84.算帳
語嫣驀地轉過頭, 與那人四目相對, 頃刻間,兩人都是一滯。
眼前這人烏髮披散,衣衫不整,下頜和左頰沾著血, 面容模糊不堪,只有那雙寒星似的眸子, 熠熠生輝, 令人一見難忘。
「侯爺?」語嫣輕輕喚道。
謝晉死死地盯著她, 牙關緊咬:「你……怎麼……」
她這會兒才注意到他受了傷, 那左臂和下腹都鮮血如注,已將衣衫浸得濕透。
謝晉失血過多, 眼前一陣發暈,早已有些支撐不住。
語嫣見他雙唇緊抿,巴掌抽動, 心底一慌:「侯爺!」
謝晉猛然往前一撲, 捂住她的嘴,頭靠在她肩上:「別……出聲……」
語嫣心頭咯噔,頓時恍悟,莫非方才那些人都是衝著他來的?
「我……我不出聲, 你也別再咬自己。」
謝晉眉頭一動, 沒能出聲, 整個人近乎掛在了她身上。語嫣感到肩頭越來越沉, 抬手支起他的頭把人輕輕推開, 讓他靠在樹上。
謝晉的臉色異常蒼白,更顯得血跡鮮紅豔麗。
語嫣想到上回品蓮被自己刺傷時所為,如法炮製,舉手撕開自己的裙邊,俯身替謝晉包紮腹部的傷處。
然而品蓮的傷口和謝晉的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謝晉的衣服和皮肉一同被割開了一個與腹齊寬的傷口,她眼前是一片深紅,皮開肉綻,猙獰至極。
須臾,她的雙手也沾滿了血。
最後系緊裙邊的時候,淺色的布料已經完完全全成了紅色。
一隻手驀然伸出,按住她略微發抖的手。
語嫣抬眸,對上一雙黑沉的眸子:「可以了,你趕緊走。」
她一愣,隨即道:「我去找人幫你。」
他緩緩搖頭:「不用,這樣就好了,死不了。」
語嫣沒有作聲,人卻仍然跪在他身邊,一動未動。
謝晉極低地一歎:「臭丫頭,叫你走……你……沒聽到?」
語嫣抿唇:「我……陪著你,等有人來了再走。」
他正欲開口,突然神色一變,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語嫣嚇了一跳:「侯爺!」
謝晉往後一仰,粗喘了幾口氣,冷冷地盯了她一下:「滾!」
語嫣仍倔強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神情一厲,還要說什麼,卻不知怎的,突然面容扭曲,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語嫣見他作勢又要咬住嘴,情急之下,飛快伸出手指塞進了他口中。
下一瞬,劇痛傳來,疼得她身形一晃。
冰冷的感覺伴隨著一股溫熱的血味消散,謝晉卻絲毫不覺得疼,他緩緩睜眼,看到眼前慘白如紙、幾無人色的女孩,猛然一震,唇齒間的甜腥味愈發分明。
他驟然鬆口,語嫣的手指便從他口中抽離。
謝晉盯著她,少頃,嘴角輕微地一勾:「真是個……瘋丫頭……」
語嫣看到他又恢復了清明,不禁一笑。
謝晉看著那一抹笑,目光落到她鮮血淋漓的手指上,想問一句「疼嗎」,卻到底是咽了回去。
咬成這樣,當然會疼。
他移開眼,方察覺她姿態古怪,左手似乎有意無意地托著右臂,不由眸光一沉:「你的手怎麼了?」
語嫣:「剛剛摔了一下,不礙事。」
跟他受的傷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謝晉眉頭一緊:「你……怎麼會在這裡?」
語嫣嘴巴一張,頓了頓卻道:「這無關緊要,侯爺就……別問了,您還是留著些力氣的好。」
謝晉瞟了她一眼:「方才也不知是誰,還你你你的,這回倒記得要稱您了?」
語嫣一噎,說不出話來。
謝晉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熟悉,好像每一回他遇著她,總會忍不住……欺負她。
他情不自禁地一笑:「你怎麼今兒倒沒給嚇哭?」
從前說她那老爹幾句,她就受不住,如今見了他這副慘狀竟是如此鎮定,這丫頭,果然還是看菜下飯……
語嫣蹙起眉,有心想勸他省點力氣別老說話,又怕他不說話人就會昏過去。
「我早就不哭鼻子了。」
謝晉看她說這話的模樣,有幾分氣勢不足,心頭了然,也不戳破,只笑得更歡。
語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她還被他這傷嚇得膽戰心驚的,怎麼這人一轉眼就……
謝晉忽然道:「替我將臉上的血擦了。」
她一怔,從腰間抽出帕子,往他臉上拭去,邊拭邊道:「不舒服麼?」
謝晉聞著那股極淡的香氣,傷痛也仿佛飄遠了似的,聲音竟有幾分懶洋洋的:「是太難看了。」
語嫣舉著帕子的手一頓:「都這時候了,您還……」
謝晉看著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你走罷,再不走可能會和我死在一塊兒。」
語嫣抿唇:「不會的。」
「怎麼不會?」
她不作聲了。
謝晉凝望著她,想到了什麼,輕輕哼笑一聲道:「這可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到時……別怪我沒提醒你。」
語嫣:「我知道的,不過,侯爺……方才那些人為什麼要刺殺你?」
看剛剛的情形,簡直可說是堂而皇之、正大光明了。
謝晉臉上的笑意霎時淡退:「殺人哪需要什麼理由,他們想殺便殺了。」
語嫣看到他眼底深處的寒芒,察覺此事絕不簡單,他既這樣說,恐怕是不想她知道太多。
兩人正說話,謝晉忽而臉色一變,直直地盯向前方。
語嫣慌忙扭頭看去,見一個俊秀少年舉刀朝他們走來,登時一個激靈。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擊暈三兒、武功奇高的假車夫。
謝晉伸手摸到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此人,乍然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那人也只看著謝晉,絲毫沒把眼光朝語嫣身上掃,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顯現出一絲波動:「淮陽侯,今日,咱們舊賬新賬一起算。」
語嫣沒料到他們二人竟然認識,似乎還不是尋常認識,而是有仇。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我沒有那麼容易死,」朱戩道,「不過,今日可算是侯爺的忌日了,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日我定要雪恥。」
謝晉嗤笑:「你這屁放的……當年把你和你主子當猴耍的可不是我。」
「你們誰也別想逃。」朱戩冷聲。
當初他拔劍而逃後,因半途棄約,名聲大臭,江湖上再無人願雇他。到如今,只能淪為給皇家權貴賣命的走狗,做這些……引人私會的下作事。
他一步步走近,刀尖正對著謝晉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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