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霍廷
歸雪聽說語嫣醒了, 便帶著人趕去芳苓院探望。
「好端端的, 怎麼就病了呢?」
語嫣勉強一笑:「怪自己不小心,昨夜裡不小心著了涼。」
歸雪撫過她面頰:「睡覺都不安生……幸虧是好了, 這熱病發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此時,紫扇掀起簾子進來道:「大小姐,二小姐,表小姐來了。」
兩人抬眼一望, 就見霍玉襄曼步而入。她眉眼盈盈, 微微帶笑, 比上回見時還要明豔可人:「歸雪妹妹也在呢, 我來得倒巧。」
歸雪點頭:「表姐怎麼有空過來?」
霍玉襄:「我是聽府裡人說語嫣妹妹病了, 這才急急忙忙地過來了。」
語嫣:「謝表姐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霍玉襄端詳著她臉色道:「妹妹氣色不大好, 趁著這幾日病好, 可得多補一補, 吃些阿膠紅棗類的補品能補氣益血。」
語嫣有些訝異, 這位霍家表姐先前待她可是清清淡淡的, 怎麼如今倒這樣親熱?她心中疑惑, 面上卻半分不顯,隻乖乖道了謝。
連語嫣都能覺察出霍玉襄的不同,宋歸雪豈能不知?
歸雪表面看著溫柔,卻與妙玉那樣的嫻淑文靜不同, 骨子裡卻有幾分銳氣。
她見霍玉襄客套了幾句坐下後, 端坐在那兒喝著茶, 目光卻似有若無地來回飄蕩,心下便是一陣冷笑。
霍玉襄看到語嫣身後垂手侍立的三兒,目光一頓,將她打量了一回,很是稀奇:「妹妹這丫鬟是外族人?」
語嫣:「她叫三兒,是西胡人。」
霍玉襄:「從前聽說外族人的眼睛生得與我們大越不同,沒想到竟是真的,這藍眼睛倒是別致得很。」
她話音一落,三兒就掀起眸子睨了她一眼,湛藍的眼珠淡漠無波,像兩潭死水,透著寒意。
霍玉襄拿著茶杯的手略微一抖,眯起眼有些不悅:「不過,外族蠻夷居多,禮儀規矩不比大越,語嫣妹妹恐怕是要費心思□□了。」
語嫣搖頭:「三兒規矩得很,表姐想多了。」
霍玉襄給她直咧咧地一回嘴,暗下一滯,好半晌才道:「妹妹喜歡就好。」
歸雪垂眸喝茶,嘴角帶著一絲笑。
過了一會人,霍玉襄忽道:「聽說,語嫣妹妹和陸太醫相熟?」
語嫣一愣,道:「算不上熟,只是先前恰巧碰著陸太醫來我們府上給姐姐看診。」
霍玉襄笑道:「妹妹會制一種可緩解咳症的糖球,那東西好像幫了陸太醫大忙,上回我見到他時他還提起了呢。」
語嫣聽她這麼一說,本有些高興,眼睛一抬,卻見她有些皮笑肉不笑的,竟不敢輕易答話,隻訥訥點頭。
歸雪啪嗒一聲輕輕擱下茶杯:「無端端的,表姐提這個做什麼,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霍玉襄目光一動,仍是笑:「只是前幾日聽陸太醫提起,對這糖球的味道有些好奇,不知語嫣妹妹還有沒有了?」
語嫣:「有是還有,不過都是早先剩下的,恐怕不太新鮮,下回我做了新鮮的再給表姐送去。」
霍玉襄便笑著謝過。
等她人走後,語嫣很是鬆了口氣。歸雪一見,問她道:「這是怎麼了?」
「和霍家表姐說話太累了……她今兒個一反常態,對我這樣親近,我還不好不搭理她。」
歸雪一笑:「你嫌累,不搭理就是了。」
語嫣連連搖頭:「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我若不理她,那豈不就成了我的不是?」
歸雪捏捏她的腮幫子:「所幸你還不算太笨……」
*
不日,湖陽郡主橫闖刑部重地的消息不脛而走,原本只是傳言,不知怎的,竟在皇帝跟前落了實處。
皇上震怒,不僅將其禁足,還褫奪了其郡主封號。
封號被奪,是奇恥大辱。
為此,長公主幾番前往勤政殿,欲面聖求情,但皇上心意已決,接連三次給長公主吃了閉門羹。
如此,湖陽郡主重又變回葉家大小姐,不再享有郡主尊榮。
此事一出,京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對此,大部分聽者都覺大快人心,只有少數,對這位從天上掉到地上的葉家大小姐抱有同情。
想來,不管是多高貴的身份地位,若是行差走錯觸怒天顏,從雲端落入塵泥也不過是一夕之間的事,真令人唏噓不已。
*
是夜,王家書房。
「六爺,宋家來人,說是有東西要給您。」僕從在門外稟道。
王彥:「可有說是什麼人?」
「是宋家二小姐身邊的丫鬟,生了藍眼睛,好像不是大越人。」
他眼波一動,又眉心一蹙:「讓她進來。」
不多時,三兒入內。她雖穿著丫鬟的衣裙,向王彥行的卻是抱拳禮:「大人,小姐讓奴婢轉交給您一樣東西。」
「拿來——」
三兒將一個一小團錦布裹著的東西放到桌上,王彥拿起打開,看到白色的鶴紋玉佩,微微一怔。
「小姐說這個玉佩是大人上回去她院裡時落下的,因為是大人隨身之物,所以不敢馬虎,就命奴婢親自一定要送到大人手裡。」
王彥握著玉佩,指腹輕輕摩挲著表面,垂眸道:「前日她到刑部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是。」
他道:「往後就算是她吩咐你,你也不能輕易離開她半步,記住你真正的身份和職責。」
三兒低下了頭:「奴婢知道了。」
沉默了片刻,王彥又道:「她人可還好,臉上的傷有沒有好些?」
三兒飛快瞄了王彥一眼,心底掠過一絲異樣,應道:「小姐臉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昨夜裡又發夢說了不少胡話,這會兒也好了。」
王彥的臉色略微一凝:「是被湖陽郡主嚇著了,還是……」他話頭驀地止住,竟沒有再往下說。
三兒愈發覺得古怪。
大人何曾如此欲言又止?
他搖搖頭:「你儘早回去,再替我帶句話給她。」
三兒應聲,垂首等著他吩咐,等了半晌,卻沒等到他開口,不由有些疑惑。
此時,王彥起身道:「罷了,還是我親自去提醒她,叫人備馬,我隨你一起去宋府。」
三兒心頭的異樣越發濃烈,但表面卻不敢有絲毫流露,隻恭聲應了,隨他一道往外走出。
*
宋府,芳苓院。
這會兒是黃昏,天光已經有些晦暗,風中仿佛有一層淺淺的金霧。用過了晚飯,正是一日裡最放鬆閒散的時候,她便躺在院子裡懶洋洋地看天。
雖然是冬天,但也不怎麼冷。她穿著襖裙,又聽紫扇的話蓋了一層薄被,昂首瞧著天上的火燒雲,偶爾還伸出手比劃兩下。
「這是在做什麼?」有個熟悉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下來。
語嫣眼睛往上一看,見是王彥俯身望著自己,不由呀了一聲,立即手忙腳亂地從躺椅上坐起:「王叔叔,您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她動作太急,顛得髮髻鬆散,被晚霞照映得頭頂毛茸茸的,小臉雪白剔透,沁著粉色,又把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看著他,愈發像隻貓了。
王彥覺得自己的掌心格外地癢:「你倒是真有閒情逸致。」
虧他還擔心……
語嫣瞪了後頭縮著腦袋的紫扇一眼,對王彥道:「您進來怎麼都不喊人通報一聲,害得我……」
王彥略微傾身:「害得你怎麼?」
語嫣:「害得我出醜。」
王彥搖頭一笑:「這算得了什麼,在我面前你還怕出醜?」
語嫣臉上一紅,不知是惱的,還是羞的。她彎起膝蓋,兩首抱著腿看他:「您特意過來就是為看我笑話的麼,到底是有什麼事呢……」
王彥看她縮成一團,順手撩起旁邊堆成一團的絲被,邊在她身邊坐下,邊將杯子披上她肩頭將她整個人裹了個嚴嚴實實。
語嫣感到身上一暖,孩子氣地將下巴從被子裡抬出來,側過頭對他嫣然一笑。
此刻天色已比方才暗了不少,她這一笑卻仿佛能令滿院生輝。
他搭在被角的手微微一緊,見她仍望著自己,似乎在等自己開口,才斂了神色緩緩道:「有一件事你要記著,往後在這府裡,不可與你大哥走得太近。」
語嫣一愣:「莫非是上回的……」
「不錯,所以你千萬不可掉以輕心,」王彥道,「此事沒有鐵證,而且即便揭發了,也不能將他如何,這會兒還不能操之過急。」
語嫣點點頭,見他仍望著自己,不由道:「您放心,我不怕的,他若真有膽子如何,送來的也不會是死蠍子了。」
他只笑了笑,眉眼之間仍有幾分沉凝:「總之萬事小心為好……昨夜,你又夢魘了?」
語嫣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您是怎麼知道的?」
王彥目光柔和:「我不能知道麼?」
「自然不是。」她囁嚅。
他看著她有些泛白的下巴,輕輕一笑道:「你既不想說就不說,你小時候可還騎著我上過街的,怎麼年紀越大膽子越小了?」
語嫣冷不防聽他提起七歲時的事,也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埋怨他道:「我那時候是年紀小不懂事,您都那麼大人偏偏還由著我胡鬧,若叫人知道,可怎麼好?」
他略一挑眉:「若叫人知道,又能怎麼?」語氣淡淡的,眼底卻有幾絲頑皮的笑意。
語嫣:「虧您這樣還是刑部尚書呢!」
他笑得愈發深了:「我這會兒又不在刑部,既不是對著同僚,也不是對著犯人,只不過是對著語嫣,何必要裝模作樣?」
「對著我怎麼就叫只不過?我心眼可小著呢,您該要一萬個當心才是。」
「我若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又如何?」
語嫣歪頭想了半天,卻沒能想出一個能懲罰人的法子來,隻搪塞道:「自然是您最怕什麼,我就做什麼了。」
王彥興味盎然:「你說說看,我最怕的是什麼?」
語嫣一噎,這下真的是說不出話來,不禁有些惱羞成怒:「我……我怎麼會知道您怕的是什麼。」
話一出口,覺得有些不好,結果一看王彥是個笑而不語的模樣,就又放鬆下來。
「大人,二爺聽說您來了,使人請您過去書房說話呢。」紫扇上前道。
院裡坐著的兩人朝院門口一望,果真見宋常山的侍從立在那兒。
王彥起身:「我過去了,你不要在院裡待太久,小心別又著了涼。」
語嫣作勢要起身送他,卻被他伸手在肩頭一按,不得已又坐了回去:「王叔叔……」
她抬起頭,卻見那抹煙青色在眼前水波似的一晃,眨眼間就已經往院外去了。
*
翌日早,宋老夫人使人叫宋歸雪、宋語嫣兩姐妹到暖閣。
語嫣比歸雪早到一步,進暖閣時迎面看到老夫人身旁坐著一男一女,女的是霍玉襄,那男子卻是個從未見過的少年人。
「語嫣,快上前來,這是你霍家的二表哥霍廷。」老夫人說話時帶著笑,顯然心情很好。
自上回宋歸臣出事後,許久不見老夫人笑得這樣開懷,語嫣不禁也跟著笑了笑,走上前向霍廷見禮:「表哥好。」
霍廷十五六歲模樣,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傅粉,眉眼之間倒與霍玉襄有幾分神似。他看到語嫣,眼底掠過一絲驚豔,卻也沒有多看,當下便恭謹地還了禮:「表妹好。」
老夫人道:「你別看他年紀不大,學問卻很好,連你爹都要誇他幾句。」
語嫣欽佩地看了霍廷一眼:「能叫爹爹開口誇人,表哥肯定是狀元之材了。」
這話打趣了宋常山,又恭維了霍廷,就連不大瞧得上語嫣的霍玉襄都微微笑彎了眼。霍廷擺著手忙道不敢當,他見眼前這女孩神態可喜,比霍家一色的姐妹們都可愛親和,先前的那點拘束倒也淡了幾分。
「大小姐來了。」
下人通稟的聲音一落下,語嫣就見這位霍家二表哥的眼睛一亮,不由在心底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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