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雖然活了很久, 活了我年紀的數倍,但你看得並不清楚。”
元淮看著眼前還是黑發面龐尚且稚嫩的海宸,冷嗤一聲, 並不答話, 轉身就走。
還是少年的海宸立刻扔下了面上的嚴肅, 緊緊跟了上來,抓住了元淮的手臂:
“哎!你別走啊!我在這裡可誰都不認識!”
少年海宸用的力氣不算大,卻讓元淮倒抽一口氣。
潔白的袖袍立刻紅了一塊,甚至有鮮血滴滴答答的順著指尖滴落了下來。
海宸面上一片尷尬, 有些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髮:
“抱歉啊……”
在星際從小早熟、穩重的海宸,在元淮面前卻全是稚氣, 暴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元淮眉頭微皺,但沒再阻止海宸跟上來。
昨日他終於晉升到了渡劫期, 劍修之人的雷劫次次九死一生, 昨日的雷劫將他劈了個半死不活不說,還劈了個人下來,一個不屬於修仙界的人。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海宸都緊緊跟在元淮身邊, 外人都以為向來獨來獨往的元淮開竅了, 居然知道找個小廝跟在身邊。
直到一個陰雨夜,雷雲滾滾, 海宸看著漫天的大雨, 跟元淮說想要去取之前訂好的花雕雞, 他知道元淮看著清冷,其實很愛些吃食,偶爾也有點幼稚。
“元淮,等我回來。”
這一聲“等我回來”後, 海宸就消失了。
他本就不屬於仙界,在一個雷雨夜,又被天道送了回去。
元淮緩緩眨了眨眼睛,耳邊似乎還留有海宸日日呱噪的聲音。
可黑夜裡周圍隻余雨夜的雜音,除了他再無其他人,這一夜,沒有花雕雞,也沒有海宸。
往後元淮的日子裡,都再也沒有海宸。
元淮又緩緩閉上了眼睛,修仙之路漫漫,路途中見過的人與風景數不勝數,他隻道海宸算不得什麽值得記住、在意的人。
直到時光荏苒,元淮終於迎來了他大乘期的雷劫。
雷劫裡,他再次九死一生。
當他終於拖著殘破的身體扛下最後一道雷劫時,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元淮看向了前方的空地。
數百年前,他渡過渡劫期的雷劫,也是在這裡,天雷給他劈了個人下來,讓他之後養傷的時間不算太過無聊。
不知為何,他這次選擇了同樣的地方渡劫。
百年過後,這裡的桃花開滿了漫山遍野,這一次,天雷什麽都沒有留下,除了元淮的一身傷。
似有若無的念想消失,元淮的修為一日千裡,成了修仙界罕見的天才,不過千歲,已是上方長老,還是最難得的劍修。
修行之路的時間眨眼而過,元淮來到了他的仙劫。
扛下這一次,他就能直登仙途。
最後一次雷劫來得格外凶猛,許是因為他心有雜念,從第一道雷劫劈下,元淮心中就隱隱覺得不安。
依舊是那片開滿桃花的山,元淮看著因為雷劫而被糟蹋了的桃花,突然有些後悔來這裡渡劫。
仙劫一共七七四十九道大雷,大雷又分七七四十九道小雷,他抗了七天七夜,頻頻在間隙去看一看前方的空地。
直到最後一道問天雷劈了下來,元淮一直堅定飛升的心突然松動了。
他耳邊響起數百年前,來去匆匆的少年海宸說過的一句話:
“你雖然活了很久,活了我年紀的數倍,但你看得並不清楚。”
一念之差,護體之氣震蕩,渡劫失敗。
在毀天滅地的雷劫下,元淮被天雷帶離了仙界。
再睜眼,他身受重傷,一身修為毀了個七七八八,面前卻出現了一個人,一個他以為此生不會再見的人。
那人神情複雜,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難過,面孔卻成熟了許多。
“你來就來,帶著一身傷來是什麽意思。”
元淮緩緩呼吸,空氣中與仙界不同的靈力濃度讓他知道,這裡並不是仙界。
他來到了海宸的世界,這裡是浩瀚的宇宙,這裡名為星際,這裡有完全不同的武力體系。
元淮反而沒有來到異世界的彷徨,他在星際安心養起傷來。
海宸將元淮藏在了自己家裡,他很忙,忙著上學、忙著參賽、忙著參加軍部的實戰,但是他再忙也會抽出所有空閑時間來陪伴元淮。
直到有一日,海宸帶著薄汗趕回來,暈倒在了元淮的面前。
元淮是劍修,此時一身大乘期的修為因為渡劫失敗,已經倒退回了金丹,他雖不通醫理,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一些的。
他在海宸的體內發現了一些奇怪的黑暗力量,那些力量正在不斷的蠶食著海宸的生命和精神力。
海宸雖然看起來健康,可只要他變得越強,死得就越快。
元淮抱著暈倒的海宸眉頭緊皺,便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你好,我是海宸的父親,卡洛·格恩斯。”
元淮從卡洛·格恩斯口中聽到了另一個世界的秘密,那是說出去會讓這個世界動蕩的秘密。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吧?”元淮抱著懷裡的海宸問道。
卡洛·格恩斯搖了搖頭,這個一直是硬漢形象的帝國元帥,此時面上隻余擔憂和惆悵。
下一刻,這個硬漢跪在了元淮的面前。
天道自有定數。
元淮算出了他可以離開星際的時間,在離開前,將自己的金丹一分為二,一半融進了海宸的體內,一半偽造成未受損的模樣,重新放回了自己的丹田。
同時,他在海宸和自己的腦海分別下了一道禁製。
“你我既然能夠跨越時間相見多次,若是有緣,自會跨越時間與世界再次重逢,若是你命不該絕,便會再遇到我,若是遇不到,那半顆金丹也能保你些歲月。”
又是一個雷雨夜,元淮離開了星際。
海宸從睡夢中醒來,隻覺得枕邊冰涼。
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最近身體莫名的不適感似乎消失了,但消失的又好像不只是那些不適。
元淮重新回到了仙界,遺忘了關於海宸的一切。
他是劍修,劍修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多是無情。
可只要能說得出的關於劍修的情緣,哪一段又是完美收場的。
劍修動情,便是毀了自己。
仙路茫茫,元淮對自己向來很狠。
他知道帶著對海宸的那些即將發芽的念想回到仙界,只會影響他修行的進程。
所以他遺忘了一切,甚至讓海宸也遺忘了這一切。
從一片已成廢墟的桃花源中走出來,元淮隻記得一件事,他要轉劍為醫,他要再次飛升。
眨眼間,又是千年。
天道衍衍,一切自有定數。
海宸在瀕死時,終於再次遇到了元淮。
哪怕他什麽都不記得,哪怕此時的元淮對他來說是陌生人。
但他身體的潛意識告訴他,抓住,絕不放手。
一夢千年,元淮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海宸的腿上。
海宸的一隻手像安撫小孩子那樣,輕輕拍著元淮的後背,他似乎一直在等元淮醒來。
元淮抬眸,看著海宸蒼白的碎發和血紅的眼瞳。
這是一張成熟男性的臉,他的上千年,在海宸這裡,不過是過了數十年。
想想,就覺得很生氣。
元淮突然伸出手,用力掐上了海宸的臉頰,直掐得海宸臉頰變了形也不松手。
海宸一開始還任由元淮動手,漸漸地覺得太疼,就忍不住伸出手覆蓋在了元淮的手背,聲音也有些變調:
“元淮,好疼。”
另一邊,看到元淮醒來想要湊過來的凱陌幾人紛紛停住了腳步。
他們怎麽總覺得元淮醒來後,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不太對勁,那種無人能夠插足的親昵感是怎麽回事?
凱陌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問問元淮的身體怎麽樣了,剛往前邁了一步,海宸突然看了過來。
冰冰冷冷的一眼,將凱陌釘在了原地。
奈林立刻拽了把凱陌,幾個人悄悄離開。
元淮在海宸的手覆上來時就立刻松開了,他起身看向戰艦的窗外。
“我昏迷時都發生了什麽?”
海宸便將之前的事說給元淮聽,元淮聽了微微皺眉,說道:
“蟲母……當真是那隻巨大到不能動的蟲族?”
海宸愣了一下,隨後也皺起了眉。
蟲母都很巨大,攻擊力低微,隻負責產卵,沒有行動能力,這是星際人民的常識。
但為什麽會有這種常識,海宸從沒有思考過,就像一個人為什麽要思考西紅柿能吃一樣。
“如果那種東西只是假象呢?或者並不是所有的蟲母都是那種模樣。”
元淮是仙界的人,他沒有星際一些既定的常識,反而一語驚醒夢中人。
“中計了,真正的蟲母早就逃了,這麽看來……也許那個人……就是蟲母。”海宸指的是口口聲聲想要得到元淮身體的人,“如果蟲母可以來回轉移選擇載體,那麽星際這麽多年來殺死的‘蟲母’,可就是笑話了。”
如今元淮大腦中的禁製消失,他其實還知道一些關於星際的密辛,但在將這些事情告訴海宸之前,他需要搞清楚另一件事。
“你大腦中的禁製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海宸愣了下,隨後勾唇微笑:
“你終於想起來了,我還以為……你又沒想起來呢。”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張口,將自從之前比賽元淮放在他身上一直沒有收回來的金丹吐出。
“還要多虧了它,它在我身體裡的時間越久,我想起來的就越多,直到……完全想起那些被你封印的一切。”
海宸說到最後,神情逐漸變得冷漠,冷漠下又藏著些別的什麽東西,像是憤怒,又像是受傷。
他緩緩靠近元淮,在氣勢上居然隱隱有壓了元淮的趨勢。
“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不告而別?為什麽……要讓我忘記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