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她說,「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他不是我心上一根刺,只是我曾經歷的一件事。」
梁明軒臉上微笑。
卓楚悅不想見他欣慰的神情,靠向椅背,目光轉去旁邊的書架。
他不會八卦地問,是誰甩了誰,這類無聊的問題,所以話題到此為止。
梁明軒準備起身,「給你切一個柳丁?」
此刻不管什麼水果,她都不感興趣,還是點點頭。
眼見他走入廚房,卓楚悅也起來跟上。他打開冰箱,取出柳丁撕開塑封,泡進水中,洗淨刀具,一切動作連貫俐落。
卓楚悅出聲說,「我在你的肩膀上。」
梁明軒轉過來,看見身側的人,才明白她在說身高。他切下柳丁,說,「爭取長到我下巴。」
濃鬱的果汁之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又不當模特,長那麼高做什麼?」
「威風。」
卓楚悅笑出來。
梁明軒煞有其事地說,「讓你氣勢壓住其他女孩。」
他不僅會說教,也常開玩笑,用著同一張表情,需要仔細分辨。
卓楚悅說,「不會再長了,二十年以內就這麼高了。」
她在暗示自己不是孩子,想要他換一種神情看待她。
這兩顆柳丁的皮與白絡都被去掉,切得很漂亮。
「這個,據說是最甜的柳丁。」梁明軒說。
卓楚悅放一塊進嘴裡,味道難以形容,「是沒有一點酸味,可是因為它不酸,所以好奇怪。」她自言自語,「柳丁生來應該要有酸味吧?我只要聽到『柳丁』兩個字,就仿佛可以聞到它的酸。」又說,「是我太挑剔了。」
梁明軒也嘗一塊,然後說,「不,你說的對。」
甜的像糖水浸泡幾天幾夜,有一種違背自然的虛假感。
卓楚悅一邊還往嘴裡放,一邊問,「你買回來還沒嘗過嗎?」
「不是買的,別人送來的,還有很多水果,都放在冰箱裡,你回去的時候帶上。」
「不要,太重了,不想拎。」
卓楚悅是率性的,如果會使自己為難,有天大的便宜也不占。他笑了笑。
「倪雪說她好久沒見你,我想,我們可以找一個環境不錯的餐廳,一起吃頓飯,你有時間嗎?」
卓楚悅的語氣失去重量,「現在我是這個地球上多餘的一個人,任何時間都有,去哪裡都可以。」
原來她不是真豁達。
梁明軒試著安慰地說,「既然說是經歷,已不值得你傷春悲秋,不如在旁觀者的角度去回憶,說不定你會得到一些不同的感受。」
她認真說,「我說不是因為他,你信嗎?」
望進卓楚悅的眼睛,他仍然解讀不出什麼來。
梁明軒以為她不肯承認自己放不下,無奈地笑。
多數男人是不懂女人心的,不說得明明白白,他永遠不明白。
到了他們約定一起用餐的這一天,卓楚悅提早收拾完,坐在鏡子前審視自己。她想起,柳丁過猶不及的甜味,於是摘下不適合自己的耳環。
母親出現在她的房間門外,「晚上要出去?」
卓楚悅轉過去說,「朋友約我一起吃飯。」
「男朋友?」母親問。
卓楚悅沒有向父母坦白自己在談戀愛,母親心思細膩,早就猜到了,但是直至今天才問出來。
卓楚悅有些意外,如實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母親表情微變,隨後問,「沒事吧?」
她一愣,笑著搖搖頭,「沒事呀。」
手機鈴聲響起,是梁明軒打來的。
卓楚悅下樓,看見他的車已經在樓下等著。為了躲避夏天傍晚的灼熱,她迅速地坐進車中,冷氣一吹,有點凍胳膊。
梁明軒自己開車,穿著一件淺灰色襯衫,戴一隻萬國表,當然是俊朗的,不顯得老成。
但是高富帥用在他身上,有些輕佻。
有一個比較老土的詞——鑽石王老五,正正好形容他。
卓楚悅打個噴嚏,然後說,「倪雪呢?」
「她下班會過來,我們先去。」梁明軒一邊回答,一邊把空調溫度調高了。
卓楚悅喜歡他用『她』、『我們』這樣來區分。
他們來的一家日本料理餐廳,藏身於街市一處的一幢大廈裡,招牌是日文寫的,沒有翻譯。
倪雪姍姍來遲,見到包房中坐的人,她眼前一亮。
在她記憶中,卓楚悅像一個小男孩,有直率的一面,經常是T恤和牛仔褲搭配,打扮隨意。
今晚所見的卓楚悅,睫毛刷得根根分明,眼睛水亮,身上是一件白色吊帶連衣裙,沒有首飾,唯一的裝飾是她的長髮,披在肩背上,卻不感覺厚重。
天生清水芙蓉的氣質,距離成為美人,缺少一點風情。
倪雪不掩飾驚豔的神情,反而讓卓楚悅沒有一點得勝的感覺。
倪雪坐下說,「楚悅越來越漂亮,差點認不出了。」
卓楚悅說,「以後會更漂亮。」
梁明軒笑了,「謙虛一點。」
倪雪說,「我只是提一句,沒想到你真的把晚餐定在這裡。」
她轉頭,對卓楚悅解釋,「我聽同事說,這家壽司店連日本本土都好難訂座,所以我想知道,明軒是否有這個本事。」
何必特意向她說這個。卓楚悅笑了笑,沒有回應她。
梁明軒說,「最早回國時,我慕名來過這間餐廳,碰巧與這裡的老板正山先生認識了。」
侍者拉開格子門,進來送毛巾與佐餐茶水。
倪雪小聲問,「你會日文?」
「他英文熟練。」他笑著說。
卓楚悅托住頭,目光落在茶杯上,打定主意今晚要裝聾作啞。
過一會,倪雪問她,「楚悅今年念大學幾年級?」
卓楚悅豎起兩個指頭。
「學的是藝術設計?」
她點點頭。
梁明軒見她無精打採的模樣,就問,「感冒了?」
對上他探究的眼神,卓楚悅坐直一些,搖頭。
侍者進來端上三道菜,開胃的瀨尿蝦、炭爐烤制的金目鯛、白鮭魚。
梁明軒將芥末點上白鮭魚,再夾起,放在倪雪的盤中。
卓楚悅正在倒醬油,險些倒多了。
接下來,每一道菜上來,他都優先分給倪雪,然後才是她。
倪雪端起茶杯,無名指上,有一枚藍寶石的戒指。
卓楚悅竟然才發現,忍不住問,「訂做的戒指?」
梁明軒說,「不是訂做戒指,是我們已經訂婚了。」
倪雪露出含羞的微笑。
卓楚悅心裡有一個彈簧,突然間壓到最底下,對倪雪的成見,空前湧上大腦——
看似淡然的言行舉止,實則精心策劃過,平白地讓人討厭。
她倒一杯清酒,一口氣喝下去。
再鮮美的壽司,也無法使她愉悅起來。
用完餐,倪雪去化妝間。
卓楚悅忽然問,「以前她為什麼和你分手?」
梁明軒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自顧自地說,「以前你和家人關係不愉快,她認為你很快會沒錢,所以她要分手。」
梁明軒皺起眉頭。
她繼續說下去,「她就是一個上過賢妻良母培訓課的撈女。」
「不要以你狹隘的偏見,去解讀你不瞭解的人。」
梁明軒第一次這麼嚴厲地指責她。
「你比我瞭解她,你敢否認她不是愛慕虛榮嗎?」
他反問,「你喜歡名牌就是有品位、懂得欣賞,別人喜歡就是愛慕虛榮?」
「我不是隻喜歡名牌,我喜歡的,是他們對理念的堅持,對設計的尊重。」卓楚悅傷心地說,「我以為你……你是理解我的。」
梁明軒歎息一聲,「抱歉,我失言了。」
他拎起清酒瓶,意料之外的重量,晃一晃,確定瓶子已經空了。在他沒有碰過的情況下,顯然是卓楚悅一個人喝光了。
難怪一反常態。
他斟酌一下,說,「楚悅,你要明白,誰都不可以沒有缺點。」
詩敏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們都認為她不懂。
「讓你看不到缺點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不要又開始教育我。」她說。
「好,說回來。」梁明軒好聲好氣地說,「我需要一位元溫柔聰明,懂得經營自己的女士,作為我未來的伴侶,那麼她的缺點,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符合他的要求,是誰不重要。
「你在挑選衣服,還是領帶?」卓楚悅非常失望地說,「你不應該這樣對待愛情。」
「你太年輕……」梁明軒頓一下,依然說,「愛情不是婚姻的前提。」
她問,「為什麼不是?」
他來不及說話。
卓楚悅說,「因為你們自以為,認清婚姻是情感之外的選擇和妥協,就是成熟的象徵,所以去嘲笑相信愛情的人都是傻子!」
梁明軒一怔。從未見過她有這樣激烈的情緒。
卓楚悅平復下來,說給他,也說給自己聽,「從小到大,我沒有和誰吵過架,你不會是例外。」
她起身,準備要離開,「對了,還有,我不喜歡你的未婚妻……」
「你的朋友一定比我想像中要多,有沒有我祝福也無所謂,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卓楚悅拉開門出去。
沒想到,倪雪在門外。
卓楚悅與她照面,一秒鐘不停留,直接離開。
不知道倪雪聽見多少,最好是把她的怨言全部聽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