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卓楚悅想自己足夠瞭解周嘉庭了。
周嘉庭聽到她那麼說,果然生氣了,他把車開來機場航站樓停下,用非常不悅的表情,示意她可以下車了。
燈光接壤的夜景上,天空顯得黢黑。
卓楚悅站在下車的地方,目送他的車子開遠,直到看不見為止。
她沒有進航站樓,而是走來出站口,攔下一輛計程車。
對司機說,「到機場附近的酒店。」
「附近好多酒店,有豪華大房的,也有房間隻夠擺一張床的,你去哪一個?」
卓楚悅被問住,想了想,然後說,「不要太糟糕的。」
計程車開進隧道,頂上照明的燈管,像停止心跳的一串電波從車窗劃過。
辦完入住,卓楚悅從酒店出來,去便利商店買一些日用品,多是卸妝與護膚的,藥架上只有普通的感冒衝劑,作用不大。
她問收銀的人,「最近的藥店在哪裡?」
「出門朝十字路口方向,走五百米左右。」
她猶豫一會兒,轉身取來一盒感冒衝劑。
這一趟回來匆匆,卓楚悅什麼都沒帶,也什麼都沒想,更沒有訂機票,她好困好累,無法打起精神應付周嘉庭,所以撒謊了。
至少確實沒有請假,不是騙他的。
酒店房間不大,陳設新,夜景不錯。
她抱住膝蓋,靜靜等待電水壺開始冒出熱氣。因為怕水壺不乾淨,所以燒開倒掉,再燒,一遍又一遍。
最後一遍燒開的水,用來吃藥。
吃過藥,她清點錢包裡所有的錢,確認銀/行卡餘額。
卓楚悅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大人了,為金錢而煩憂。
她摸起手機,打給梁明軒,要找他借錢買機票,開場白是,「喂?梁明軒,法國幾點了?」
梁明軒說,「你感冒了?」
夜風吹開酒店的窗紗,吹進來。
難以形容此刻感受,她待著好久好久。
他疑問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楚悅?」
「……被你聽出來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聽到自己鼻音很重。
「在學校?」他問。
「不是,在家,所以想向你借點錢買機票,明天回學校。」
「一會轉給你。」
「嗯。」
梁明軒又問,「家裡有藥嗎?」
「剛剛吃了。」
「明天你的男朋友會送你去機場嗎?如果他沒時間,我叫趙城去接你,他在國內。」
卓楚悅必須做點什麼,轉移心虛,就給自己倒一杯熱水,說,「不用,周嘉庭會送我的。」
「好,記得關上窗,不要著涼了。」
梁明軒已經把話說到結尾似的,可是,她不想這麼快結束,「關上窗好悶。」
他想想,說,「把門開著。」
「我在酒店。」
她選擇誠實,心裡反而平靜了。
她不想欺騙梁明軒,也許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物件,也許期望他永遠看得見她真實的一面。
「你……你怎麼了?」梁明軒問她。
「我是回來見周嘉庭媽媽,不巧生病了,頭暈腦脹,該說的沒有說出來,都不知道他媽媽對我是什麼印象,覺得丟臉,不想和你說。」
「一個人住酒店?」梁明軒追問,「有沒有告訴家人?」
卓楚悅小聲說,「除了你,誰都不知道。」
梁明軒歎一口氣。
「你不要歎氣,如果早知道你會歎氣,我就不向你坦白了。」
他聽不明白,「歎氣?」
她接下去說,「就代表你累。」
「我不歎氣,難不成還要笑你?」
「可以。」都比歎氣要好。
梁明軒真的笑出一聲來,帶一點無奈。
「我幫你訂明天的機票,今晚好好睡一覺。」
「嗯。」
「酒店地址發給我,明天趙城會去接你,等著他。」
「嗯。」
他不確定地問,「感冒藥是真的吃了吧?」
「……嗯。」她回應。
與梁明軒通電話,帶來一種安定的效果,她躺進酒店的床就沉沉睡著了。
上午十點鐘,聽見敲門聲,卓楚悅開門。
趙城身上套著運動衛衣出現在她眼前,頭髮比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要短一些。
他是拎著早餐進來的。
「白粥、煮雞蛋、小籠包……」趙城將它們一一擺上桌面,「將就吃一些,別在路上餓著,時間還早,我們來得及。」
「謝謝,你吃過了嗎?」
「我擔心你沒有這麼早起床,就在樓下順便吃了。」
一開始,卓楚悅在安靜的吃早點,忽然轉過頭去,「趙城哥。」
趙城抬起頭來,面帶疑惑。
「你會要求你的女朋友,不管她去哪裡、做什麼,都要交代清楚嗎?」
「我不會,她會。」在背後談起女朋友的跋扈,趙城的聲音都嚇小了。
卓楚悅直白地問,「那麼,你會感覺很累嗎?」
「有時候會,但是沒辦法,我愛她。」
卓楚悅一愣,點點頭,接著吃自己的早點。
趙城觀察起她來,她會提這個問題,必然是事出有因。
他說,「其實,梁總很關心你,他不會煩的。」
卓楚悅茫然地轉回來,「我不太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和梁總在交往嗎?」
她莫名緊張,「他這麼說的?」
「我猜的……」
畢竟大老遠從法國回來,只因要給她過生日。
她緊張猶在,情緒卻低下去,「我有男朋友,不是梁明軒。」
趙城深感懊惱地說,「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
「沒事。」
回到學校的公寓,竟然是最最身心俱疲的時刻。
大概是大腦知道馬上可以歇息,硬撐的神經一下鬆懈。
室友去上課,寢室空無一人。
卓楚悅沒有力氣將自己清洗乾淨,先上/床鋪,躺在一片將要變成晚霞的陽光上。
半個鐘頭以後,陳詩敏開門進來,發現床上的人,就說,「你回來啦。」
詩敏把買來的水果放在桌上,「吃不吃水果?」
沒有人回答。
詩敏來床邊,拍拍她的背,「感冒好點沒有?」
卓楚悅把臉悶在枕頭裡,搖搖頭。
過一會,她弓起背,爬起來,待坐在床上。
淩亂的頭髮遮住臉,依然可以看見她眉眼上迷茫的神色。
她幽幽地抱怨,「詩敏,我好累。」
陳詩敏笑了笑,說,「累就分手啊。」
卓楚悅愣住,「我是說,生病好累。」
「當我什麼也沒說。」
不行。
詩敏的話盤桓在她腦中,種子栽進土壤,一夜之間長成參天大樹。
原來她是這麼殘酷的人,只想通過分手來解脫自己,對周嘉庭毫無憐憫。
兩天後,卓楚悅徹底恢復活力。
寢室桌上的手機響起。
陳詩敏伸長脖子探一眼,低頭,塗腳上的指甲油,「是周嘉庭。」
卓楚悅將手機靜音,繼續翻書。
這一通電話變成未接來電。
陳詩敏忍不住說,「我說讓你分手是開玩笑的,你不要衝動。」
卓楚悅從書中抬起目光,眨眨眼睛,「我很平靜。」
陳詩敏說,「這樣,晚上我們出去喝點小酒,說不定你就不糾結了。」
「好呀。」她輕鬆地答應,然後煩惱,「不過,下午我還要補素描作業。」
「隨便畫畫就好啦。」
卓楚悅最晚一個離開畫室。
走下教學樓的樓梯,傍晚的霞光照進來,她停下,望向外面的天空,一半玫瑰色一半深藍色,像一張色溫偏冷的照片,如此美麗。
卓楚悅準備用手機拍下來,不湊巧,一通電話打進來。
接起來,聽見周嘉庭的興師問罪,「為什麼又不接我電話?」
「我……在考慮一件事。」
「考慮什麼?」
「我們分手吧。」
以前,卓楚悅房間裡有一個大書櫃,不管是什麼都喜歡往裡面放。有一天,母親叫她整理書櫃。
書櫃中只有三四件東西,是隨便塞進去的,她卻覺得無從整理起,於是將書櫃全部清空,再一件件擺回去,才感覺舒服。
就像現在,她要清空他們的關係,而不是保持整齊的部分,再整理。
「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知道。」
過很久,周嘉庭說,「我是做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只是……」
居然在他的逼迫下,卓楚悅找到了原因。
「只是你和我想像中的『你』,不一樣。」
周嘉庭難以理解地說,「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分手理由,真是新穎。」
「所以你發現,我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樣,就要分手是嗎?」
「是。」她回答地很輕,但是肯定。
周嘉庭氣壞了,「好,告訴我在你的想像中,我應該是什麼樣?」
「說出來沒有意義。」
他十分冷厲地說,「卓楚悅,你可以不要發瘋,不要幻想,現實一點嗎?」
「可能,還不可以……」她哭了。
周嘉庭曾經說她像個小藝術家,一下子打動她。
此刻,卻要她拋棄想像,回到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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