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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記 - 第368章字體大小: A+
     
    第368章 北昌行之五十六

      北昌府冬天的雪很大,第一場雪就連下了五六日。

      阿冽每天都出去,與閻典史隨著阿念帶著衙役們去街上轉一轉,再去城煌廟與道觀裡看一看寄住的乞兒們,或者,街上有無房屋被積雪壓塌,組織一下百姓出門打雪,就是百姓自己家,也得掃呢。

      阿冽回家,余幸令丫環服侍著丈夫去了外頭的大氅,出去抖了雪,絮叨,「這樣大冷的天,尋常百姓都不出門兒的,姐夫這一縣之主都不得閒。」

      阿冽道,「太岳丈大人每年雪後也得出來看一看呢,以為當官這麼容易?咱們這縣裡,已經連續三年冬天沒凍死過人了。」

      余幸點頭,「姐夫是個好官。」

      阿冽吃盞熱茶就要去念書,余幸還說呢,「你在這屋兒念吧,這屋兒暖和。」

      阿冽意味深長的瞄一眼,道,「暖和是真,可守著你,我這心猿意馬的,哪裡還念得進書去。」說著,捏媳婦臉頰一記,大笑著去了書房。

      余幸輕啐一口,頰若火燒,讓阿田將手爐腳爐送過去。

      佛手在外頭廊下指揮著小丫頭子們掃地,這會兒不要說一個園子掃出來了,便是只掃出門的磚路,就得一個時辰掃一回。一時,佛手進來,凍得耳朵都紅了。余幸笑,「趕緊吃口熱茶,暖一暖。」

      阿田遞過茶,佛手接了,笑道,「在屋裡不覺冷,乍一出去只覺精神,就是站上片刻鐘,就凍的不行了。」

      田嬤嬤笑,「咱們這屋裡暖和。」

      佛手吃著茶道,「剛剛我去小廚房看,雞已是蒸上了的,姑娘還想吃什麼,奴婢先交待下去。」

      余幸道,「再做個獅子頭。餘下的,隨便添幾個清淡小菜就是。」她想吃啥,現在除了蘿蔔白菜,就是一些乾菜,燉起來還有滋味兒,是再不能炒來吃的。

      佛手放下茶盞,出去交待小丫環了。

      待得晚飯時,倒很令余幸驚訝,因為除了清蒸的童子雞、清燉的獅子頭,還有一樣素炒小青菜、一樣涼拌胡瓜,一樣鴨油豌豆苗,湯是香蕈鮮疏湯。

      余幸過去喚了丈夫用晚飯,還說呢,「如何有這般鮮菜?」

      阿冽倒不稀奇,洗手坐下,道,「家裡種的。」

      余幸還說呢,「是姐姐種的麼?」記得以往大姑姐好像說過冬天會在家裡種菜的事兒。

      阿冽點點頭,余幸道,「姐姐可真厲害。」

      「小時候就常種,咱們老家地氣暖,種在花盆裡的,以前種的少。北昌府別看冷,炕盤的好,其實,用不了多少柴,炕上就暖和,這菜便長得好了。」阿冽知道媳婦是個吃素的,道,「你想吃啥,只管打發人過去摘。這鮮菜,就得現摘現做味兒才好。姐姐每年種十來樣呢。」

      余幸給丈夫夾一筷子清蒸雞,笑,「那我就不客套了。」

      「傻話,客套啥。」阿冽喝口湯才說,「這香蕈倒是難得,頭一回見。」

      余幸道,「是啊,別個鮮菜,往年冬天也見過,這香蕈都是山上采了,才能吃個鮮,大部分是乾的。這樣的新鮮香蕈,不要說冬天,便是夏天也不常見。」

      余幸覺著,今日晚飯尤其合口,都多吃了半碗飯。待得晚飯後,阿冽繼續去用功了,田嬤嬤過來換丫環們下去用飯,又問姑娘晚上大爺的夜宵如何預備。余幸道,「既有香蕈,再添只嫩嫩的小雞,燉了湯來,給相公做雞湯麵,晚上吃暖和。」

      田嬤嬤去吩咐小丫環到廚下傳話,余幸同田嬤嬤道,「姐姐種菜可不是一般的手藝。」

      「是啊。」田嬤嬤笑道,「說來,親家大姑奶奶衣食住行上的講究,不比大戶人家差。」

      余幸問,「姐姐種菜的屋子,嬤嬤見過嗎?」

      「那倒沒聽,倒是聽人說起過,就是東邊兒的一個院裡,十幾間的屋子,據說種的都是菜。」

      余幸好奇的緊,「咱們明兒去瞧瞧。」

      余嬤嬤笑應。

      何子衿的種植技術,怎麼說呢,現在相當了不得,都能供應朝雲師傅的日常飲食了。

      朝雲師傅都說,「以前沒看出有這份才幹來。」

      何子衿臭美道,「師傅你這就是孤陋寡聞啦,自從我種出綠帝,帝都人送外號菊仙姑娘。種菜有啥稀奇的,不菜一碟小菜一碟。」那幅驕傲嘴臉,讓人看一眼就恨不能自戳雙目。

      於是,朝雲師傅只得默默的別過頭去,並心下做個決定,以後再不能稱讚女弟子。這年頭兒雖正常人都講究個謙虛,顯然女弟子不在正常人裡頭

      何子衿主要是,術業有專攻啦,她上輩子怎麼說這也是本專業啊。雖然忘的也差不離了,但比起時人還是要強許多的。何子衿除了冬天種菜,連帶著把香蕈的人工養植也搗鼓出來了,她現在又開始擺弄金桔、牡丹,尤其金桔,金燦燦的一盆,冬天自己屋裡擺,或是送人,都是極好的。何子衿送朝雲師傅兩盆,朝雲師傅嫌俗氣,轉送給羅大儒了。

      羅大儒表示:……

      除了擺弄菜疏花卉,何子衿還辦了件事,可是把紀珍給鬱悶壞了。因為,子衿姐姐將阿曦妹妹給挪出去了,不叫阿曦妹妹同他一個屋睡覺了。

      何子衿早就想把阿曦移出來了,孩子們在一處慣了,阿曦自己就是個愛熱鬧的,開始阿曦還不幹來著。原先年紀小無妨,如今都四歲了,這個年代,再不能在一處的。先是打了小床,各睡各的,如今就徹底把阿曦挪了出來。紀珍那叫一個捨不得喲,二郎二寶也很捨不得妹妹,最高興的就是阿曄,阿曄強烈要求,他還要跟他妹一道睡,他還是小盆朋哪。於是,阿曄拋棄了珍舅舅與二郎二寶哥,跑去找他妹了。

      龍鳳胎自小就在一處,何子衿便允了,單獨給他們收拾了房間。

      紀珍好幾天沒精神,還悄悄同自家姐姐道,「姐姐,阿曦妹妹還不到七歲呢,不是說,男女七歲才不同席麼?」

      江贏少見弟弟如此煩惱,摸摸他的頭笑道,「你今年已經八歲了呀。」

      紀珍鬱悶的想,也不知他爹娘怎麼把他生得這般早,心下已知曦妹妹定是要搬走了,紀珍很是捨不得,於是,每天晚上在子衿姐姐屋裡賴半宿,陪阿曦妹妹玩兒,都是看著阿曦妹妹睡覺,他才回去睡。一大早就要過來叫阿曦妹妹起床,一併吃過早飯後,先將阿曦妹妹送到朝雲師傅那裡,他再去上學。對阿曦妹妹那叫一個盡心啊,簡直是把阿曦妹妹的龍鳳胎哥哥阿曄外甥給比成渣。

      阿曄外甥都悄悄同朝雲祖父說私房話,「我最討厭的就是珍舅舅了。」

      朝雲祖父問,「為什麼呀?阿珍挺好的呀,早上送你過來,晚上接你回去。」

      阿曄黑著臉,捏著小拳頭道,「哪裡是接我送我啊,都是接阿曦送阿曦,阿曦原是我的,自從珍舅舅來了,阿曦就叛變了。」

      阿曄再一次說,「我最討厭珍舅舅啦,他總是跟我搶妹妹。」

      好吧,珍舅舅也不喜歡你好不好,阿曦每每愛跟珍舅舅告狀,珍舅舅又是個偏心眼兒,很是認為阿曄外甥沒有個做哥哥的樣兒,一點兒不知道讓著阿曦妹妹。

      總之,三人的關係真是一言難盡啊!

      孩子有孩子之間的友情與小脾氣,這些事,大人們一般是不知道的。

      何子衿正說呢,「頭一年種香蕈,沒想到能成。長了不老少,這東西保存得當,能放個十天半月的。借著阿文哥去北靖關,正好給家裡捎一些去,我娘他們那裡怕是沒得吃。」

      何老娘點頭,「定是沒有的。尋常哪裡有這個,都是山上才有,不想這香蕈也能種出來。」覺著很是稀奇。

      何子衿心說,這是最早被人工種植的蘑菇。何子衿就說著一道給娘家送些蘑菇的事兒,給娘家送,自然也忘不了余親家,何子衿還問余幸,「有沒有要捎帶的,一併給親家老太太、太爺捎去。」

      余幸道,「倒有幾樣針線,我回去收拾好了,送到姐姐那兒去。」

      何子衿點頭。

      何子衿有點兒什麼東西,親戚朋友都能送到了。故而,小時候,何老娘時常覺著這丫頭不存財,待大了,看人家人緣兒真正好,她老人家就改說傻人有傻福啦。

      把香蕈分送了親戚朋友後,家裡也足夠吃,就是何老娘這素來以吃肉才是福的性子,也很樂意在冬天吃幾口鮮蔬鮮菜的。真的,北昌府的冬天,只要是差不多的人家,都不缺肉吃。鮮菜卻是極難得的。

      胡文剛押送著運糧車隊離開沙河縣,沒幾天就下了第二場雪。

      及至雪停,一大家裡就準備著冰釣的事了。

      連余幸這種以往的「雅人」,也在氣氛的帶動下做了好幾雙冰鞋,雖然她根本不會滑冰,鞋是先做好了的。還做了兩種,一種是底下是輪子的,一種是刀片的。也給大丫環各做了兩雙。

      待得一大家子準備好,大家坐著雪橇,都是夫妻兩個一乘,三姑娘因胡文去送軍糧了,過去與何老娘、余嬤嬤同坐。然後,忽啦啦的就奔城外去了。余幸這頭一回坐雪橇的,開始恨不能整個人都埋阿冽懷裡去,阿冽一隻胳膊摟著媳婦的腰,喲喝喲喝的駕著雪橇跑的飛快,余幸適應了足有一刻鐘,這才敢抬起頭,就見雪橇在五六頭大狗的奔跑下,道兩旁的樹木風景迅速退去,整個人不似坐在雪橇上,倒似在雪海中飛翔一般。雖有些快,但丈夫在身邊,還是不怕的。

      大狗跑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冰河,完全是被凍住的一條大河,被清理了積雪的冰面在陽光下熠熠生光,冰河蜿蜒,直至遠處莽莽山林。

      阿冽拉著余幸到河邊,河水凍的不知有多深,只知道結實的很,許多大人孩子都在上頭,或是冰釣,或是滑冰,或是玩耍。憑下人們撐帳子搭鍋灶,何子衿等人先在冰上玩兒起來,如阿念何子衿這種虐狗型的,倆人都是滑冰好手,換上冰鞋就手拉手滑遠了。把何老娘鬱悶的,直道,「我還想叫丫頭片子推我呢。」她老人家老胳膊老腿兒的,滑冰是不大敢了,但特喜歡坐冰爬犁,這得有人推。

      三姑娘笑,「我來推姑祖母。」

      何老娘這才開懷起來,誇三姑娘有良心。當然,沒良心的是哪個,不說也知道啦!

      何琪是去歲學會的,還不大熟,江仁也帶著媳婦走了。

      江太太江老爺年紀都不大,卻是與江老太太江太爺以及何老娘一樣,都屬爬犁幫的。

      阿冽教余幸滑冰,余幸倒沒摔著,阿冽知道媳婦要面子,不能讓媳婦摔冰上啊,就要給媳婦做人肉墊子,阿冽先撐著媳婦的手,讓媳婦起身,自己這才爬起來,直說,「回去你可得給我揉揉,看著不胖,抱起來也沒幾兩重,這左一摔右一摔的,能砸死個人。」

      余幸最要面子,忙道,「快閉嘴,回家再說。」這些話,哪裡能在外頭說的,還什麼抱不抱的,真個丟臉。

      如此,阿冽雙手拉著余幸,足學了半日,才有些樣子了。

      余幸對滑冰興趣之濃,都沒參加冰釣,中午的全魚宴卻是沒少吃。主要是一上午出了不少力氣的緣故,中午吃全魚宴時,見阿曦跑過來看都有什麼菜,余幸方道,「阿曦怎麼來了?」

      阿曦道,「舅媽,我們跟著祖父一道來的。」

      余幸心下一跳,這才知道朝雲道長也來了,想著要不要去拜見,就瞅了丈夫一眼,阿冽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余幸就沒再說什麼,上次送禮朝雲道長都沒收,這要上趕著拜見,吃個閉門羹就不好看了。

      何子衿已在問阿曦,「看菜做什麼?」

      阿曦臭美地,「你們這裡沒有我們那裡的菜多,也沒有我們那裡的好吃。」然後,十分有優越感的轉了個圈兒,邁著小胖腿兒跑遠了。

      阿念很想閨女過來跟自己一道吃飯,喊半天實在攔不住啊,阿曦甭看胖,跑起來飛快。阿曄則是很文雅的不急不徐的踱著小步子,粉兒認真的同他爹道,「下回爹你要早說呀,我們已經同祖父說好了,在祖父那邊兒吃。」

      阿念笑,「好,下回我提前說。」

      阿曄小步子一停,側著個圓潤潤的小臉兒,繼續粉兒認真道,「提前說怕是記不住,爹你最好提前給我下個帖子邀請我啦。」

      阿念給他一個暴栗,笑駡,「老子叫你吃飯還得下帖子,反了你。」

      阿曄原本想牛氣一回,結果,牛氣未成,撫著額角哭喪著臉找祖父告狀去了,他爹敲人真的好疼好不好!

      余幸在回程時遠遠見了朝雲道長一面,余幸見遠處一個身量高大男子在微微側臉同大姑姐說話,那男人披一襲銀狐裘,看不大清眉目。他只是簡單的站在那裡,氣質溫和恬淡,可又會無端的讓人覺著,這冰河之上,莽山之下,雪海之中,天地之間,唯此一人。

      這肯定是方先生,余幸默默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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