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尺之內
然而其實他們找到宋問, 也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畢竟宋問左右不了縣衙開審。
宋問左右看了一圈,問道:「李洵呢?」
馮文述道:「好幾日沒見到他了。你請假之後,他也請假了。」
宋問疑道:「他也受傷了?」
「也?先生您受傷了?您不是風寒嗎?」馮文述腦子一轉,怒道:「先生, 該不是您去找張炳成,他動手了?」
馮文述聲音不小,叫其他人也聽見了。
頓時群情激憤。
孟為拍桌站起:「張炳成實在欺人太甚, 想隻手遮天不成?!」
「想什麼呢?都給我坐下!」宋問拍拍胸脯道, 「傷, 是我身為男人的證明!」
梁仲彥小聲道:「先生, 我聽聞, 興安賭坊前幾日被人劫了, 該不是……」
「胡說!」宋問喝道,「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怎麼能劫的了人家的賭坊!」
然後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 以示清白。
諸生將信將疑。
傅知山站在門口喊道:「宋先生!」
久違的語調啊。
宋問立馬站起:「助教!」
「書院裡, 無關人等還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傅知山搖頭道, 「你怎能將家屬帶進書院,還不加安置呢?」
「家屬?」宋問想了想道,「不。我家不養老鼠。」
林唯衍背著他的武器,從門扉後面走出來。
宋問:「……」
傅知山指著他疑道:「他不是你弟弟嗎?」
「……」宋問,「這個說來話長。」
傅知山回過神來:「不是宋先生帶你進來的?你是偷溜進來的?」
「偷?」林唯衍不滿道, 「沒人看見我, 可我是正大光明走進來的。」
傅知山不信道:「無關人等, 豈會放你進來?不然你隨我去找他對峙!」
林唯衍腳下站實:「我不走。找到宋問了,我為什麼還走?」
宋問頭疼,站到兩人中間道:「我會處置,我來。助教,請把他交給我。」
傅知山:「可是……」
宋問一路送他出學堂,忽悠道:「我自有打算,助教,您看這快上課了。」
待她回來,林唯衍已經被眾星捧月般的圍住,各種詢問。
馮文述:「你背上背的是什麼?」
林唯衍:「這是一把劍。」
「劍?」馮文述道,「這看著不像劍啊,這不是棍子嗎?」
林唯衍道:「它曾經是一把劍。但是背著劍走,很麻煩。所以我把它融成了一根棍。」
「哦——」眾生佩服道,「厲害!」
林唯衍有種惜字如金的冷漠感,但是對待別人的問題,都會一字一句很認真的回答。
這是一個很認真的孩子。
還是一個邏輯新奇,不著套路的很認真的孩子。
所以宋問和他住了兩天後,感覺整個人都不正常了。
孟為小心道:「我能拿拿嗎?」
林唯衍兩手環胸,點頭。
孟為試了一把,驚道:「好沉!」
眾生又是佩服的:「喔——」
宋問:「……」
宋問抹了把臉。
一幫學生,也是智商堪憂。
「為何背著劍走會很麻煩,而背著棍子走就不麻煩呢?不都一樣那麼沉嗎?」梁仲彥上手掂了掂道,「而且劍,不是背在身上,是配在腰間的才對嗎?」
趙恆笑道:「這麼沉的劍,配在腰間?那還穿褲子嗎?」
林唯衍道:「因為我背著劍,它的原主人會來找它。」
眾人:「……」
現場忽然詭異的安靜了。
林唯衍補充道:「這是我贏來的。現在是我的劍。」
「那……」馮文述試探道,「他為何還要來找?」
林唯衍:「他想用銀子和我買,我拒絕了。」
宋問插嘴道:「為什麼不賣?」
「先生。」
幾位學生這才看見她。
孟為眼中帶著嚮往:「江湖人的武器,自然不是可以隨意捨棄的。銀子算什麼?順手的兵器才是無價!」
宋問呵呵道:「順手?順手到他融了做成棍?」
諸生有一次沉默。
是啊……好神奇的。
林唯衍點點頭,讚許道:「因為那人賺的是不義之財,我不能收他的不義之財。」
宋問:「……」
孟為等人卻很是景仰。
馮文述感慨道:「果然是血性江湖啊。」
宋問:「……」
她只聽出了血啊!血淚的血啊!
身為他們先生簡直是要哭了啊!
宋問拍桌:「你給我回去!」
「不行。以防你有危險,我必須要寸步不離的保護你。」林唯衍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銀子,雖然不多,但卻不能食言。」
馮文述耳尖道:「先生有危險?」
宋問沉痛道:「我最大的危險,就是遇到了他!」
林唯衍不為所動。
林唯衍依靠自己的武力,和獨特的氣質,迅速拉攏了宋問的一干學子。
幾人騰出位置,讓他一起上課。
「先生。」馮文述問道,「鄭會的案情,先生有頭緒了嗎?」
宋問:「那你們呢?」
「鄭域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想問,也問不清楚啊。」孟為道,「連案子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也說不清楚。」
馮文述正色道:「這幾日,學生們去西明寺問了一下。情況怕是不妙。」
宋問:「說說。」
馮文述:「我們拿著鄭會的畫像去問的,不說名字,也不說緣由,大多人都說沒見過。可問他們鄭會,卻口風一變,說是二十日當日,見他來過了。」
宋問:「什麼時辰。」
馮文述:「巳時。」
宋問:「從哪裡上去的?」
馮文述:「西口。」
宋問:「你們一路問下去了嗎?」
馮文述點頭道:「一路問了,說他從西口上山,半路不見,轉到旁邊的密林裡。」
「看。我們不知道的,對方告訴我們了。真兇是在巳時到的西明寺,從西口上山,半路拉著人進密林行兇。」宋問道,「越多的藉口,就是越多的漏洞。他們知道的事情,往往會忘了別人不知道。為了讓一切變得合理,真相,也會隨著謊言冒出來。」
宋問道:「這世間沒有能遮天的手,也沒有能變白的黑。只看你是願意呆在陰影下面,還是主動去尋求真相。所謂愚昧,一半是因為愚蠢,一半是因為自欺欺人。」
林唯衍大力鼓掌。
其餘學生愣了一下,也開始跟著鼓掌。
宋問:「……」
她是在講課,但不是在演講。
林唯衍道:「我娘告訴我,這世間,能傷的人,不是劍,而是人。」
宋問深吸一口氣,有感而發道:「就像這世間,殺人最多的,也是人。」
眾人心中,都有股莫名的情緒在躁動。
宋問道:「此事你們不用再插手。」
馮文述站起,挺胸豪情道:「先生不必擔憂,我等已做好覺悟。若今日在此退縮,往後也會退縮。今日退一步,往後會退百步。」
宋問撓撓腦袋,道:「不,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怕你們打草驚蛇而已。」
諸生:「……」
「不知道開審的時候,會有什麼證言證詞。也不知道鄭會,會受到什麼指證。更不知道鄭會如今是個什麼態度。我們甚至,連案發的經過,走向,細節都不知道。是否別有隱情,也無從確定。」宋問道,「你們做的越多,他們也會做的越多。先等衙門第一次提審完了,再做決定。這幾日,都給我安分呆著,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不要再自作主張,去做調查了。」
學生失落道:「是。」
宋問倒沒料到,這群學生對這案子,會那麼感興趣。
真怕他們出事,將事先壓下,等著朝廷開審。
一直到提審當日,宋問去縣衙旁聽。
雲深書院不少學生也來了。乙班的幾位,圍在她身邊。
宋問敲著一把新扇子,詫異道:「李洵,竟然沒來?」
這樣的日子都沒來,不似他的作風啊。
馮文述擔憂道:「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不會是出事了吧?」
叫他這樣一說,宋問也有些擔心。
「我昨日去他府中問過,似乎是被罰了,不知道惹了什麼,御史公非常生氣。」孟為道,「出事……總不會吧?只是要被罰多久就說不準了。」
宋問摸摸眉毛。
她覺得不是的。
就算被罰,也不應該半點消息都沒有。
宋問後退,朝林唯衍使了個顏色,林唯衍靠過來:「怎麼?」
宋問:「你身手好嗎?」
林唯衍:「你覺得呢?」
「……」宋問道,「你幫我去李洵家裡看看情況,究竟是怎麼了?」
林唯衍很盡職的道:「不行。我不能離開你身邊。」
宋問無語道:「你得了吧。這裡人多,不會出事的。」
林唯衍搖頭。
宋問:「一錢銀子。」
林唯衍:「我速去速回。你就呆在人多的地方,保重。」
宋問掏掏耳朵。
我去他的義道!丫就是個小財迷!
宋問同其他看熱鬧的人,遠遠被擠在公堂外。
張炳成走出來,卻沒開堂。
往下走了一圈,一樣看見宋問。
眯著眼,抖抖長袖,對旁邊的衙役道:「把他,給我趕遠一些。十尺之內,不想看見他。」
宋問:「……」
不至於吧?之前不是還很相親相愛嗎?
宋問還想開口,張炳成譏諷一笑,已經走開。
宋問旋即扭頭對那要上前的衙役道:「不用你動手,我可以動腳。」
因為張炳成的反覆無常,宋問搖著扇子,去坐在遠處的樹蔭下。
孟為同幾位學生,負責給她輪流通傳情況。
宋問哼唧。還更涼快,自在。不錯。
一行人又等候了許久,還是不見升堂。
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人群開始騷動的時候,終於,又有人從後堂走出來。
唐清遠,和許繼行。
兩人坐到左側備好的椅子上,唐清遠同身邊人寒暄道:「少將軍怎麼今日也來?」
「老先生蹭也是我恩師,聽過他兩堂課,受益匪淺。何況我父親,與老人家也頗有交錢。不問世事已久,卻遭逢變故,自然是來看看的。」許繼行道,「下官並無要事情,來便來了。不想殿下也有空來?」
唐清遠道:「是太傅托我多上心。他與楚先生,畢竟二十多年同僚情誼。」
「誒。」唐清遠扯著許繼行問道,「你先前給那份提案,又是誰給你的?」
許繼行道:「自然不會是我做的,是雲深書院一位先生,叫宋問。」
「原來如此。」唐清遠暗自回憶了一下,好在自己並沒明確說,是自己的主意。
許繼行:「怎麼?」
唐清遠道:「先前見到他,並不知情,與他聊了兩句。我想他是誤會了。當我搶了他的功勞吧。」
許繼行心裡好笑。這難道不是事實,嘴上恭維道:「殿下多慮了吧?」
他看了眼前面道:「誒,我看今日那麼多雲深書院的學生,會不會他也來了?」
「不妨去問問。」唐清遠偏頭對旁邊的內侍道,「去問問,有沒有一個叫宋問的人,把人請過來。」
內侍領命。
於是宋問翹著二郎腿,在樹下喝茶啃糕點的時候,聽見一群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孟為急急跑來:「太子殿下請您進去!」
宋問拍拍手站起來:「哦?」
張炳成坐在上首發愣,抬眼乍一掃,發現宋問進來了。
再仔細一看,發現是太子身邊的內侍領著進來的,頓時大驚。
怎麼趕人,還趕到跟前來了?
宋問背著人群,對他拋去一個飛吻。
張炳成摀住自己的心口,幾欲暈厥。
陰魂不散。
簡直是惡靈纏身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