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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五妖媚 - 第40章字體大小: A+
     
    第四十章

      孟夏清和,闌夜寂寂。

      紅臉月佼垂眸不敢看人,飛快地起身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坐好,動作敏捷到嚴懷朗打算去扶她的手都沒來得及碰上她的衣角。

      她也說不上來自己今夜究竟是怎麼回事,動不動就心慌意亂。是因為臨近要出第一趟差事,太緊張了?

      又或許是因為幾個月不見嚴懷朗,她忽然怕生了?

      可是想想又都不對。無論是緊張還是拘束,都不該有想吃人的想法呀!真是可怕又奇怪啊。

      尷尬中,月佼眼睛骨碌碌瞎轉,瞧瞧車頂,又瞧瞧車壁,再瞧瞧車窗,就是不敢看向對座的人。

      見她那副羞赧驚慌又盡力假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模樣,嚴懷朗也沒再嚇她,只垂眸斂了斂心神,心中暗斥自己失策。

      明知這沒開竅的小松鼠精是嚇不得的,方才竟然沒忍住。

      可她團成小糰子般乖乖蹲在自己的面前,明亮的眸子溫軟如水,裡頭只映著他的模樣——

      實在是既惹人愛,又惹人惱啊。

      總是這樣懵懵懂懂,亂糟糟、瞎乎乎勾著人的心,可若當真想朝她多走一步,她便能立刻一蹦三尺遠……就說,這傢伙同一隻狡猾兮兮的松鼠到底有什麼區別?

      心中萬般滋味起伏,嚴懷朗卻只能按捺下滿心的躁動與不甘,若無其事地淡聲道:「怕什麼?又沒說要吃了你。」

      可是,我卻很想吃了你啊……月佼神色複雜地覷了他一眼,又飛快地將目光挪開。

      她心中那個奇怪的小人兒正在又哭又笑地捶地,實在很怕被他看出來呀。

      又行片刻,馬車在距離監察司官捨不遠的路口停住。

      待車輪堪堪停穩,一言不發的月佼便飛快地撩了車簾躥下。

      嚴懷朗苦笑,暗暗歎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下了馬車後,又向車伕交代了幾句,這才往官捨大門行去。

      穿過中庭拱門,卻見那個原以為已溜回窩去的小松鼠精正一籌莫展地以手叉腰,在廊下來回踟躇。

      嚴懷朗走過去,在距她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下,淺淺揚唇:「還不回去歇著,在這兒消食呢?」

      月佼偷偷深吸了一口氣,步履端方、一臉正氣地湊到他跟前:「我原、原本是困極了,想趕著回去睡覺,才、才先跑掉的。」

      方纔落荒而逃之後,剛到迴廊下她就後悔了。雖然腦中亂糟糟,可她隱隱覺得自己彷彿搞砸了什麼事,便趕緊停在這裡等他,非要想法子把先前的場面圓回來才能安心。

      嚴懷朗不動聲色地垂眸望著她,不鹹不淡道:「突然又不困了?」

      就說這傢伙跟個狡猾的松鼠沒兩樣吧?他怕又讓她不自在,便刻意停在離她遠些的地方,結果她又自己湊過來惹人了。

      「待會兒、待會兒再接著困,」月佼滿口胡言地敷衍一句,又道,「我、我掐指一算,你會心想事成的!」

      她古古怪怪的言行鬧得嚴懷朗簡直摸不著頭腦。

      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但他猜想,她或許是要彌合先前的尷尬,才特意等在這裡對他示好。

      他也不捨得使她心中不安,便體貼地接口,謝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月佼張了張嘴,腦子卻又像忽然被什麼東西卡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見她語塞的模樣,嚴懷朗笑著歎了口氣,伸手親暱地拍了拍她的額頭,滿眼全是縱容:「怎麼傻乎乎的?快回去睡了,明日會很忙。」

      後天她與雲照、紀向真就要出京,照慣例,明日謝笙還會單獨與他們三人再次確認此行的種種細節。

      月佼對他的話卻充耳不聞,垂臉咬著下唇,內心似有掙扎。

      「怎麼了?」嚴懷朗關切地低下頭,「別總咬唇……」

      他話才說一半,面前的小姑娘便猛地扎進他懷裡。

      在元宵那日,兩人也曾有過這樣親密的相擁——雖說那是嚴懷朗騙來的——可彼時冬衫厚重,與此刻的感知全然不同。

      雖才首夏,可衣衫已較冬日輕薄許多,這使嚴懷朗能清晰地感知到,環在自己腰間的那雙纖細手臂隱隱發顫,貼在自己肩頭的小臉似乎也正冒著滾滾熱氣。還有姑娘家柔軟的……

      她倒是抱得很實誠啊。

      嚴懷朗暗暗咬牙,雙手尷尬地垂在兩側,強忍著回抱她的衝動,他怕自己會失控。

      有許多話,得等她這趟差事了結後回來,他才好慢慢同她講的。

      他得讓她心無旁騖地出去,平平安安的回來,若在這當口上無端擾亂她的思緒,那很可能會導致她此行不能專注,那太危險了。

      好在她也飛快地收回了手,退後小半步,頂著紅臉歪頭看向他,笑意討好地邀起功來,「吶,我算得準吧?心、心想事成了。」

      見嚴懷朗點了點頭,月佼心中如釋重負,紅著臉將雙手背在身後,「那我回去睡覺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

      在月佼與雲照、紀向真出京後的第五日,嚴懷朗接到了手下傳回關於神秘的「半江樓」的一則消息。

      大約一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叫「半江樓」的幫派,只聞其名、不知其所在。

      他們不做別的事,只是出手闊綽,頻頻以非常隱秘且曲折的交易方式大量購買人口,而最終這些人全都如憑空消失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自然引起了監察司的注意。

      目前搜集到的蛛絲馬跡雖始終不足以確定這幫人的身份,可嚴懷朗與謝笙都直覺,這幫人與四十年前寧王李崇玹自京中帶出去的人馬脫不了干係。

      當年寧王李崇玹雖與平王多有不和,但兩人皆是「新學」擁躉。在當年還是武安郡主的當今陛下打出「廢除新學、男女平權」的旗幟之後,兩人便拋開陳年恩怨,聯手對付武安郡主。

      只是平王的性子素來鋒芒畢露,事事衝在最前,率先在原州與武安郡主及定王大軍兵戎相見。

      當平王在原州兵敗的消息傳回京後,寧王李崇玹當機立斷,趁夜率部潰逃出京,一路往北而去。

      當時,武安郡主的母親、朝華長公主,以監國身份攔下對他的追擊。

      同熙元年,陛下憂心出逃的李崇玹部可能會生出事端,便派人沿著他當初逃竄的路線一路追查,卻發現他和他帶出去的大隊人馬憑空消失,四十年來杳無音訊。

      而嚴懷朗今日收到的消息中顯示,神秘的「半江樓」在持續一年多秘密購買大量人口之後,如今已開始接觸以養馬著稱的北境遊牧部族。這進一步映證了嚴懷朗與謝笙最初對「半江樓」的猜測。

      因這條線的箇中內情比月佼他們去處理的那一條線要複雜得多,自不能只派普通武官員吏出馬。

      原本謝笙請求由她自己帶著周行山前去處理此事,卻被嚴懷朗否決了。

      「本官手上有一樁始終沒有消息的陳年積案,或許從『半江樓』入手會一舉兩得,」嚴懷朗對謝笙道,「京中諸事仍舊托付於你了。」

      陛下讓他找的那人也是四十年前出京的,而那人也是四十年來全無蹤跡,這種特徵似乎與「半江樓」有所重合,嚴懷朗打算在追查「半江樓」老巢的同時,順便碰碰運氣。

      因「半江樓」背後隱情可能事關重大,不宜大張旗鼓、打草驚蛇,而嚴懷朗有在奴羯做暗線五年、最後成功全身而退的經驗,拋開官職高低,他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謝笙也不再與他強爭了。

      嚴懷朗將一切部署妥當之後,當夜便馬不停蹄地秘密出京了。

      他算算時間,知道月佼理當比他先回京,他想盡快了結手上的事,不讓她等太久。

      他與她之間的事,也該有個說法了。

      ………

      月佼一行三人花了一個多月時間,順利完成首次任務,在北境陵州府轄下的房縣,人贓並獲地拿下流放地官員與「洞天門」、「泉林山莊」等江湖勢力勾結,將流放人犯及其家屬做奴隸販賣的罪證。

      七月初九,月佼與雲照、紀向真將人犯暫時羈押於陵州府衙,準備啟程返京覆命,待謝笙另行安排同僚對此案進行善後。

      哪知還沒走出陵州府衙大門,卻驚見江信之行色匆匆而來。

      「謝笙大人派你來接我們回京?」雲照疑惑道。

      江信之焦急地擺擺手,趨步近前,低聲對雲照道:「是你要回京,月佼與紀向真另有要事。」

      「啊?」月佼指了指自己,又扭頭瞧了瞧同樣傻眼的紀向真。

      江信之也不廢話,將這二人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嚴大人在你們走後沒幾日也出了京,去追查『半江樓』的案子。六月廿九日起,嚴大人失蹤了。」

      這些事,江信之原本半點不知情,是因事發突然,謝笙派他緊急出京前來通知月佼與紀向真時,才告知他的。

      「失蹤……是什麼意思?」月佼腦中似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地,只餘一片白茫茫。

      「一直在暗中策應他的人再也收不到他發出的訊息,也找不到他留下的記號。」江信之很能理解月佼與紀向真此刻的呆愣,因為他在初聽此事時也是同樣的反應。

      畢竟,那是嚴懷朗啊!

      傳奇般的五年敵國暗線經歷,在將協助南軍將對方滅國之後尚能全身而退的嚴懷朗,竟會在一個小小的江湖幫派手上折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確實太駭人聽聞了。

      紀向真率先回過神來,急急道:「謝笙大人要我們做什麼?」

      「謝笙大人已安排了另外兩組同僚在找,咱們三人單獨成一組,」江信之指了指紀向真,道,「還是用月佼的江湖身份,你作為她的男寵跟在她身邊,而我的身份是追蹤你們的捕快,以此做暗中策應。」

      「我需要怎麼做?」月佼定定望著江信之。

      「設法引起『半江樓』的注意,不露痕跡地接近他們,打探嚴大人是否在他們手中……相關卷宗與部署詳情我都帶來了。」

      月佼閉了閉眼,斂好滿心滿腦紛亂的思緒。

      待她再睜開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六月卄九,是月佼前一世的祭日。

      這一世的月佼成功地活過了那個死期,走上了和前一世全然不同的路。

      那天夜裡她非常開心,還找了由頭拉著雲照、紀向真一道喝了酒以示慶賀。

      可她直到此時才知道,在她慶賀自己徹底新生的那一天;這一世裡對她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不見了。

      她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再過十日,便是她十八歲的生辰,若他缺席……這算什麼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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