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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五妖媚 - 第29章字體大小: A+
     
    第二十九章

      「大膽刁民!竟敢在帝師面前言辭無狀,公然攻訐朝廷,簡直放肆!」

      在眾人各懷心思的沉默中,肅立在羅堇南右側的尚書侍郎薛煥怒道。

      他這突如其來的疾言厲色讓月佼有些疑惑,先是愣了愣,再茫然地看向羅堇南。

      不過,面前這位長者睿智矍鑠的目光中,意涵幽深,哪裡是她能輕易看透的?

      月佼穩了穩心神,看看羅堇南左側那個面無表情的嚴懷朗,又看看似笑非笑的李君年……算了,在場哪一個都不是吃素的,她全都看不出個所以然。

      於是她索性豁出去了,抬頭挺胸對上薛煥的怒目,平日裡總是笑盈盈的那對水眸中露出凶巴巴的光:「既這位大人說我是刁民……那,刁民有什麼是不敢的?我方才說的那些話,根本不叫放肆,該叫氣焰囂張!」

      確實是夠囂張的,只差沒將「我就是刁民,有本事你咬我」這句話寫在臉上了。

      薛煥是個文官,素日裡也沒少與人在朝堂上打嘴仗,可他從未見過如此沒頭沒腦、混不吝的打法,當下竟給噎住了。

      「要說放肆,大人你才是真的放肆。」見他一時無話,月佼當即打蛇隨棍上。

      「今日在場主事的是羅大人沒錯吧?此刻是古西塵揭發我身份做偽,我出言自證,也就是說,我倆開口說話,那是羅大人同意的呀!我可沒聽見羅大人同意大人你說話,你無端端開口嚇我做什麼?」

      究竟是誰嚇誰啊?!薛煥咬牙,心中恨恨不已。

      真不知嚴懷朗是從哪兒挖出這麼個……打嘴仗不按常理出招的小混球!

      見他繼續無話可說,月佼得意地挑了眉眼,唇角的笑意帶著點小陰險:「若是按江湖規矩來說,在場的老大都沒發話你就胡亂插嘴,那是要挨打的呢。」

      李君年倏地轉身背了過去,以肩輕抵面無表情的嚴懷朗,整個後背都在輕顫。

      薛煥瞪了月佼一眼,急忙轉頭對羅堇南行禮,正要解釋,卻見羅堇南抬手示意他噤聲,於是忙不迭地住了口。

      羅堇南望著月佼,唇角淡淡有笑,卻叫人看不透心思:「你方才說,你之所以身份作偽,是朝廷的錯?」

      「對!」

      此時此刻,月佼的腦中只有「我一定要留下來」這個強烈的執念。

      她隱隱有預感,只要這場嘴仗她沒有打輸,羅堇南一定會讓她留下來。

      這毫無來由的預感催生了她一往無前的鬥志,像個殺紅眼的小豹子般,什麼章法也沒有,單刨出去的每一爪子都拼勁全力。

      月佼不再理會一直怒瞪自己的薛煥,接著羅堇南的話道,「您可以派人去南邊和北邊打聽打聽,江湖人有幾個知道什麼叫『身份戶籍』的?我若不是略略讀過些書,也不會知道,原來皇帝陛下竟說過『惟才是取』這樣的話。」

      羅堇南略一沉吟,轉頭對執禮請示的薛煥道:「薛大人有話要說?」

      得了羅堇南應許,薛煥這才轉頭對月佼喝道:「《大縉律》問世至今已有四十年,你不知道,你還有理了?」

      月佼此刻正站著上風呢,渾身都是底氣:「我就是有理呀!你是大大的官,平日裡不出京,對嗎?」

      她掃了一眼薛煥的官袍,不太懂他究竟是個做什麼的官,只能隨口瞎蒙。

      不過,還真給她蒙了個大差不離。

      今日這場面上,有羅堇南、李君年、衛翀、嚴懷朗壓陣,薛煥一個五品官是算不上什麼,可確實也不是小官。

      再則,尚書侍郎是文官職,確實甚少出京。

      見薛煥默認,月佼理直氣壯地瞪圓了眼睛,口中爆豆子似的:「找空你該出京去瞧瞧,許多人大字都不識得一個,哪裡知道《大縉律》是什麼東西?那麼多人不識字,不是朝廷的過失嗎?」

      「一派胡言!」薛煥氣得滿臉漲紅,「朝廷的官學難道是擺設?自己不求上進,還敢責怪朝廷不管?」

      「不是擺設也跟擺設差不多了,官學大門朝哪兒開我們都不知道,上哪裡去求上進?」月佼氣哼哼道,「我倒是想上進呢,這不是正被你想法子趕走嗎?」

      「本官哪裡趕你……」薛煥只覺胸口一股氣血直衝腦門,簡直要被這胡攪蠻纏的刁民慪得背過氣去。

      羅堇南擺擺手,舉重若輕地笑道:「好了好了。」

      月佼不確定自己這算不算吵贏了,為以防萬一,她又鄭重地朝羅堇南行了個禮,誠懇道:「您是帝師,自然懂得許多道理。您見過羊群嗎?」

      羅堇南不動聲色地頷首,滿頭銀絲在春日裡閃爍著若有所思的光。

      「領頭的羊一定是羊群裡最厲害的,它會帶著大家去找草吃,」月佼認真道,「對天下人來說,朝廷的官就該是這領頭的羊。若我們只能靠自己、憑天意去看找不找得到這口草吃,那要這些官做什麼?」

      見羅堇南凝神聽著,月佼更加無所畏懼了。

      「我年紀不大,書讀得也不多,只記得公子發財的書中說過,好官不該只知『為民請命』,還得『領民請命』。我們什麼都不懂,朝廷也不來個人領著教一教。我不是不想像大家一樣,凡事規規矩矩來,可我家往上數七十二輩,都沒誰知道這事該怎麼辦;那除了瞎胡鬧,我又能怎麼辦呢?」

      ………

      半晌沒插上一句嘴的古西塵終於發覺,此前大家都小看了這妖女。

      見形勢不對,古西塵連忙道:「太常大人,即便她偽造身份戶籍情有可原,但她官考舞弊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啊!」

      羅堇南將目光轉向古西塵,不疾不徐道:「說說。」

      「據我所知,她與嚴大人及皇城司指揮使衛翀將軍皆過從甚密,」古西塵扭頭看了月佼一眼,擲地有聲道,「且衛將軍在年前還私自調用皇城司的人,對她所居的絃歌巷加強了巡防!」

      一口咬出嚴懷朗及衛翀,這把算是掀了底牌,賭個大的了。

      這事顯然超出了月佼那顆腦子能承載的範圍,先前還底氣十足、剛柔並濟的小豹子頓時慌了手腳。

      她心中如有百爪亂撓,卻又無計可施,想破頭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羅堇南聞言卻沒再與月佼說什麼,當即命人將擂台旁的衛翀喚了過來。

      始終在看熱鬧的李君年向嚴懷朗投去頗為同情的一瞥,卻見他鎮定自若、滿臉冷漠,頓時就恍然大悟地又笑了。

      「衛將軍,有人揭發你私自調用皇城司人手替人保駕護航,可有什麼解釋?」羅堇南眸心凜凜。

      若單單只是「私自調用皇城司人手」這種事,那就理當交給監察司左司立案,經查實後按律對衛翀做出懲處即可,本不是羅堇南的職責範圍。

      可古西塵所言的這個情況,涉及到本次官考中的一名考生,作為主考的羅堇南自該過問。

      京中眾人皆知,太常卿大人是最見不得有人徇私舞弊的,這事若由太常卿來處置,那絕對比「按律處置」嚴厲得多。

      尚書侍郎薛煥暗暗克制著上揚的唇角,等衛翀被帝師拿下之後,嚴懷朗也就脫不了干係了。

      衛翀撓撓頭,一臉憨厚無辜地對羅堇南道:「皇城司的巡防安排,都是提前一個月呈文遞交光祿勳大人親審,得了大人批示後照呈文執行,每個人的巡防日期與線路都是有記檔可查的,這要怎麼私自調用?」

      古西塵一聽急了,「衛將軍莫要狡辯,我得了消息後,曾親自去絃歌巷偷偷看過,分明就有著皇城司兵甲的人在!」

      嚴懷朗淡淡瞥了古西塵一眼,唇角有一絲冰沁沁的冷笑。

      衛翀坦蕩地對上羅堇南的審視,「那是末將自家的府兵。太常大人一定還記得,前些年開將軍府時,陛下見我窮得光叮光叮,沒錢另制府兵兵甲,便准了末將蹭一蹭皇城司的兵甲,以紅巾繫頸做區分。」

      皇城司的人是以皂色巾繫頸的。

      「那隊人今日還在絃歌巷呢,您立刻派人去瞧,若不是紅巾,我自個兒進天牢蹲好。」

      古西塵目瞪口呆,月佼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這才想起年前被司沁泓誤會的那一次,司沁泓曾問衛翀「為何偷偷摸摸調自家府兵過來」,當時衛翀說,「這是嚴小二給別人下的套」。

      想來就是為了今日這事了。

      羅堇南神色稍緩,若有所思地命人即刻去絃歌巷探查。

      薛煥見狀,忍不住出言道:「即便這其中有所誤會,可衛將軍獨獨對本次官考的某一位生員格外關照,總不會只是路見不平吧?」

      「受人之托啊,」衛翀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指著嚴懷朗道,「這事你問他去。」

      月佼有些發惱地皺緊眉頭,瞧瞧瞪了衛翀一眼。

      這個衛將軍,怎麼這樣不講義氣呀?明明一直沒人提嚴懷朗半個字,他怎麼禍水東引?太不像話了!

      她那自以為無人察覺的小眼神落進嚴懷朗眼中,讓他很想將她按進懷裡使勁揉她的腦袋。

      小姑娘那替他擔憂又替他不忿的模樣讓他心花怒放,真是要命。

      羅堇南看向嚴懷朗,微蹙眉心:「傻笑什麼?」

      「沒笑,」嚴懷朗繃著一臉冷漠,清了清嗓子,有條不紊地應道,「此事確是下官以私人身份請托衛將軍協助的。」

      「所為何事?」羅堇南目光銳利。

      嚴懷朗回道:「此次下官奉命出京,親自初選應考人員,同時也在追蹤『洞天門』販奴一案。這姑娘不知朝廷在追蹤此此案,因見不慣『洞天門』惡行,就此與對方結下仇怨,倒也救下了不少人。下官擔心『洞天門』對她挾怨報復,便請衛將軍協助保護。」

      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羅堇南點了點頭,向古西塵道:「衛將軍與嚴大人所言,本官會命人查證,若查證屬實,你今日的揭發便不能成立。」

      畢竟是見慣場面的京中子弟,古西塵這一路聽下來,心中已很清楚嚴懷朗早有準備,該補的漏早已補上,大約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於是他點頭執禮,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薛煥卻不死心似的,急聲道:「可嚴大人與這名考生走得近是確有其事,會否有無意間洩露考題……」

      「考題呈交尚書大人審批之前,本官便遵照陛下之命未與任何考生接觸;為以防萬一,兩名御前侍衛跟在本官身旁自今晨才回宮覆命,」嚴懷朗冷冷將他後半截話瞪了回去,「還有,此次無論文考武考,考題皆不是出自本官,請薛大人慎言。」

      薛煥詫異地看向羅堇南。

      「出題人是本官。」羅堇南一錘定音。

      ………

      夜裡,當嚴懷朗敲開月佼的家門時,見她臉上紅撲撲,滿頭都是細密的汗,不禁詫異。

      「你……做什麼了?」

      這才初春,夜裡料峭風寒的,上哪兒弄出的這一頭大汗?

      月佼側身將他讓進院中,樂滋滋抬起袖子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我高興,練功呢!」

      高興到大晚上練功?

      嚴懷朗哭笑不得。

      月佼雀躍地跟在他身旁,邊往裡走邊道:「誒,你怎麼不誇我呀?」

      若她真的有尾巴,此刻一定翹上天去了。

      「誇什麼?」嚴懷朗瞥她一眼,忍笑裝傻。

      月佼滿面的笑意頓時垮掉,「人家紀向真都誇我今日很威風,又機靈,又油滑,又凶……」

      嚴懷朗心中有想將紀向真吊起來打一頓的衝動。

      都被那傢伙誇完了,他還能誇什麼呀?

      見他沉默,月佼撇撇嘴,忽然覺得他沒那麼夠朋友了。

      「嚴大人這麼晚來找我,有事嗎?」她撇開臉不看他,悶悶不樂。

      嚴懷朗見她慪氣起來,只能認輸,「好,我誇。」

      「這麼勉強?並不稀罕,哼。」月佼語氣頗為不屑,抬眼望天,卻忍不住拿晶亮亮的眼角餘光偷覷他。

      嚴懷朗眉眼帶笑,輕聲道:「我這人含蓄,你過來,我偷偷說。」

      月佼滿臉不情不願,卻又忍不住小步小步蹭到他面前。

      嚴懷朗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望著她,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頂,噙笑道:「真厲害。」

      月佼氣得板著一張小紅臉,心中憤然決定要和這個人絕交三天。

      敷衍!毫無誠意!根本不會誇人!

      「將你緊要的東西收拾收拾,」嚴懷朗忍不住順手將她頭頂揉得亂糟糟,「過幾日我來接你。」

      此言一出,月佼訝異皺眉,也顧不上氣惱了:「去哪裡?做什麼?」

      「我被罰俸三個月,要吃不起飯了,」嚴懷朗似真似假道,「打算將你騙去賣了,買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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