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並沒有發生。
但萊爾德心裡仍有一絲隱隱的擔憂——雖然這個小孩肢體正常,頭腦清醒,記憶完整……但她真的還是原來的米莎嗎?
即使她的皮肉沒有發生任何變異,那麽她的心靈、她的靈魂呢?
就像我一樣……萊爾德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雙腳。
我還是完整的“萊爾德·凱茨”嗎?
TBC
91
其實丹尼爾說得對。列維應該是需要他的。如果要去見不知狀況如何的伊蓮娜,帶著丹尼爾,會比帶著萊爾德有用。
但是列維就是非要讓萊爾德在這裡。或者說,越是準備面對未知的狀況,他越是認為萊爾德應該在這裡。
如果只是坐在屋子裡聊天,他反而不介意和丹尼爾聊上幾個小時。他會很有耐心的,畢竟丹尼爾也是學會的導師,而且和自己還貌似有血緣關系。不過,列維也很清楚,丹尼爾肯定不這樣想。
他在丹尼爾眼中不是“親屬”,甚至不是“學會的獵犬”……而是某種他們誰都不願說破的“東西”。
列維不想看“那個東西”。
自從察覺到它,列維就越來越頻繁地看到它的倒影。
在霧中的墓園內,丹尼爾的恐懼裡,渾濁的河水中,記憶裡十二歲少年的眼睛上……每次想到那件事物,列維就會產生無法排解的煩躁。
他想起了一些理論。它們是很淺顯的知識,給小孩子看的科普紀錄片裡就有:
據說,只有極少數動物能認出境影中的自己,大多數平時被認為“很聰明”、“通人性”的寵物,都會認為鏡中或水面上的身影是另一只動物。
影子和它四目相接,它感覺到影子的挑釁,於是它露出獠牙,發出威脅,而對面的“敵人”也在對它做同樣的事。
人類也不是生來就能認出自己。據說嬰兒要成長到十二個月以上才能識別鏡影,甚至有的孩子要用更久時間。
當嬰兒第一次看到倒影,看到的是蠕動的不明事物。他不掌握任何語言,也沒有自我意識,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麽,甚至不知道“看到”本身意味著什麽。
當嬰兒多次接觸倒影,他趴在鏡子上,與鏡中的自己雙手相帖,張開嘴巴,晃動身體,他意識到了自我,懂得了自己動作與鏡中人的動作間的聯系。
當幼兒看著鏡影,他仍然不完全將它視為自己的附屬物,而是半真半假地把它當成另一個孩子。他對它說話,突然回頭看它,懵懂地試圖找出它與自己的區別。
漸漸地,他終究會明白什麽是倒影。鏡中人微笑或哭泣的時候,他就會明白:此時我的模樣也是如此。
列維不是嬰兒也不是動物,他早就學會了從鏡中辨別自己。不僅是狹義的鏡子,其實人所見的一切都是鏡子,都是映襯。
所以,即使現在周圍沒有鏡子,列維也經常看到“那個東西”。
身為獵犬,他一直在主動探尋秘密,即使面對再陰森恐怖的傳聞,他的應對方法都不是逃離,而是深入。可是現在,當他在一次次“映襯”中見到的那個東西時,他卻一點也不想多看它,一點也不想去了解它……
可以的話,他希望盡可能地逃避它,忘了它,讓別人也不要發覺到它。
他希望它只是偶然的幻覺,只要忽視它,它就不複存在……但願它真的是這樣的東西。
於是,列維就尤為不願意面對丹尼爾。丹尼爾也是一件映襯之物,會讓他察覺到“它”。
如果接下來他們會見到伊蓮娜,也許這種察覺還會加劇。
所以,跟著他去三層的人必須是萊爾德……而且還必須是這個身穿髒兮兮黑色長袍的萊爾德,連十一二歲時的小萊爾德都不行。
萊爾德會廢話連篇,會在害怕的時候說很多廢話,什麽吃漢堡先吃肉、什麽靈媒、什麽智齒之類的。和他說話的時候,列維想起的不是“它”的倒影,而是開車迷路的焦躁、疑似被跟蹤的煩惱、各種假的工作證、單反相機、手提電腦、褪黑素、旅館房間……還有令人尷尬的“用疼痛提高感知”和“肢體接觸恐懼症”。
當然,也有一些風格不同的東西,比如他們在第一崗哨深處的閱讀過程,這段記憶有點冗長,但也不壞,它可以讓列維回憶起身為獵犬的職責,令他有點隱隱的愉快。
現在,列維特別想要以上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如果他們可能見到伊蓮娜,那麽列維更希望帶著這些東西去。
它們就好像是行李號牌,或者社保號碼,或者給貨物分門別類的標簽。一件無法甄別的事物,被貼了“標簽”,就仿佛有了穩定的歸類。
如果這件東西在沒有“標簽”的情況下見到伊蓮娜,也許在見面的一瞬間,它就會被重新定義成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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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維已經走上了通往三層的樓梯,站在折角的小平台上。這裡的高度恐怕已經超過了“一層樓”的正常高度,但他已經不會感到吃驚了。
向下看,萊爾德正跟在他身後,向上看,又是一段折角平台,以及盡頭的牆壁。
樓梯和普通的室內樓梯一樣,比較窄,兩個人可以勉強並肩戰立,但要並排行走就有點互相妨礙。他們一前一後,繼續向上,列維走在前面,又經過兩個小平台之後,他停下腳步,輕輕“咦”了一聲。
萊爾德在他身後歪頭問:“怎麽了?你看見什麽了?”
“別這麽緊張,”列維向左右伸出手,摸了摸兩側牆壁,“只是這路變窄了而已。”
萊爾德面色複雜:“呃,你憑什麽認為這情況不值得緊張?我更緊張了好嗎……”
“你都見過那麽多詭異的畫面了,怎麽還會怕這個……”列維邊說邊繼續向上走,“對了,別再用補牙拔牙做例子了,我不怕補牙,沒法共情這件事。”
萊爾德在他身後說:“不,我不是怕窄的地方,我是怕這裡變得越來越窄啊!萬一樓道越縮越小怎麽辦?比如說,一開始我們毫無知覺,隻管繼續走,等我們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沒法回頭了,然後我們會被卡住,腦袋都被牆壁擠扁了……”
列維在心裡默默說:好的,開始了,因為害怕而導致的廢話連篇開始了。
通道確實變窄了很多,現在兩人完全無法並排站立,如果是塊頭特別大的人,恐怕雙肩都會擦到牆壁。
他們又走了幾分鍾,轉過一個折角,前方樓梯的形態改變了,從幾步一個平台的室內階梯,變成了直直通向高處的陡峭的長樓梯。
樓梯仍然是木質,兩側牆紙的顏色也樓下一樣,在牆壁高處,每隔幾步就有一盞百合花形狀的小燈,如果仔細觀察,每盞燈燈罩上的汙漬位置都是一樣的。
萊爾德所擔心的“越來越窄”並沒有發生。樓道一直維持著足夠讓人通過的寬度,沒有繼續發生變化。
但這並沒有安慰到萊爾德。針對現在這條又陡又窄又長的階梯路,他又提出了各種不同的恐怖猜想,比如“一個大石球從上面滾下來”,或者“一個大火球從上面滾下來”,甚至“一個無數屍體構成的大肉球從上面滾下來”……
起初列維邊走邊笑,當萊爾德把想象加碼到“一個有放射性而且帶著尖刺的大金屬球滾下來”的時候,列維突然停下腳步。
萊爾德也跟著站住。列維回過頭,皺著眉,像是發現了什麽特別不妙的事情。
看著列維的神情,萊爾德頓時安靜下來。
現在,他們兩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腳下也沒有絲毫挪動……但他們聽見了腳步聲。
木樓發出梯嘎、吱嘎的響聲,是被人踩踏時才有的聲音。如果屏息細聽,還能聽見皮膚蹭過地板的細小摩擦聲。
聽起來,像是有人赤著腳,正在緩慢地沿著階梯向上或向下。
狹長的空間中,這聲音像是回蕩在任何地方,似乎很遠,又好像很近,令人無法分辨方位。
陡峭的木階梯直線延伸,狹窄的空間也沒有任何能讓人躲藏的地方。列維和萊爾德一動不動地站了起碼一分鍾,腳步聲一直在不近不遠地遊蕩著,他們的視野內卻始終沒有出現其他人的身影。
列維對著樓梯低處喊:“米莎?是你嗎?”
沒人回答。其實列維並不認為那是米莎,就算米莎要跟著上來,她也不太可能弄出這種奇怪的動靜。
在他出聲的幾秒後,腳步聲停了。列維和萊爾德靜靜等了好一會兒,腳步聲沒有再響起來。
於是他們繼續向上走,萊爾德不停回頭警戒著身後。又上了十幾級台階後,列維放慢腳步,側過頭,一臉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