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清實在有些難為情。
他一個公的妖怪要懷孩子就算了,元玉大妖還讓他找另一個父親幫他穩固妖力。
哪來的另一個父親?
這孩子是他授粉期來的, 只和他有關系, 和他都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他低著頭, 抿了抿唇,低聲道:“所以恐怕沒辦法……一定要孩子的父親嗎?”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小胡同裡安靜得很,不曾有喧鬧街區此起彼伏的汽車引擎聲,貓咖裡偶爾響起一聲喵叫,或是坐在其他位子上的小情侶在輕聲呢喃。
本該是溫馨而靜謐的氣氛,嚴清卻突然覺得兩道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不太對, 空氣中似乎飄蕩著不一樣的情緒。
他緩緩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橘貓不能再瞪大的圓眼睛和懵比臉, 以及……皺著眉頭的耿一淮。
對方似乎完全沒明白他在說什麽,低沉的嗓音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紗:“什麽意思?”
“嗯?”嚴清眨眨眼, “你不是知道嗎?找不到另一個孩子的父親的。”
元玉大妖左看看嚴清, 右看看耿一淮, 多年來大妖的直覺讓她在桌上翻滾了一圈, 小聲說了句“我去列補胎的靈材”就立刻抬起爪子跑走了。
耿一淮沒太明白,隻當嚴清在玩笑。
“我不是在你面前嗎?”
“啊?”
他抬手, 揉了揉小家夥蓬松柔軟的頭髮, 溫聲說:“不用擔心妖力輸送,這對我來說其實不難,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弱的。”
他覺得小家夥的意思應該是找不到妖力強大的父親。
畢竟他為了讓嚴清不那麽自卑, 一直在對方面前塑造的都是妖力微弱的小妖出身。
這回輪到嚴清呆滯了。
他似乎、好像、也許……慢慢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
他深吸了一口氣:“不對!等會!你不會是……”他沒想到從一開始耿一淮就誤會了, “覺得這個孩子是你的吧?”
一直把自己放在未來父親這個位子上的耿大佬挑眉:“難道我要覺得這個孩子不是我的?”
嚴清腦子一片混亂。
他想到從耿一淮指出他有孩子那一天開始, 兩人這些時日住在一起,自然而然地一起去采摘補胎的靈植,自然而然地談起孩子的事情,陶寧和李穆山甚至都對這個孩子十分期待……
上古大妖天道爺爺啊!!!
他立刻道:“這個孩子只有我一個父親……”
“……”耿一淮神情似乎有些無奈,“原來你在意這個?”
他輕笑了一聲,眼底埋著溫柔,縱容小家夥的“撒嬌”:“喊我母親也可以,我不在意這個。”
嚴清往桌上一趴:“……”
他突然明白為什麽耿一淮之前會和他說——“孩子的事情,不會影響任何我對你的任何印象”了。對方當初其實是在告訴他,兩人的戀愛關系並不是因為孩子的出現才存在的。
而他卻因為那幾天被自花授粉和已經有孩子的事情衝擊,再加上當時阿九給他的傳話符咒曾經在慌忙間被耿一淮看到過,他自然而然就曲解成了……對方並不在意他自花授粉的事情。
“…………”
真巧,那張符咒已經被當初覺得有些丟人的他銷毀了。不過應該還好,雖然那位花族前輩不在了,但是阿九還是清楚的。
他不想讓耿一淮一直誤會著這件事情,心亂如麻,趕忙解釋道:“不是稱呼的問題!是這樣的,我、我是花妖,修為和年齡到一定程度之後會迎來授粉期……”
他三言兩句概括了一下授粉的事情,並且說了說授粉的特征,只希望耿一淮不要誤解。
他其實是有些心慌的。
他太喜歡耿一淮了。以至於一想到這人可能會空歡喜一場,他就有些難受。
這些時日以來的那些溫柔和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因為孩子的誤會呢?
雖然耿先生曾經和他說過,這個孩子沒有影響他們的關系,但人的心都會有點偏的。
眼看耿一淮安安靜靜地聽完了他的描述,神情已經恢復了往日裡波瀾不驚的模樣。
但嚴清還是能感受得出,耿一淮的情緒似乎也有些跌宕。
他聽見對方喊了一聲:“元玉。”
下一刻,妖族聖手元玉大妖像是隨叫隨到的工具貓一般,乖巧聽話卻又帶著驚恐地竄到了兩人當中。
“大——”大人兩字差點脫口而出,“大、大大大聲喊我怎麽了?”
耿一淮嚴肅地問:“孩子是我的血脈嗎?”
元玉全身毛發炸起,生怕下一刻就被上古真龍大妖一爪子撕碎。她戰戰兢兢地說:“剛剛剛剛才沒沒沒沒探查過這個……”
嚴清嘀咕了一聲:“……您怎麽結巴了?”
“沒沒沒沒結巴!”
“再幫他看看。”耿一淮說。
十分鍾後。
在耿一淮耐心等待和嚴清十分期待的目光下,元玉“喵嗚”了一聲,貓耳朵在嚴清手掌心中蹭過,發出愉快的呼嚕聲。
剛才她的結巴仿佛是假象:“這個血脈絕對沒有錯,察覺到了真——”真龍血脈四個字在她喉嚨裡轉了一圈,“真的是你們兩個的血脈。”
嚴清眨眨眼,睫毛閃動,隻覺得自己腦子更加混亂了。
他在阿九和他說的自花授粉和元玉斬釘截鐵的斷定中混亂,並不知道兩位大妖已經在私下傳音。
耿一淮問:“我族血脈嗎?”
元玉微不可查地點點頭:“花妖和真龍血脈我都能在妖丹所在感覺到。剛才大人還悄悄給了我一滴您的真龍血給我比照,我不會判斷錯的。”
這孩子,說什麽自花授粉,害得她差點以為要被大人滅口了。
她也不是沒見過花妖,根本沒有哪個花妖能自己生孩子嘛。
她接著道:“而且特征也完全吻合,即便有大人全力照顧,怕也是要和人類的懷胎時間差不多的。”
妖族由萬物生靈而來,懷胎的時常基本全都比人類短。
只有血脈高貴的大妖才會懷那麽久。
“而且,大人的這位伴侶妖力修為也很普通,如果當真只有花妖族血統,他體內哪來實實在在的大妖威壓。妖族上千上萬年來,野妖和天生妖各有風華絕代的時代,可花妖族一脈什麽時候出過大妖?”
既然花妖族沒出過大妖,嚴清體內的血脈之力是怎麽來的?
自然是只能從這有真龍血脈的孩子身上來了。
“不是。”耿一淮突然道。
這句話沒有傳音,將嚴清的思緒也喚了回來。小家夥仍然有些呆呆的:“什麽?”
耿一淮搖搖頭:“沒什麽。”
花妖族是出過一個大妖的。
但那都是上萬年前的舊事了,和只有幾百歲的小家夥有什麽關系?
耿一淮抬手,輕輕刮了刮小家夥的鼻子,嗓音不高不低:“還在發呆?走吧。”
他起身,牽起嚴清的手,對元玉道了一聲謝後便帶著呆呆愣愣的嚴清離開了。
耿一淮緊緊地握著嚴清的手,指節微動,指尖在嚴清的掌心中輕輕撓了幾下。
嚴清掌心發癢,這才稍稍回過神來,下意識也撓了撓對方的掌心。
對方輕笑了一聲:“下次別信太多有的沒的。”
“可、可是……”
這是玫瑰花妖族的前輩親口所說,雖然只是有一定概率會自花授粉,但他符合那位前輩所說的一切特征。
那幾日剛剛知道孩子的存在時,他又驚訝又期待,還有些無所適從與不敢相信,自己也去查了好些資料,甚至還看了人類對普通花樹自花授粉的好些說法與描述。
光是頭頂會時常冒出授粉成功的那朵花苞就足以說明以前。
授粉之前,他從來不會那麽頻繁、無知無覺地冒出枝椏。
而且事後阿九也幫他去問了花妖族的其他花類,若是普通的和別人的伴侶,懷孕症狀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嚴清才十分確定,他有了個自己的孩子。
這個孩子只有一個父親。
難道妖族第一聖手也會有失誤的時候嗎?
嚴清甚至一瞬間覺得,自家男朋友是不是被人騙了,也許那隻懶洋洋的胖橘貓根本不是妖族聖手,其實只是個江湖郎中,說的話信不得。
可耿一淮做事從來牢靠,不會犯這樣尷尬的錯誤。
等回了家,嚴清給阿九發了個傳話符咒,希望對方一得空能來耿一淮家一趟——畢竟阿九是除了他以外唯一一個知情人了。
只是傳話符咒並沒有同往日一樣迅速得到應答。
當天晚上,換了睡衣躺在床上的嚴清還是微微皺著眉,時不時鼓起腮幫子,亦或是扁扁嘴,一看就心思不寧。
耿一淮緩緩在他冒出頭的花苞上親了一下,感受到懷中的小家夥渾身一顫,他低聲說:“還在想白天的事?”
小花妖平日裡活潑得很,要是在家碰上陶寧,甚至可以給這僅有三四人居住的別墅營造出熱鬧的感覺。
可今天回來後,小家夥的話比他還少。
“嗯……”嚴清的臉埋在他的胸膛裡,像是貼著他的心。
結果都如此明顯了,根本沒什麽好想的。
興許小家夥是在懊惱之前想七想八吧。他寬慰道:“別想了,以後別隨便信那些無根無據的東西。”
嚴清抬眸,清澈的眸子像是盛著光:“不是無根無據。”
耿一淮失笑:“根據呢?”
“……”嚴清懊惱,根據被他自己撕了,阿九又突然沒了消息。
他覺得元玉大妖一定是哪裡看錯了,可他現在居然拿不出任何方式證明。
他隻好鼓著腮幫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道:“目前沒有……”
他聽見耿一淮歎了口氣:“那還想什麽?不想和我有孩子?”
“怎麽會!”嚴清立刻搖頭,在耿一淮身旁輕輕掙動了一下,在對方的脖頸旁輕咬一口,“不、不能這樣說!”
“好。”耿一淮給他掖了掖被子,“那就休息吧。”
一點都不介意他今天的舉動。
耿一淮越是這樣無底線地包容他、寵著他,嚴清越是心裡說不上來的酸甜,越是不想讓耿一淮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他一定要讓耿一淮相信,這孩子是自花授粉來的!
月色灑落人間,黏在窗外恬靜的花束上,朦朧而淡漠。夜色攏著星辰,天邊長河無邊無際,幽然深邃。
揣著這個想法,嚴清一晚上都沒有徹底熟睡,夢裡都在思考說服耿一淮的方法。
可惜,不論是妖族還是人族,做的夢能記得的也沒幾個。
嚴清也不例外,他把夢忘了個乾乾淨淨,這一晚上算是白想了。
這一日的清晨看上去同往日並沒有什麽區別,陶寧在彈鋼琴,李穆山在廚房。
只是陶寧彈的三角鋼琴換了個新買的、沒被吃過的,李穆山熬的湯根據元玉大妖的清單變了食材。
耿一淮看的也不是公司的文件,而是元玉給他寫的洋洋灑灑十幾頁養胎注意事項。
唯一不變的,只有鮮湯裡彈性而順滑的魷魚須了。
嚴清喝著湯,腦海中閃過不知第幾個念頭,終於在陶寧又沒忍住啃了一口鋼琴的時候,福至心靈一般,突然抓住了那一直以來都被忽略的根本邏輯。
他立刻放下杓子,開心地笑了笑,脫口而出:“我想到了!”
陶寧吞下一個琴鍵:“什麽?”
李穆山笑得和善而慈祥:“想到了什麽?說來聽聽。”
耿一淮目光從養胎注意事項上移到嚴清身上。
“耿一淮,”嚴清開心地道:“我能證明孩子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了!”
陶寧:“!?”
李穆山:“!?”
耿一淮:“?”
嚴清歪了歪頭:“我就說之前就覺得有點奇怪嘛!你們為什麽都能接受我有孩子,怎麽都忘了,我是男的呀!耿一淮也是男的呀!他又不是龍族,我們兩個怎麽可能會有共同血脈的孩子嘛!”
陶寧:“……”這孩子發什麽瘋?
李穆山:“……”難道是最近湯熬得太補了,補傻了?
耿一淮:“…………”
上天入地,方圓八千萬裡,極盡深海之深,踏過高峰之高,掘地三千尺,凌空千片雲層,都只能找到這世間僅存的一個純種龍族後裔。
——正巧就坐在嚴清面前,穿著淡然禁欲的淺灰色襯衫,手裡捧著足足十七頁長卷的養胎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