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嚴清在耿一淮的懷中醒來。
其實兩人睡著的時候並不是這個姿勢, 只是他最近體溫不定, 全看那還未出生的孩子的心情。
昨晚迷迷糊糊間有些冷, 一個勁地往旁邊縮。
對方已經醒了,嚴清的臉上還留著微微緋紅,半張著的眼睛還有三分茫然,半醒不醒地黏在他懷裡。
耿一淮低頭,在小家夥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早安吻。
“早上好呀,”嚴清沒動, 反而整個人掛在了耿一淮身上,“你身上好熱。”
小花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男人懷裡軟軟糯糯地動了幾下, 帶來了什麽樣的效果,他還有些純粹的驚訝:“好像更熱了, 靠著好舒服。”
耿一淮深吸了一口氣。
嚴清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什麽體溫更高了, 還懶洋洋地靠在耿一淮身上, 嘀咕著:“你平時身上都好涼, 難得這麽舒服——唔!”
男人抱著他,略微冰涼的雙唇貼上他的嘴角, 一點一點堵住了他的話語。
嚴清睜著眼睛, 愣愣的。
他的雙唇感受到了些微的濕度,溫度交織在一起,他眨了眨眼, 耿一淮就停下了。
對方貼著他的唇, 輕聲道:“不閉眼?”
小花妖清晨的嗓音有些低, 蒙著一層薄薄的紗:“你的……眼睛真好看。”
男人怔了怔。
他和嚴清相對躺在床的兩側,微微低著頭,額頭和嚴清貼在一起,呼吸間的溫熱將他們纏在一起。
嚴清聽到耿一淮有些無謂地笑了一聲。
“笑什麽呀?”
“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話。”
“以前沒人誇過你的眼睛嗎?”
深藍色的無邊無際,裡頭光亮猶存,仿佛將人間千萬星火都吸納在內,深邃而光明。
“沒有,”他語氣淡然,“沒人在意。”
弱小的時候,他只要在西北海深處縮著不出來礙眼就好了,後來,他只要強大就可以了,大妖們哪裡會在意這些呢?
嚴清抬眸,抬了抬下巴,在他的眼瞼上落下一個吻。
一個還嫌不夠,他足足親了好幾下,這才說:“眼睛很好看。”
小花妖眉眼彎彎地看著面前略為沉默的男人,一句連著一句。
“第二次聽到了。”
“深藍色的,我還在你眼裡看到了我自己。很好看。”
“第三次。”
“眼角也好看,我想住在裡面。”
“第四次。”
“看著我的時候,我感覺星星在看著我。很好看。”
“第五次……”
“……”
他念念叨叨的,仿佛平日裡一心一意地寫著劇本一般,一字一句都精致而美好,潤物細無聲,卻又洋洋灑灑。
室內飄蕩著清幽的玫瑰花香,妖力輕輕流轉,小花妖身周泛起微不可查的幻境之力。
頭頂處的枝椏微動,垂下來的枝葉偶爾不經意間擦過耿一淮的臉頰。
耿一淮一直沒有說話。
“……很好看。現在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啦,以後還會更多次。”
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孑然一身慣了,幼年時見多了輕蔑與嫌棄,成年後,他只需要看著一切生靈在他面前伏跪、彎腰、謙卑,從不曾想過,會有一個平凡的清晨,窗外寒風褪去大半,陽光灑在床上,他看著對方睫毛掛上一縷金黃的陽光,像是被哄著一般聽完這些話。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他對嚴清說。
嚴清睡覺不戴眼鏡,那雙透亮眸子中盛著燦燦光華,將日光都比了下去。
小家夥笑了幾聲。
他們在床上溫存了一會,剛坐起來,嚴清拉了拉耿一淮的袖口:“耿一淮,你幫我看看妖丹吧。”
昨天孩子有了點動靜,他不太放心。
耿一淮點點頭:“好。”
片刻後,他揉了揉小花妖的頭髮:“妖丹沒什麽問題。”
“對了,”嚴清說,“你有看到我的妖丹嗎?什麽樣子的?”
妖族一般是看不到自己的妖丹的。他們只能感受到體內的妖力流動,知道妖力流動最濃鬱的地方是妖丹所在,通過妖力流轉來判斷自身情況。
只能通過別人的眼睛看到妖丹的具體情況。但除了通天徹地的大妖,大部分妖族都需要妖力灌輸進別的妖族體內才能幫別的妖看到,這樣太過冒犯,還沒有別人給嚴清看過,就連阿九也沒有。
耿一淮似乎沒想到這一點:“你不知道它什麽樣子?”
“不知道,我自己又看不到。”
耿一淮再次握上了他的手,嚴清感受到一股溫柔的妖力在他體內流轉,最終停駐在那興許就是他妖丹和孩子妖丹所在的地方。
他聽到對方說:“我能在你體內看到兩顆妖丹,一顆比較渾厚,一顆很小,應該就是你的妖丹和孩子。兩顆都是紅色的,大的……紅色反而更淡一些。”
難道孩子的花朵顏色會比他還要深一些?
那也好,不俗。
嚴清握著耿一淮的手,問他:“你看過你的妖丹嗎?我……我可以幫你看看。”
他們已經是可以互相查看妖丹的關系了。
耿一淮卻搖了搖頭:“我親眼看過了。”
“誒?”他有些疑惑,“可是妖丹在體內,我們不是自己看不到嗎?”他就看不到。
耿一淮表情不變,語氣偏沉:“以前……曾經挖出來過,自然就看到了。”
嚴清抓著耿一淮的手一緊。
挖出來過。
他怕勾起對方的傷心事,立刻轉移了話題,說了別的東西。耿一淮看上去卻沒怎麽被影響,同往日一樣自然地換上襯衫,和嚴清一同去了公司。
此時離嚴清上次去影視城跟了一天組已經過去了許久,他都忘了當時被人塞過應援牌的事情。
可是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同事看他的眼神卻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嚴清是自己先發現的事情。起因無他——他微博消息通知爆炸了。
上次出現這種事情的時候還是陸遠星那次被對家搞了的熱搜。
這一次的事情雖然沒有登上熱搜高位,卻也在四十幾名那裡墜著,話題裡好多艾特他的,微博關注也在漲——不是什麽好事的漲。
那日他手中拿著應援牌揮手的照片被營銷號統一發了出來,看上去話題十分正面,說的是#賀景懵了#,通稿內容是賀景看到男粉一臉懵,然後一系列表情變化,側面誇了一發這個小鮮肉有多可愛。
一看就是炒作。
但這個炒作顯然起到了賀景本人都沒想到的效果——因為嚴清之前就被陸遠星帶著上過一次熱搜,雖然熱搜撤得快,但是照片畢竟流了出去。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這個“男粉”是之前上過熱搜的嚴清,炒作的帽子反而扣在了他的頭上。
【連著兩次了,上回是陸遠星,還有大總裁,這回又是小鮮肉,捆綁吸血,還素人?說不定明天就c位出道了。】
【誰家公司捧人吧,營銷咖。】
【上次熱搜的照片不知道為什麽比這次好看很多啊……上次我還真以為是什麽人間富貴花、天仙下凡的小哥哥,現在看這個生圖,之前的照片p得太過了吧?】
【出道通稿我都想好了:天才編劇因為長得太好看而被迫出道了!】
【樓上笑死。】
【……】
嚴清回憶了一下那日遇到的這個叫賀景的男演員,心中的嫌惡感頓時達到了頂峰。
幸好當初耿一淮沒直接被這個人攔住,不然他男朋友都得被這人惡心死。
左右只是個低位熱搜,買熱搜的人看上去錢也不多,過一會應該就會降下來了。
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煩耿一淮。
他收起手機,開始繼續熟悉使用電腦。
只是他不想浪費時間,做這些炒作的賀景卻主動在他下班的時候找上了他。
這人不知道哪裡聯系上了他的同事,嚴清快下班時被一個同事叫進會客室,猝不及防看到了坐在裡頭等他的賀景。
嚴清:“……”
他臉色一沉,轉頭就要走出去。
賀景趕忙拉住他:“等等,等等!嘶——哪來的靜電?你衣服上怎麽有刺一樣……”
嚴清甩開他的手:“這裡是編劇工作室。”
趕客之意十分明顯。
賀景愣了愣,反而有些委屈了起來:“小哥哥,你不開心?是嫌我這次的營銷做得不夠嗎?我沒太多額外的錢買熱搜啊……”
嚴清:“……?”
賀景完全和他不在一個世界裡:“算是投名狀?你都勾搭上耿先生了,我先幫你炒一波熱度,到時候接戲也更有關注度不是。”
青年皺眉,眸子裡滿是不悅:“我不是藝人,是編劇,請你把這些東西收起來,我和你沒什麽關系。”
“別這樣嘛,”賀景笑了笑,“我還想讓你幫我引薦給耿先生呢。我不會和你搶,我很懂分寸的。”
嚴清要惡心壞了。
賀景還以為他只是沒被打動,擋在門前繼續說:“耿先生這樣的人,每天會遇到多少好看的人?你也……”
賀景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他——嚴清此刻戴著眼鏡,面容看上去不過就是清秀,這樣的風格氣質,扔到娛樂圈裡完全就是泯然眾人矣。
至於第一次熱搜裡那兩張驚為天人的照片,他也覺得是p的。
娛樂圈有人沉在泥潭裡,有人清高孤傲。他不是後者,也見多了前者,那日在影視城看到嚴清在門口等耿一淮,自然而然將人歸到了前者。
他更自信了些:“你也不是條件特別好,比起以後被人搶了生意,不如給我個機會,咱們也算是自己人?”
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沒門路勾搭上耿一淮這種在楊城數一數二的人,又何必在這邊巴著嚴清?
“我覺得你誤會了,”小花妖難得產生了揍人的衝動,他咬了咬牙,“我和耿一淮不是那種關系。”
他走上前,輕輕一拉,就將擋在門把旁的賀景拉開了。
對方沒想到他輕巧的一拉有這麽大的力氣,一下子被他拉開,有些沒反應過來:“你這人怎麽這麽天真呢……沒有我,不也有其他人去勾引耿先生?你又沒他們漂亮好看……”
嚴清已經走了。
此刻時鍾在整點處擺過,正巧到了下班時間。他生怕回頭又看到這個讓人反感腦子裡都是廢料的賀景,東西也沒拿,直接走到了停車場。
剛剛坐進車裡的耿一淮一眼便發現了他的情緒:“怎麽這麽不開心?誰惹你了?”
這次的熱搜不過是小打小鬧,根本沒有上次的動靜大,也沒有牽扯到耿一淮,日理萬機的耿先生興許還沒來得及接到消息。
嚴清搖了搖頭:“沒事,一個傻子。”
能讓嚴清直接罵傻子的人著實不多,耿一淮挑眉:“什麽名字,我來處理。”
“不用的,不是大事,我想自己處理。”
“好。”這方面的想法耿一淮一向由著他、尊重他。
小花妖抬眸,看著身旁的男人,腦海中想起剛剛賀景說的話。
耿一淮這樣的人,身邊永遠不缺優秀好看的人。
他其實一直都沒有奢望能和耿一淮一直一直走下去,他有時候甚至會自卑地想,耿先生會什麽時候發現他其實平凡而普通,根本配不上對方呢?
他雖然不曾說過這樣的想法,但他很清楚,幾百年的邊緣生涯讓他下意識裡從來都沒有安全感,從和耿一淮確認關系的那天起,他無時無刻不做著失去對方的心理準備。
好像做了準備、好像告訴自己遲早有那麽一天,就真的不怕那一天到來了一樣。
他甚至每天都會悄悄記下自己是不是又欠了耿一淮什麽人情、又花了耿一淮什麽多余的錢。
可想是這麽想,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他原來根本不想看到這種情況。他恨不得耿一淮對他笑,每一天都抱著他入睡。
嚴清咬了咬下唇,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凶巴巴的:“你、你要是有遇到比我好看的人,要和我說!”
小家夥永遠意識不到這樣奶聲奶氣的根本就只是撒嬌,耿一淮失笑:“什麽把你刺激到了?”
嚴清不管:“要和我說!”
“那恐怕是說不了了。”
嚴清瞪大了眼睛,烏汪汪的眸子登時有些委屈。
耿一淮抬手,曲起指節,輕輕刮了刮他的鼻子:“我看誰都覺得沒你好看,哪來的機會說?”
停車場裡,微弱的路燈亮了起來。
耿先生今天沒有喊司機,他脊背挺直地坐在駕駛座上,偏頭專注地看著嚴清,語氣別天邊連綿的緋紅雲霞還要溫柔。
嚴清立刻沒忍住笑了。
他總算明白,為什麽人類喜歡甜言蜜語,為什麽在學校裡,老師很早就教他們要寫出纏綿悱惻的台詞了。
著實牽動心曲,繞骨而柔。
次日,嚴清按照先前和耿一淮計劃的,在工作室請了一天假,打算和耿一淮一起去找元玉大妖看看孩子的情況。
耿一淮如同往常一般,率先起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了會報紙和新聞。陶寧談著鋼琴,李穆山依然在廚房裡忙著什麽。
嚴清惦記著賀景昨天說的話,一整個晚上都在“他已經得到很多了”和“他還想要耿一淮一直一直只看他一個人”兩個想法中打轉,並沒有睡得多沉,早晨在床上賴了一會,這才打著哈欠下了樓。
耿一淮拿著報紙的手一頓,抬眼看著他:“沒戴眼鏡?”
小家夥點了點頭:“嗯……”
耿一淮看著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為什麽不戴?
嚴清忘了什麽都不會忘了眼鏡。
小花妖最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的臉看,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戴上這遮擋外貌的眼鏡。光是陸遠星摘了他兩次眼鏡,他都記仇記了好久。
耿一淮樂得這樣——他也不喜歡別人盯著嚴清。
至於他自己……
嚴清好看與否,在他面前戴不戴眼鏡,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就是……不想戴……”小花妖低著頭,有些心虛的模樣。
耿一淮失笑:“撒謊。為什麽不戴?”
“……”嚴清在耿一淮身側緩緩坐下,微紅著臉,抬眸看著耿一淮,輕聲說,“為了勾引你。”
讓你看看,他們都沒有我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