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倩娘的嘴上還掛著半拉正在蠕動的蟲子, 紅唇抖了抖, 把蟲子咬成了三節,呲溜一聲全吞進去了。
滄玉從來沒見過倩娘這麼富有攻擊性的表情,連她當年差點被赤水水抓來燉雞湯的時候都沒有,神態堪稱恐怖。灌灌將兩條腿往上一收, 她站在樹枝上高深莫測又居高臨下地盯著好幾年不見的滄玉, 臉上寫滿了各種各樣不堪入目的畢生所學——髒話。
別問滄玉怎麼看出來的, 他摟著玄解, 手在抖心發顫, 覺得自己像個二百五一樣坐了岳母的祥雲直接把命送到了倩娘手裡, 感情倆長輩的考驗在這裡等著他。玄解十分溫順, 看起來就像不諳世事的小白臉被手裡有幾個小錢的中年大叔騙得淪落風塵一樣, 還連帶咳嗽了兩聲, 病懨懨的沒有半點攻擊性。
倩娘看起來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了。
滄玉看看倩娘, 再看看玄解的頭頂心,覺得心裡突突直跳,預感自己命不久矣, 這渣男劇本拿得不太是時候, 還沒等愧疚心過去就迎來了犀利的打臉環節,他在思考這會兒躺下就裝死會不會顯得比較適合點。
可喜可賀的是,這幾年不光他們倆有長進,倩娘的脾氣也眼見著一日千里得好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先選擇了最重要的事, 於是沉著臉開口問道:“小玄解怎麼了?”
這聲“小玄解”讓滄玉有幾分羞愧,四十歲大叔泡二十來歲的小青年那種臭不要臉的違和感又再度湧上。
如果按照真實年紀來算,應該算是快四千來歲的狐妖泡二十來歲的小青年,直接翻兩百倍,高利貸都沒有這麼狠心。
“受了點傷。”滄玉說道,他顯得十分鎮定,這個古裡古怪的模樣似乎得到的解釋,倩娘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些,看待自己現任主人的目光都柔化了兩分,這讓滄玉自信心過於膨脹,下意識就把真話溜了出口,“休養個幾千年就沒事了。”
倩娘的臉跟調色盤一樣精彩,瞬間就藍天白雲晴空萬里突然暴風雨。
看得滄玉冷汗都下來了,這事兒跟誰厲害完全沒半點關係,純粹是道德問題。按照俗世裡的常理來講,生恩沒有養恩大,因此對上始青跟浮黎的時候,滄玉膽怯歸膽怯,還算有幾分底氣,可是玄解的養恩裡,赤水水跟倩娘大概各自占掉了百分之四十,滄玉這一路旅遊下來,完全意識到了自己當年的教育何等失敗,不是玄解失敗,是他失敗。
這事兒要是細講,那可真謂小孩沒娘說來話長,於是滄玉想了想,乾脆問道:“春歌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不過她看起來有點急匆匆的,前不久又走了,沒說去哪兒,反正不是去她相好那。”倩娘臉色不善,不過沒發什麼難,可能是覺得滄玉就沒爭氣過,她心裡一直把滄玉當半個小反派看,所幸沒得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倒是有點玄解被害妄想症,於是仔仔細細打量了會兒玄解,決定不靠滄玉這個靠不住的。
倩娘化為原型飛了過來,蹲在了玄解的腿上,用喙啄了下異獸,聲音都軟了點,關心道:“你怎麼樣。”
“還好。”玄解把她舉起來托在手上,好大一隻灌灌看起來都沉,他手愣是巍然不動,頗為鎮定地點了點頭,然後想了想又道,“我受傷跟滄玉沒有關係。”
滄玉不合時宜地想:倩娘是不是變胖了,她看起來肥了至少兩圈。
倩娘的小豆眼意味深長地看著滄玉,包含控訴,差不多就是那種“你帶著小孩子出門旅遊居然不把他看好讓他出了事你是怎麼當這個大人的,心裡一點數都沒有嗎?你看這孩子這麼乖你都帶著他幹了點什麼?”
天地良心啊!
滄玉沒辦法為自己辯解,畢竟倩娘沒真正說出這些控訴來,只能憋屈地在自己心裡伸冤。
不過等倩娘跳了兩圈,轉過頭去看玄解的時候,小豆眼裡又滿是慈愛跟關懷了,她用喙給玄解梳理了下頭髮,又貼著肩膀左看右瞧了下,確保沒有外傷才徹底松了口氣。滄玉覺得倩娘這種行為很有點妖族迷惑行為大賞,就像她知道玄解可能剛被三輛大卡車撞出了內傷,還執著於找需不需要創可貼的外傷。
傷都受了,還在乎多少跟裡外嗎?
滄玉雖然妖彎了,但是思維還是很直男,還好他多少算是個比較謹言慎行的男人,沒有真的把這句話說出來討打,否則很難說算不算是火上澆油,也難以判斷到時候倩娘會不會無視力量差距沖上來跟他拼命。
腹誹倩娘小題大做跟滄玉自己關心玄解不是一回事,他這關心主要原因是玄解半死不活地躺在他面前,更何況他們倆現在關係不比從前。可倩娘對玄解的關心實打實就是當媽的思路,還是那種溺愛類型的。
倩娘一直都很惜命,可是在玄解的事兒上,敢坐在滄玉大門口嘮他的嗑,管不住嘴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處久了她膽子也慢慢大起來了,覺得滄玉說不準會折騰她,可不至於弄死她。
下了雲之後,滄玉任由倩娘跟玄解去溝通好幾年不見面的感情,換是大學生上學好歹還有個寒暑假,他帶著玄解外出溜了幾年就帶回來一身傷,估計少說要嘮叨上小半天,而且除了傷之外,還有個事兒讓滄玉不太好說出口。
始青跟浮黎是打他們倆一進琉璃宮就立刻門清了,用不著滄玉去費盡心思說個一清二楚,可是倩娘絕對沒這眼力。
滄玉暫時不太想說,跟別的沒關係,純屬是想拖慢點,這些日子他過得夠筋疲力盡了,沒辦法再應付倩娘震驚的目光了。
其實不能怪倩娘,擱在誰身上不生氣啊,調換立場想一想,要是玄解被個幾千歲的老妖怪拐走了,滄玉也不能“哦”一句了事。
這事兒讓滄玉的良心小小譴責了下自己:跟你說了吧,別和二十來歲的小男孩談戀愛。
事實上良心壓根沒說過,可能是色令智昏,也可能是滄玉來到這個世界後真的有點重度缺愛而身邊圍繞的幾乎沒幾個優質的可交往對象,導致一腳踩空就掉進了玄解的陷阱裡,跌得無怨無悔甚至看著人家親爹親媽都沒有消停這念頭。
誰家親爹親媽以後會變太陽月亮的整天監視你啊。
其實說出交往這事兒不光對滄玉來講很難,對玄解來講也有點難,不過他們倆的難點不在一塊兒,滄玉是困擾于老牛吃嫩草,而玄解是猶豫於該怎麼告訴倩娘自己跟滄玉睡過覺了,畢竟在他二十多年的妖生裡,哪怕是對滄玉剛動心那會兒,他都沒真想過跟滄玉睡覺。
倩娘對玄解來講是個很特殊的存在,特殊在於她雖然並沒滄玉那麼重要,但是比起其他沒什麼所謂的人還是有點差別的,甚至包括他親爹親媽。
比如說為了跟倩娘說清楚自己跟滄玉現在不是以前那種關係了,玄解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番。
這時候玄解又有點懷念始青了,因為跟始青說話就用不著這麼費腦,她完全明白玄解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又代表著什麼,最多就是拿那種叫人有點討厭的目光看著他,然後慢悠悠說些安慰的話,顯得她的確活了好久。
浮黎就更簡單了,他充分擁有一個作為燭照伴侶的自覺。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燭照,倩娘是只灌灌,而滄玉是只天狐,思維方式可能也是種族差異的一種。
主要是玄解不知道該從哪兒跟倩娘說起,是該從夢魘搞事導致他動心那一段跟倩娘細細講起,還是直接跟倩娘先說了他們倆已經睡過覺的結局。本能促使玄解說後者確保直達結局一了百了徹底拉倒,不管倩娘聽了什麼反應,可是理智提醒玄解最好選前者,儘管難以預測倩娘的未來舉動,可起碼能暫時緩解她的不確定性。
玄解覺得有點頭痛,連帶著身上也有點痛,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還算是個病號加傷患,於是略微有點憤憤不平地看著提前跑路的滄玉背影。
感情再好也沒辦法心意相通,玄解帶著點受傷的底氣,在心裡小小抱怨了番滄玉的不厚道,然後毫不猶豫地把所有事都扣給了自己的物件,他對倩娘的每個提問都給予了統一的答案:“去問滄玉。”
倩娘就啄了啄玄解的臉,不是很痛,她有點憂心忡忡地懷疑玄解是不是被滄玉洗腦了,受個傷的事兒都得問滄玉,是受傷磕著腦子了還是怎麼的。而且在玄解離家前分明是單槍匹馬出去的,她對兩個妖的關係還停留在當初玄解沒談戀愛的時候,看著自家一直牛氣哄哄的鐵血硬漢小怪物突然變得有點黏滄玉,難免覺得怪怪的。
“你腦子沒受傷吧。”倩娘半信半疑地問他,扇了扇翅膀,糊了玄解一臉的羽毛,從小黑豆眼睛裡居然能看出點不太高興的表情來,“你受的傷我問滄玉幹嘛?”
玄解覺得很有道理,他沉默了片刻說:“我跟黑蛟還有心魔打了一架。”
說得好像他去種了個土豆一樣稀鬆平常,聽起來完全就是個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倩娘用一雙小黑豆眼睛展露出了灌灌是怎麼表現一臉殺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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