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城，江尋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間裡所有尖銳物品主動上交。
回憶向來是一件刻在心底深處的東西，想要輕易取出實在過於困難，往往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進行過度。
接下來的幾天，江尋星沒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正常訓練，正常交際，對任何事表現得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偶爾會在訓練休息間隙，獨自一人在天台上發呆。
四月份總是細雨綿綿，哪裡都沾滿濕氣，綿密雨水被風一吹，便輕飄飄的溢進來，黏在臉上，手上，褲腿上。
很早之前，SAT就喜歡在這種天氣支起火鍋。一群人圍坐在窗邊餐桌上，窗外飄起霧似的雨，裡面紅油翻滾，熱氣蒸騰。
實際上，江尋星發現已經有許多細節記不清了，正如司空信中所說，過往記憶模糊得只剩一道影子，他記不得那天說了什麼，喝了多少酒，也不記得他看了司空多少次，或是心裡有哪些一溜而過的想法，腦海中便只有一群人圍在簡單的火鍋旁，桌上的菜肉都是自己親手洗過、切好的。
——記得清楚的只有這一幕而已。
身後“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向晚將一杯奶茶塞進他懷裡︰“剛剛點的奶茶。”
純奶茶，五分甜，溫的。
掌心裡微微發熱。
向晚在C城說過要追他，但目前為止沒什麼大動作，回來之後還是像往日一樣相處。
………除了每天晚上會有十分鐘的電話。
只有在電話裡，向晚才會隱晦的、小心的向江尋星揭開一點點他的心思，不越界，不緊逼，恰到好處的保持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陽台的小沙發不大，剛好夠坐兩個人，向晚斜倚在另一側，在刷官網發出的公告，說道︰“過幾天WIT會有一輪更新，新增幾張地圖。”
“嗯。”江尋星應了一聲。
向晚手指一偏，又點進另一條視頻，一進去就是全場歡呼的聲音，解說激昂聲高︰“讓我們恭喜One off戰隊出線四強！！”
One off戰隊的比賽在前一晚結束，很難想象，一支臨時拚湊出來的野雞戰隊居然能擠進四強。
電競是一個隨時可能發生奇跡的行業。
比賽剛一出結果，官方賽程表就進行了更新，用無數條直線和方框連接成的表格已經灰了大半，只剩最底下的四個方框，分別填上A&S和Oneoff戰隊的名字，剩下兩個結果還未明了。
ER戰隊的八進四比賽在一周之後，對戰TRY戰隊，而A&S下一場比賽的對手就從這兩支隊伍間誕生。
在備戰比賽的同時，向晚還在苦惱另一個問題——
戰隊經理。
最近有幾個贊助商在社交平台給A&S伸橄欖枝，訓練之余向晚還得再抽時間和贊助商們聯系。
江尋星雖不大了解戰隊運營這一方面，卻也知道向晚最近在煩惱什麼，問道︰“戰隊經理怎麼樣了？”
“有個人選。”向晚說。
“？”
向晚向後拉進度條，將手機屏幕轉至江尋星眼前。
One off走出對戰室，有個身材高挑的姑娘從台下走至GU身邊。
“甦寧寧，人大市場營銷博士在讀。”向晚說，“先讓她來我們戰隊先實習一年怎麼樣？”
“……”江尋星指出，“你在撬牆角。”
向晚不要臉的承認︰“是啊。”
江尋星︰“……”
向晚在剛才強調了甦寧寧的學歷，還用了一個詞，實習。
江尋星立馬就猜出向晚的言外之意，直截了當︰“實習，開的底薪不用太高，能上人大博士生說明能力不差，一路讀到博士也說明沒怎麼經歷過社會，好拐。你真不要臉，向晚。”
向晚故作驚異，語氣裡卻沒有絲毫歉意，笑道︰“這麼了解我？！”
江尋星冷冷的瞥了一眼向晚。
這人笑得跟開花似的，他實在不理解，被戳穿有什麼值得高興。
但再笑下去，自己的耳根子必然發燙。
江尋星推開向晚，下樓了。
A&S下一場比賽定在一個半月之後，與之前相比，日程比較寬松，這實際上並不利於備戰，維持備戰狀態對心理素質要求極高，同時還要保持訓練量，既痛苦又磨人。
休息時間，裡懷喜歡刷微博，逛一圈熱搜榜，吃遍各種圈子的瓜，這天同樣如此，剛跟著吃瓜群眾去某被扒出軌的明星微博評論區圍觀了一圈，回過頭，發現江尋星的屏幕上全是代碼。
江尋星在敲鍵盤，打得特快，機械鍵盤特有的按鍵聲就沒停下來過。這等理工學霸精英男氣息和戰隊著實格格不入，裡懷驚道︰“Pluto，你在寫什麼？！程序？！”
“嗯。”說話並沒有影響他的專注，繼續敲代碼，“ICPC測試題。”
這詞匯對他來說很陌生，裡懷沒聽懂︰“什麼PC？”
“ICPC，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向晚半撐在桌面上，正在調整接下來的訓練計劃，分心回答道，“尋尋學校在組隊參賽，這是測試題。”
“這比賽吧，我沒聽過，但加上國際倆字，一聽就很牛逼。”裡懷說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大對味，頓了頓，“所以隊長你怎麼知道的？連正在組隊都知道？Pluto說過麼？我怎麼不記得？”
向晚︰“………”
江尋星當然沒說過，是在每天晚上和向晚打電話的那十分鐘提到的。
雖然江尋星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明明隻隔了一道牆，向晚還要為電信公司製造效益，但他沒有排斥。
電話不需要面對面，不用看人表情，也不用擔心自己的情緒因此受到影響。
而江尋星……並不討厭和向晚說話的感覺。
向晚話多，江尋星不需要思考該說什麼，向晚能自顧自的講很久，江尋星只要偶爾能回一兩句。
這種感覺很舒服，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愛說話的人。
裡懷問完這個問題，就見江尋星撩起眼皮睨了自家隊長一眼，隊長摸了摸鼻子，走到廚房倒了杯牛奶放在江尋星面前，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常識。”
裡懷︰“………”
說了跟沒說一樣。
裡懷覺得這兩人有奸.情。
還不等他細想，江尋星抿了一口牛奶，說道︰“下周我回學校，考試。”
向晚說︰“我送你去。”
江尋星沒再應聲，算是默認。
裡懷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兩人之間不對勁。以前Pluto從來都是拒絕自家隊長的，能一個人做絕不多開口讓人幫忙，這幾天怎麼回事？
思及此，裡懷蹬了一腳，推著電競椅滑到西柚紅柚旁邊，正想和他們講自己的疑惑，先聽見兄弟倆躲在一邊竊竊私語。
“在追。”西柚語氣肯定。
“絕對在追，還沒追到手。”紅柚贊同他的說法。
西柚說︰“啊，你上次說在一起了，輸我三個月工資。”
紅柚也說︰“你也賭了一個月，回本不虧。”
裡懷︰“？？？？？”
***
江尋星雖然平時都住在戰隊，但有必修課時都會回學校，除開去C城比賽，再加上回來調整情緒的那幾天，和歷卓方呂孫岩滿打滿算不過半個月沒見到面。然而這幾人像十幾年沒見過他似的，一見面就齊齊撲過來。
“尋尋大寶貝！！！”
“親愛的！！！”
“男神！！老公！！Pluto！！”
……這什麼叫法，更惡心了。
江尋星起一身雞皮疙瘩。
好不容易把這三人扒著他的手捋下來，江尋星又被推進宿舍裡。
看到宿舍裝飾，江尋星一臉漠然。
床上，桌子上都擺滿了亮晶晶的彩帶，陽台的門上貼了幾個大字——恭喜尋尋進軍四強！！
江尋星看自己被堆滿的桌面︰“……這三個花圈是什麼？”
“是花環！！！”歷卓糾正，“是我們312的愛！！！”
江尋星︰“………”
才四強就送個花……環，之後呢，人.民幣嗎？
在這之後，方呂又神神秘秘的取出一塊蛋糕，插上蠟燭要江尋星許願。
蛋糕做的挺精致，空白處用巧克力醬寫了幾個字——312的愛。
行，是愛。
江尋星俯身，吹滅蠟燭。旁邊三個傻叉啪啪鼓掌，然後把花圈套在了江尋星脖子上。
江尋星︰“………”
好，還是愛。
宿舍裡好一通鬧，歷卓切好蛋糕，一人一塊，邊吃邊聊天。
江尋星不是很愛吃甜食，只是嘗了一口就放在一旁。歷卓三人也知道江尋星不愛吃，買蛋糕只是為了滿足那點儀式感，沒一定要他吃完一整塊。
這蛋糕是學校附近甜品做的，味道很不錯，聽說是學姐畢業之後開的，江尋星決定回戰隊時給向晚也帶一塊。
向晚喜歡吃甜食，但要保持身材，忌口，從不喝奶茶，就算被逼著一起點也從來隻點不加糖的水果茶。
說話期間，向晚又發過幾條消息，他在開車，下班高峰期，被堵在路中間，來和江尋星哭慘。
江尋星一條條聽下去，打字回復。
“尋尋。”歷卓看了江尋星半天，最後湊過來，問道“你和誰聊天呢？笑這麼開心？”
“？”江尋星單手敲完字，指尖一頓，“有麼？”
“有。”方呂說，“笑出花來了。”
“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孫岩問，“老方和女朋友聊天時也這表情！”
方呂︰“哈？我有笑這麼開心？”
江尋星︰“……”
歷卓又盯著江尋星的臉左看右看，摸摸自己下巴像是在思考什麼，許久，問道︰“我記得尋尋在加入A&S之前也有段時間這樣，看手機，看著看著就笑。這是當時那個妹子麼？還是換了一個？這消息不能講啊，不能讓別人知道啊！！”
江尋星簡直想晃晃歷卓的腦袋瓜子聽聽裡面到底有沒有水聲︰“……不是。”
這一周計算機1702的過得很忙，四個科目進行期中考試，計入期末成績的30%，雖然不算正式大考，但考場氣氛磨人，再加上考完還要繼續上課，連軸轉，等四門測驗全部完成，已經被磨掉半管血。
第四場考試在周五下午前兩節，後兩節是體育課。
A大大二才開始選體育課的內容，女生的一般選健美操，男生多數選擇籃球，除此之外還有諸如足球、網球等其他課程，每年都會有學長學姐告誡後輩，千萬別選定向跑，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節體育課你會在哪裡跑兩個小時。
熱身結束，老師讓體委安排人去器材室領器件，返回場地路上，看到兩個學長穿輪滑鞋趕定向跑路程，一陣風似的從面前穿過。
“……”
籃球場被男生佔據。
平日裡江尋星不會上場打球。
不是不會打，只是江尋星不喜歡一群人汗津津的撞在一起，也受不了呆在籃球場邊的女生的目光。
但運動能最大程度的讓一個人放松下來，在球場上來回奔跑，球鞋摩擦地面發出尖銳卻帶感的聲響，帶球越過從擋在面前的人，那些快感只有身處球場之中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腦子裡不會有其他多余的念頭，隻想酣暢淋灕的打一場球，想贏，想聽籃球被投進框的聲響。
江尋星專注於打球，沒注意到球場附近的妹子越圍越多，也沒注意到幾個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人跟著導航找到籃球場。
籃球場附近本不會有這麼多人，但女生們都知道，17級計算機專業有個大帥比，大帥比還是個電競選手，因此學校論壇裡有人發出大帥比正在打籃球的圖片後，不論大一還是大四，不論有課沒課，只要有空的都趕來籃球場看一眼。
男生們沉迷打球，直到中場休息才看到籃球場周圍的場景，計算機專業沒有妹子，而現在周圍全是妹子妹子妹子妹子妹子……各種款式都有，眼花繚亂。
“握草？這是什麼情況？！”孫岩差點沒拿住球。
“還能什麼情況？”另一個男孩子過來，眼神指向坐在長凳上喝水的江尋星，“看你舍友的唄。”
江尋星自己沒受周圍的影響，比賽時觀眾更多，早已把他練成處變不驚的性子，稍作休息之後又重新上場。
上次這樣痛快淋灕的打球還是在高考結束那幾天，習慣了每天六點起來學習的生活，驟然放松下來生物鐘反而不能習慣，一大早班群就開始鬧騰。
不知道誰問了一句，要不來晨練？
一眾少年少女紛紛應和，江尋星原本沒出聲，當時熱情開朗的班長帶了一群男孩子來敲他住的出租屋的門。
人群中擠進來幾個穿著打扮奇怪的人。
衣服還算正常，就是這幾人沒人腦殼上都帶了個墨鏡，黑帽子，黑口罩，個子又高，換個地方拿把槍能直接被當做搶銀行的。
“哈，我就知道，這邊人多，Pluto肯定在這裡！”裡懷小聲和向晚道。
“這是計算機學院嗎？！”西柚環視一圈，滿眼女生，“怎麼全是妹子？！”
紅柚十分贊同︰“我以為計算機學院只有男的？！握草大佬平時是在這種環境上課的嗎？太快樂了吧？”
“嗯。”向晚摘下墨鏡。
他沒有心情回答另外三個人的話，目光一直流連於球場中的某個少年身上。
江尋星的身影在籃球場中，和對手踫撞，卻又能靈巧避開，他有天生的大局觀，即使之前從未磨合過，他也能從隊友的抬手間讀懂他的意思，傳球接球，沒有一絲猶豫。
向晚想，如果沒有經歷小時候的那些事，江尋星一定是個能夠在陽光下放肆笑，放肆揮灑汗水的少年。
向晚看得有些發怔。
而回過頭看見人群中的向晚時，江尋星也怔了一怔，以至於他沒注意到隊友把球傳過來。
籃球砸在他身上，在地上彈了幾下，最終滾向場外，滾到向晚腳邊。
江尋星︰“……”
場邊的女生看到這位打扮奇怪的青年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同樣驚為天人的臉，抓起身邊同伴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喉嚨裡發出“嚶嚶嚶”的聲音。
有幾個男生直接瘋了。
“握草握草握草！！！Night啊！！！”
“A&S都來了啊！！！！”
“啊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看到這裡！
我超愛你們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