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星睡著了。
一開始是向晚抱著他,後來他也抬起手。
擁抱時體溫是可以傳遞的,向晚感受到,江尋星一點點變暖和,然後輕輕說了一個字︰“困。”
向晚將他抱上床。
男孩子的骨頭硬,抱起來卻異常乖軟。
他太累了。
在確定江尋星睡熟之後,向晚走出門外,剛才裡面的動靜被裡懷他們聽見,此刻這幾人肯定一臉茫然。
裡懷西柚紅柚的確不知所措的盤腿坐在門外,見向晚出來,正想問,向晚卻豎起食指置於唇前︰“噓。”
尋尋在睡。
裡懷他們點點頭,轉移到客廳才問道︰“Pluto……怎麼了?”
“以前在SAT時候的事。”向晚只是簡單提了一句,具體情況得由江尋星決定要不要說。
裡懷西柚紅柚平時二,但也不是沒有眼力見的,知道江尋星現在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便沒繼續往下問。
向晚倒好熱水,又回到房間。
江尋星沒醒,側躺在床上,從被子的形狀來看,他似乎把身體蜷了起來。
這是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睡姿,肩膀在輕微顫抖,睫毛也是,眉頭緊皺,似乎正在經歷一場不大安穩的夢境。
向晚沒有想叫醒江尋星,只是小心翼翼的,將手掌擋在了他的眼前。
江尋星感受到自己身前有人,指尖攥緊被角,漸漸的開始不再顫抖。
安靜入睡的少年五官精致,脖頸如淨瓷般白皙,沿下頷、喉結到鎖骨的線條弧度漂亮到極致。
——江尋星。
向晚在心中想他的名字。
為什麼會喜歡上江尋星?
在認清自己思緒之後,向晚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他問了很多次,也想了很多次。
在此之前他認為自己是個直男,雖然沒有和女孩談過戀愛,卻也沒對任何一個男人表現出這種傾向。
因此當他意識到自己對江尋星有不一樣的情緒時,第一反應是怔愣和茫然。
然後他問自己為什麼?
想了很久,他給自己的答案是——不知道。
向晚一直都是憑感覺在做事。想吃什麼,想做什麼,想回國組戰隊,想組一支什麼樣的隊伍,以後想怎麼辦?他都是憑借自己的第一感覺,再加以絕對理性的判斷來決定。
他自認為自己能將感性和理性結合得相當完美,但好像自從觸及到江尋星之後,這種平衡在他身上便被徹底打破。
比如向晚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一時興起點開直播平台,點進某個亂碼主播的直播間中;解釋不清為什麼鍥而不舍孜孜不倦的非要他加入戰隊;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麼會鬼使神差的去看他一眼;更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喜歡上江尋星。
向晚試圖將一切歸於緣分,畢竟感覺和緣分都是很虛、很玄的東西。
向晚對江尋星的了解實際上不算多,大多是在他們相處之後。
——他覺得江尋星像隻貓,沒安全感,執著的,有很強領地意識的貓。
他將自己圈外一畝三分地裡,同外界,同他人隔離,但他又很珍惜被他隔絕在外的世界和人。
——他其實很害怕孤獨。
——他也不會想去傷害身邊的人。
就像江尋星從來不叫他隊長,一直以來隻叫他的名字,向晚。
因為他一直在將司空和向晚兩個人分開,也在提醒向晚,也在提醒向晚,我沒有把你當做別人,向晚就是向晚。
還是一隻很溫暖的貓,在有人摸他時,會咬上那人的指尖,卻不用力,只是含著。
這是向晚認識的江尋星。
但昨天他接觸到了江尋星的過去。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隻存在於二維層面的人忽然變得立體了。
好的、壞的、優點、缺點,還有過去。
他全都喜歡。
向晚將散落一地的碎片撿起來,幸好江尋星沒來得及撕得太碎,又幸好這是張有底色的信紙,向晚像拚拚圖一樣,從碎紙中找出可能是邊緣的部分。
昨天那通電話,高余告訴了他很多事。
他說江尋星是司空從福利院帶回來的,因為院長實在無法接收他。
五年前這方面的資金不夠充裕,福利院瀕臨倒閉,只能維持基本收支,讓正常孩子上學吃飯已經很勉強,實在無法再為江尋星這種孩子請一個昂貴的心理醫師。
江尋星和其他同齡孩子很不一樣。
被送進來時一身傷痕,聽說是之前被父親打的,入園簡單的心理測試表明,他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最明顯的表現是自.虐傾向。
一開始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直到某一天,管理老師在午休時發現少了一個人,便四處尋找,他在廚房裡看到的江尋星,原以為這個孩子只是出來找點東西吃,但他卻看到,江尋星正在拿刀剜自己。
水果刀,面無表情的在手上剜出一道又一道口子,傷口不深,也沒傷到大動脈,但是血流得多,順著手臂滴落,已經在地面上匯集了一小灘,令人觸目驚心。
但江尋星卻像沒有痛覺一樣,不哭也不鬧。
後來院長請了心理輔導師,他告訴輔導師︰他習慣了,他認為這樣很爽,很開心,但這只是一方面,他如果不傷害自己,他就會去想破壞其他東西。他坦言說他很想把床頭櫃上的東西全部砸了,有時候也想摔碗。
幸好,他沒有任何傷害他人的傾向。
後來福利院沒收了所有刀具等尖銳物品,但江尋星卻開始喜歡上樓頂,一開始還只是站在圍欄裡往外看。
但在某天夜裡,江尋星又不見了,管理老師四處尋找,最後在天台找到了他。
他就坐在最外圍,雙腳懸空,一陣風就能把他吹下去。
那天起,院長真的嚇壞了。
“父母給他的傷害太大了。”高余這麼對向晚說,“沒人教他,腦子出問題了,覺得命無所謂,活著就是為了去死。”
後來是司空帶走的他。
其實一開始他們沒什麼接觸。
司空和高余每隔半個月或者一個月去福利院當志願者,他們會給每個小朋友都帶一些禮物。
有一個孩子從來都不要,但司空每次都會找時間,放到他的床頭。
他們原本並未多想,直到有一次,床頭櫃沒鎖,司空看到了裡面裝的東西。
——除了課本,幾支鉛筆,其余全是司空帶來的小玩具,糖果,不舍得吃,不舍得用,全部藏在屬於自己的抽屜裡。
沒有感受過愛的小孩,不敢接受他人的好意,卻又不肯放手。
後來,江尋星又在福利院住了一段時間,他的心理問題並沒有好轉,可福利院已經無法再提供更好的心理治療,他們正在考慮送到上級福利院。
司空聽到了他們談話,江尋星也是。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司空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江尋星。
一言不發,抬著一雙黑 的眸子看向他。
——他在求救。
——他並不想這樣,可他無法擺脫。
——從小到大無數個刻在他腦子裡的陰影,刻在記憶深處的心悸日日夜夜折磨著他,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更何況他的年紀還很小。
沒有人在該陽光的年紀教會他陽光,他只見過陰霾,因此也只會將自己藏在陰影中。
司空帶走了他。
那天高余和他吵了一架。
他認為司空不該帶走一個孩子。
司空說︰“可他想走。”
高余質問︰“他想走,你就帶他走,那以後呢?”
司空說︰“以後的事,現在想幹什麼?”
高余說不過他。
司空決定的事,沒人能夠掰回來。
江尋星離開SAT前幾天,他們鬧得很大。
江尋星砸了戰隊的玻璃,割在手上,又上司空的床,眼尾通紅的扯下衣服,質問他為什麼他不行?為什麼非要找那個女人?
衣服被他自己扯壞了,司空隻好把他包進被子裡,丟到門外,江尋星砸了一晚上的門,司空就鎖了一晚上,任他叫喊,就是一個字也不回應。
“你如果想問我,司空是不是也喜歡他,其實我也不知道。”高余說,“即使一開始沒有抱著這種想法,也會在日積月累中染上一點。”
聽筒對面的高余頓了頓,繼續道︰“有一回我問司空,你也很愛他吧?他沒回答我,一開始我始終沒想明白,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悲劇,但在我親眼看見他在病床上停止呼吸時,我明白了。”
“沒有可能繼續的感情,他不能回應,他不可能讓自己成為任何人的牽絆,尤其是阿尋,他的性格實在太差勁了。”
關於對江尋星的情感,高余問過幾次,又親自陪他們走過那幾年,他只能說,這種情感高於責任,高於義務,高於這個人。
但關於這種情感到底是什麼,司空沒有回答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在加入A&S之前,江尋星的心理基本穩定,配合醫生定期進行心理疏導,危險的心理癥狀已經消失,可以說是已經基本康復。
可是根還在。
有些偏執是扎在骨子裡的。
有道坎他總要自己跨過去。
信紙被撕得太碎,有些幾塊沒拚上,但並不影響閱讀。
拚的過程中,向晚也一點點看清信上所寫的內容。
司空說了很多,又好像沒說什麼,像在閑聊,或許這是他一直以來的說話風格。
向晚想,自己就不會說出這種話,文縐縐的。
溫柔得太過分了。
他又想,幸好他能這麼溫柔。
這一覺江尋星睡得並不舒服。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情緒崩潰的感覺了。
他一直在做夢。
夢中場景切換,又破碎,有以前住過的破房子,有司空,有SAT,連高余也出現過幾次,然後是A大,A&S,向晚。
夢境兜兜轉轉,最後只剩一片空白。
夢裡的江尋星是清醒的。
他知道這是夢。
他也知道,在睡著之前,他把司空和他的那封信撕了。
司空要他走,要他從那份偏執中走出來。
他太了解江尋星了。
江尋星的性子很傲,也很死心眼,司空讓他走,他便一定會走,還會拚了命的想要治好自己。
然後他會躲開司空,躲開關於他的一切。
等他想通了,回到C城時,一定能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
然後,司空給了他那封信。
——司空一直在保護他,用另一種方式保護他。
江尋星都知道,他只是很生氣,他只是不甘心,他只是,很想很想,再看一眼隊長,親口說聲對不起。
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張溫熱的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
江尋星聽到向晚的聲音︰“尋尋,你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看到這裡!
我超愛你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