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衍醒過來。
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家具陳設一應俱全,屋內乾淨簡單卻不顯簡陋。
鬱衍倒在一張柔軟的小榻上,手腳皆被繩索束縛。
屋內薰著淡淡的檀香,味道清新淡雅,仿佛在哪裡聞過。
鬱衍動了動手指,還沒等他想起這味道為何熟悉,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有人推開門走進來。
“皇兄醒了?”少年的嗓音一如既往清亮,卻是那樣陌生。
鬱衍一怔,立即回過神來。
這熏香正是鬱鴻常用的味道。
他掙扎著坐起身,看清了從門邊走來的人:“鬱鴻,你怎麽會在這裡?”
“我?”鬱鴻笑了笑,“自然是跟隨皇兄而來。”
他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鬱衍:“若不是我派人日夜盯著皇兄,還險些被皇兄的金蟬脫殼之計騙了。不過我還從來不知道,皇兄原來與長麓國君關系這麽好,就算日夜兼程,也要來參加小皇子的滿月宴。”
鬱衍眸色一沉。
這次是他失誤,竟沒有發現鬱鴻一直跟著他,現在被這人撞見自己與長麓有聯系,事情倒是變得有些麻煩。
像是看出鬱衍在想什麽,鬱鴻道:“皇兄別擔心,只要皇兄乖乖聽我的,我不會將此事告訴父皇。”
鬱衍斂眸思索片刻,道:“你在長麓國君的行宮外把我抓走,就不怕惹禍上身?”
“怕,當然會怕。”鬱鴻道,“不過皇兄可放心,這裡已經不是京都范圍,長麓國君的手再長,也不會伸到這裡來。何況長麓最近正是事務繁忙之際,他哪顧得上這些。”
“至於你身邊那條狗……”鬱鴻頓了頓,又道,“我給他準備了厚禮,他暫時不會來打擾我們。”
“你——”鬱衍冷聲道,“你對雲歸做了什麽?”
“沒什麽,都說皇兄身邊那侍衛武藝超群。我只是想試試,他與我手下最精銳的護衛隊,誰更技高一籌。”
觸及鬱衍冰冷的目光,鬱鴻又道:“皇兄別急,我只是想與你談一談。若談得順利,我或許會留那人一命也說不定。”
“……”
鬱衍斂下眼,妥協道:“那便談吧,你想談什麽?”
“我想談什麽,皇兄應該明白才對。”鬱鴻走到小榻邊坐下,給鬱衍倒了杯茶,送到對方唇邊。
鬱衍偏頭不理,鬱鴻隻得收回手:“孟長洲的確不是我派去的,是母后。”
鬱衍怔然。
鬱鴻道:“母后擔心你會與我爭奪帝位,因此聯合孟長洲派出刺客,假扮山匪刺殺你。”
“我知道此事的時候,你們已經回到江都。”
鬱鴻歎了口氣,低聲道:“怕你查出來,是因為我擔心你得知後,會以為這件事有我授意。雖然那的確是母后所為,但個中牽扯甚多,我解釋不清。”
鬱衍問:“那你現在為何又願意告訴我了?”
鬱鴻看入鬱衍眼中,溫聲道:“因為我不想再騙皇兄。你說得對,我想要讓你信我,就必須拿出誠意。”
鬱衍嗤笑,晃了晃被束縛的手腕:“這就是你的誠意?”
“這……如果皇兄答應不逃,耐心聽我把話說完,我可以替皇兄解開。”
鬱衍想也不想道:“我不逃,你給我解開。”
鬱鴻:“……”
“你看,你明明也不信我。”
“我果然永遠也說不過皇兄。”鬱鴻輕笑一聲,眼中沒有絲毫惱意,反倒帶上某種真摯而熱切的光芒,“不過這樣才好,這才是我一直很仰慕、很喜歡的皇兄,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這話他過去時常對鬱衍說,可鬱衍從沒有放在心裡。
可此時此刻,鬱衍看著對方的眼睛,仿佛忽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深意。
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從心底蔓延開。
“你……”鬱衍聲音乾澀,難以置信地看他。
鬱鴻伸手握住鬱衍的手腕,指腹在被繩索捆綁的部分輕輕摩挲:“皇兄想讓我對你說實話,現在我說了,你怎麽又不信呢?”
鬱衍從未如此反感別人的觸碰,他猛地抽出手:“你瘋了,我是你兄長!”
粗糲的繩索擦過指腹,傳來點點刺痛。
鬱鴻眼神暗下來。
屋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滯。
半晌,鬱鴻輕聲呢喃:“……但若不是呢?”
鬱衍還未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時沒聽清他的話:“你在說什麽?”
“也對,那個女人已經把所有知曉真相的人都殺了,兄長查不出也正常。”鬱鴻聲音放得很輕,仿若自言自語,“十多年前,鎮北公最小的公子,也是當朝皇后的親弟弟,強搶民女,最後甚至鬧出人命。”
“……皇兄知道這件事麽?”
十多年前鬱衍年紀還很小,而且大燕皇室腐敗,皇親國戚強搶民女在江都並不罕見,他對這事沒有一點印象。
不過從鬱鴻的話中,鬱衍隱約猜到了什麽。
鬱衍:“那女子……”
“那女子被強佔後懷了身孕,本想一死了之,卻被鎮北公一家囚禁起來。準確來說,是被皇后囚禁起來。”鬱鴻閉上眼,“皇后將你過繼到她身邊,留住了自己后宮之主的地位,卻留不住燕王的心。她需要一個孩子,一個由她親自生出的孩子。”
鬱衍怔住了。
“所以你……你其實是……”
鬱鴻注視著鬱衍,一字一句緩緩道:“當朝皇后,其實是我的姑母。”
“我與皇兄並無不同,都不過是那女人奪權路上的傀儡。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徹底遺棄。”鬱鴻道,“我曾經真心將她當做母親。”
鬱鴻抬眼看向遠處,像是陷入某種久遠的回憶:“我還記得,當初她待我很好,百依百順,遷就寵愛。直到開始學習功課後,她卻像是變了個人。那時我還小,不愛讀書,對儲君之位也沒有興趣。她大發雷霆,把我關在宮裡,逼我按照她的意願行事。”
“她竟然主動告訴我,我並不是皇子,更不是她的兒子。我的存在只是為了讓秦氏奪取皇位,若我不聽她的,我的下場會比生下我的母親更慘。”
鬱衍眼中終於顯出一絲驚愕。
“你也很驚訝吧,皇兄。那女人就是這樣,她享受把所有事掌控在手裡的感覺,她害死皇兄母妃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鬱衍神情微微變了,耳畔仿佛又回響起那冰冷的雪夜裡,女子絕望的哭求聲。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傷害衍兒,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好,我答應。我可以死,求你饒了衍兒,求求你……”
鬱衍臉色有些發白,別開視線:“……別說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有皇兄能理解我。”鬱鴻笑了笑,眼底卻並無笑意,“在人前,她拉著我表演母子情深,在人後,只要一點不順就會對我肆意打罵。”
“……我受夠了。”
他在小榻邊坐下,目光眷戀地看向鬱衍:“我不想讓那女人如願,所以我絕不會成為儲君,但我會幫助皇兄。這就是我的誠意。”
這話仿佛提醒了鬱衍什麽,他眸光微動,終於抬起頭來。
“為什麽是我?”鬱衍輕輕問。
鬱鴻沒聽明白:“皇兄在說什麽?”
鬱衍:“你選擇幫助我,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唯有我做了儲君,才會讓皇后付出最重的代價。”
鬱鴻眸光一顫。
鬱衍抬起頭,目光冰冷而平靜。哪怕是在如今這等狼狽的情形下,他的氣度依舊不落下風。
“答不出來了?”鬱衍道,“你不敢明著與皇后作對,便將自己偽裝起來。皇后希望你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可你偏偏表現得愚鈍不堪。她希望你能打敗所有皇子,你就與眾皇子相交甚好。在所有人中,她最忌憚我,所以你與我走得最近。”
“你口中說的喜歡,究竟是真的喜歡,還是為了報復的快意在欺騙自己?”
“我……我……”鬱鴻踉蹌地後退幾步,險些撞倒桌上的香爐。
鬱衍坐起來,低聲道:“阿鴻,別讓仇恨蒙蔽了自己。”
“你有什麽資格說這話?”鬱鴻喝道,“與敵國勾結,你敢說你不是為了報仇?”
鬱衍:“我是為了報仇,可我也是為了燕國。”
“燕國弱小,需要長麓這等大國庇佑。燕王昏庸,需要一個新的統領者改變現狀。”鬱衍道,“我想仇恨,也想拯救燕國,這並不矛盾。”
鬱衍定定注視他,聲音溫和:“其實我們不用走到這一步,阿鴻,你很聰明,你不該為了仇恨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鬱鴻許久沒有回答。
半晌,他輕嘲一笑:“說來說去,皇兄不過是想拒絕我罷了。”
鬱衍:“……”
這孩子怎麽說不聽啊!
“是因為皇兄心中有人嗎?”鬱鴻低聲道:“那個叫牧雲歸的,當真對皇兄很重要?”
“昨晚在長麓國君的行宮外,我讓身形與牧雲歸相似的手下易容成他的模樣,想將皇兄騙上馬車。可是皇兄好像只不過與他說了兩句話,便發現了破綻。”
“你真的很了解他。”
鬱衍默然無語。
廢話,因為那個人抱起來的手感完全不同。
比他家小影衛差遠了。
鬱鴻笑了起來:“皇兄與他說話的語氣和平日裡很不一樣呢。”
鬱衍別過頭:“這與你無關。”
鬱鴻臉上並無惱意,只是悠悠歎了口氣:“所以,皇兄是當真不肯給我這個機會了?也罷……”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轉過身,揭開香爐的蓋子,將瓶中液體傾倒進去。
鬱衍對熏香十分敏感,問:“那是什麽?”
“一種催情香。”鬱鴻撥弄著熏香中的香料,低聲道,“這藥能讓乾君強製進入求.歡期,除非標記坤君,否則絕無消解之法。”
鬱衍臉色變了:“你瘋了?我是你兄長!”
“是啊,所以我才希望皇兄能給我一些承諾。”鬱鴻走到鬱衍身邊,靜靜等待藥效發作,“放心,這宅子前後我都準備妥當,不會有人進來打攪。”
“只要皇兄標記了我,我就放了皇兄,從今而後,我什麽都聽皇兄的。”
鬱衍急道:“鬱鴻你冷靜一點,我們不能——”
嗯?
他在說什麽?
“等、等等——”鬱衍有點懵,“所以你,你是坤君?”
“是。”鬱鴻道,“皇兄都不知道分化前我多擔心,雖說大燕律令沒有乾君不能在一起的規定,但無論如何,現在是最好的結果。”
鬱衍:“…………”
鬱衍頭疼又無奈。
險些忘了,在燕國皇室眼中,他的確是乾君。
鬱衍哭笑不得:“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鬱鴻:“何意?”
鬱衍並不解釋。
屋內的熏香味道漸漸變得濃鬱,鬱鴻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你……你怎麽……”
“你不是乾君?!”
“誰告訴你我是乾君了?”鬱衍無奈歎息,“好了鬱鴻,把我放開吧。你是坤君,我也是坤君,我們不可能的。”
鬱鴻:“為什麽會這樣,你明明是——”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異響。
打鬥聲,腳步聲此起彼伏,二人不約而同看過去,有鮮血噴在緊閉的房門上,濺出一道血痕。
下一刻,房門被人推開。
牧雲歸逆光立在門前,將已經斷了氣的看守一腳踢開,手中的長劍滾落一串血珠。
他不知經歷了多少打鬥,身上各處都染上血色,那張濺了血色的臉龐俊美依舊。
他抬起頭,眸光森寒。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入v。
這本v章沒多少,我盡量寫快點,本周內應該會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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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置了抽獎,從全訂的小可愛裡抽五十人隨機分5000晉江幣,具體關注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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