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良澤覺得她問這話是認真的,沉默片刻後也認真問道:“一定要入魔嗎?”
鈴蘿卻是怔了下,板著臉道:“我不是說了如果嗎?”
“只是如果的話,我會拚命攔著。”越良澤說,“由人入魔的原因只有兩種,要麽迫不得已,要麽本性如此。”
顯然鈴蘿不屬於後者。
人與魔勢不兩立,就算是寵愛他的師哥們,最終也只是未出手相向,卻也不能在天照山救他。
因為他們的師弟選擇了入魔為伍。
鈴蘿也不喜歡魔。
行走世間那些年她殺過很多很多魔,那充滿邪惡與暴戾的魔息,藏在陰暗的角落偷窺人間,眼裡滿是貪婪與殺戮,為人間帶來無數災難,讓一個又一個人陷入絕望與死亡。
兩者之間不是善與惡的對立,而是生與死。
那暴戾的魔息也曾讓她失控,也許她曾經並不在意的事,都會因為肆虐的魔息而突然升起殺意並付諸行動。
鈴蘿並不想被魔息影響和控制,成為一個真正肆虐人間的魔。
至少她的殺意與否必須由自己決定。
為此她曾被別的二十六魔嘲笑是個怪物。
人不人魔不魔。
“在南江城時,以為你真的拋棄過往,站在修界的對立面成為他們的敵人,一隻真正的魔,卻不想你還是人間的走狗。”
嘲諷一時爽,混戰火葬場。
這位二十六魔剛跟鈴蘿見面就被歲霧斬滅天地間。
此戰飛速傳遍整個魔界,那些蠢蠢欲動想向鈴蘿動手的魔都沉默了。
人間懼怕的魔,修界憎恨的魔,魔界不承認的魔。
天下真的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鈴蘿轉過身去,漫不經心地伸手點著瓶罐裡的花枝們。
那就試試吧,試著阻止我。
越良澤問:“湯圓吃紅豆餡嗎?”
鈴蘿:“有什麽餡?”
“還有紫薯,芝麻。”
“我要紅豆。”
越良澤說:“那就多做些紅豆。”
鈴蘿玉聽響起,她扣著沒看。
越良澤包餡的時候聲色平平地問:“鈴蘿,你練了共生靈嗎?”
鈴蘿:“……”
她有點心虛地眨了下眼道:“共生靈不是早幾百年前就被毀了嗎?”
越良澤也不打算跟她攤牌,委婉道:“你和徐慎都喜歡咒律,或者說他比你更喜歡,也常偷學一些禁術,但徐慎至今也沒太出格。”
鈴蘿冷漠道:“他今年學會了幾個魔咒。”
越良澤:“……”
瞬間打臉。
鈴蘿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你說他不出格,我看他才危險。對咒律太執著,遇上瓶頸很容易把自己堵死,又什麽都敢學敢試,若是有更多吸引他的魔咒,你猜他會不會想盡辦法去學?”
越良澤沉默。
鈴蘿哼道:“月宮萬魔出世,他關心的卻是那斷白頭惡咒怎麽學或者解呢。”
“徐慎到現在也沒放棄尋找將常霏和石玉人分離出來的辦法,常霏每天小心翼翼地活著,不敢讓自己有生命危險暴露秘密。別的人私下裡嘲笑他慫,愛偷懶,貪財成性,明明修為很強,卻總是不願意全力以赴,覺得他看不起凡人,有所偏見,自視甚高。”
“連他師父都對他很失望,常常責罵,這兩年新收了徒弟,重心都在小徒弟的事上,越來越不愛搭理常霏。”
鈴蘿越說想起的記憶越多:“常霏不是喜歡賺錢嗎?雖然手段有點不走尋常路,但也不是那種會偷會搶,會吃人血饅頭的,平時也有宋圓圓監督著他。有次他靠賣我給的丹藥大賺一筆,回山門時卻被其他弟子暗中檢舉說他幫忙除魔時收了富商兩倍的錢,壞了規矩。”
那天晚上常霏一頭霧水的被帶去戒律堂問話,對方說的振振有詞,言談間就是認定常霏這次帶著一大筆錢回來是因為威脅富商拿了兩倍的錢。
常霏愛財不是秘密。
他辯解的話還沒說,戒律堂就問他靈囊裡的錢是哪來的,又為何混雜了富商給的銀票在其中。
常霏氣笑道:“這銀票就是此次除魔的報酬,它在我靈囊裡有什麽奇怪的?”
戒律堂又道:“你是承認自己威脅對方要了雙倍的報酬?”
恰逢他師父趕來,常霏也沒想到,師父會不聽自己解釋,開口就是一句孽徒。
常霏平時性子活潑,不是只會受人欺負不反抗的,但這天他卻因為師父眼中的失望和憤怒沉默著什麽話都說不出。
心中早就準備好的反駁打臉罵他們個狗血淋頭的話一時都沒心情開口。
常霏解釋另一筆錢是賣丹藥賺的,可那天鈴蘿不在天極,又因為與鈴蘿有關,戒律堂呈報上去後,接管天極事務的大小姐穆雅看後直接定了常霏的罪。
穆雅與鈴蘿在天極的關系可謂是十分緊張,彼此看不順眼,又暫且都拿對方沒辦法,只能借由對方的身邊人給她找不痛快。
鈴蘿雖然不在,二師兄於休卻常在山門打點事務。他出面作證,告知戒律堂鈴蘿給常霏丹藥確有此事,又查了常霏販賣丹藥的記錄,一筆一筆錢都對上,這才免了常霏受刑。
常霏愛財,但他沒賺過不義之財。
而他賺的錢大多都是給小夥伴們拿去花的,像鈴蘿這輩子拒絕了雲守息給予的東西,就靠常霏和兩個師兄給的零花錢在東島城買買買。
好在這事過後,常霏依舊跟幾位小夥伴們嘻嘻哈哈,似乎沒受太大影響。
鈴蘿望著給自己端來湯圓的越良澤說:“雖然他看起來沒受影響,但其實很難過,因為他最敬重的師父徹底對他失望了,而他沒法解釋。”
哪怕常霏哭著跪在師父面前懺悔坦白自己體內有石玉人的存在,也不一定會得到師父的理解與寬恕。
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接受石玉人的存在。
常霏很清楚,那天他能活下來,是因為越良澤。
如果越良澤沒攔鈴蘿,他早被鈴蘿割頭死去。
因此有段時間常霏拚了命的對鈴蘿好,這種好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
後來鈴蘿約他談話,神色睥睨道:“你怕我?”
常霏臉色微白。
“如果你是為了那天的事怕我,我也無所謂,但我既然答應了不說出去,就不會說,可你若是為此害怕而討好我,那從明天開始,你最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第二天常霏固執地站在她眼前。
從那之後,常霏對鈴蘿的信任絕不動搖。
越良澤端著煮好的湯圓出來給她,問:“誣陷常霏的是誰?”
鈴蘿微微睜大眼打量碗中的湯圓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已經被趕出天極了。”
越良澤:“你做的?”
“不是我,你兒子做的。”鈴蘿拿著湯杓說,“怎麽說也是戒律堂堂主的親傳徒弟,管這種事也是應該的,我只是給咱們天極的大小姐找了點不痛快。”
越良澤站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在天極過得開心嗎?”
鈴蘿頭也沒抬地說:“有開心的也有不開心的。”
越良澤:“開心的多嗎?”
鈴蘿聞言抬頭看他。
越良澤低垂著眉眼,神色認真,似乎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很重要。
鈴蘿笑道:“你該不會覺得沒你在天極我就過得很不開心吧?”
越良澤面不改色道:“當然不是,我希望你每天都能開心,但既然你這麽問了,那我沒在天極的日子,你很開心嗎?”
鈴蘿:“……”
她一口將杓子裡的湯圓咬進嘴裡,軟糯的皮破碎後,嘗到裡面香甜的味道。
是她要的紅豆。
越良澤屈指輕劃過她的臉,低聲道:“嗯?”
鈴蘿沒好氣道:“不開心。”
頓了頓又問他:“開心嗎?”
越良澤彎著唇角笑。
鈴蘿受不了他笑,哪怕只是眼裡流露的淺淺笑意,都讓她心生悸動。
她故作鎮靜地轉移話題道:“再說說你的便宜兒子,跟其他兩個一樣不讓人省心。”
越良澤問:“他能惹什麽禍?”
在他看來,宋圓圓是最老實正直的那個人,
鈴蘿咬著湯杓語氣含糊:“他罵我小妖女。”
越良澤:“……”
他輕掐著鈴蘿氣鼓鼓的臉說:“回頭教訓他。”
關於小妖女這事,宋圓圓已經給她發了幾十條傳文。
越良澤此時拿起飛雲聽叫宋圓圓過來,打算正式給他的便宜兒子介紹一下他未來的小阿娘。
結果先等來了一個慕須京。
慕須京身上掛著大袋小袋,抱了滿懷的東西,吃的玩的皆有。
他神色木訥地站在院門口,看著院裡的兩人猶豫著是該進去還是不進去。
鈴蘿看見他拿著這麽多東西都傻了。
越良澤問:“你拿的什麽?”
慕須京看著鈴蘿說:“昨晚她叫我買的東西,現在買好了。”
鈴蘿:“……”
越良澤看了她一眼,走上前去幫慕須京拿。
鈴蘿目光怪異地看慕須京:“你去買東西了?”
這家夥不該是一個人待著自閉去了嗎?
慕須京嗯聲應著,低垂著眉眼道:“不知道該做什麽。”
他一直在等待結束的那天,可真到這天后他又很茫然。
鈴蘿吃著湯圓,偷瞄了眼越良澤,心說太好了,你一來他肯定不會再問共生靈的事。
可最後她發現來的不止慕須京一個。
宋圓圓帶著身後的兩位師兄朝鈴蘿招手,熱情表示;“來的路上得知我小阿爹下廚,師兄們都表示累了一天想吃口熱乎的。”
鈴蘿面無表情地看著來的楚異與子修。
兩位師兄則審視著越良澤,彼此共有意識:保護我家白菜。
越良澤倒沒什麽意見,隻說:“還有些陷沒包完,人多就一起吃吧。”
鈴蘿眼巴巴地看著他又回廚房裡去。
越良澤把宋圓圓帶進廚房。
宋圓圓拿著擀麵棍遞過去求饒道:“小阿爹我真不知道是鈴蘿!知道是鈴蘿我肯定雙手雙腳讚同,絕對不會有半點意見的!”
越良澤低聲問:“她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麽禁咒?”
宋圓圓一愣,扒著手指頭將自己知道的說給他聽。
越良澤抬首朝窗外看了眼。
鈴蘿當著兩位師兄的面教慕須京咒律,糾正他的指訣,慕須京被她嫌棄的生無可戀,又乖乖聽話繼續改正。
最後楚異看不下去加入指點,師兄妹一人一句毒舌,聽得慕須京朝廚房看去發出求救的目光。
越良澤低頭忍不住想,如果鈴蘿真的入魔該怎麽辦?
有什麽是讓她不惜放棄人間的一切也要成為魔的?
必須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師門與好友都可以不要,連他也可以放棄嗎?
那他能阻止嗎?
不能阻止該怎麽辦,鈴蘿入魔後就不要他又怎麽辦?
越良澤久違的感受到了無助的恐懼。
可心中越是無助茫然,他表現得越是冷靜,手中動作一絲不苟,湯圓包餡合攏都做到堪稱完美。
讓人以為他無比的專注認真,其實內心崩潰恨不得瞬影出去抱著鈴蘿埋首在她肩頸反覆確認這人心裡到底有沒有他。
反觀鈴蘿:
她吃著湯圓透過窗戶望著越良澤的側臉心中感歎:真好看,看不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