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是晨光熹微。他身上的衣袍被脫下,只著裡衣,想來應是昨夜有人幫他換的。
隱約記得昨晚上他守了真兒半宿,到了後半夜的時候著實撐不住,靠在床欄上闔眸小憩。誰知道這眼睛一閉上竟是直接睡了過去。夢裡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將他抱了起來,他本想睜開眼睛,奈何那眼皮沉得灌了沙似的,只能由得那人去了。
楚瑜知道抱他回來的是秦崢,旁人是沒膽子敢送他回來後還伸爪子在他肚子上胡亂摸的。
真兒已經退燒了,雖然瞧著小臉有些白,但精神還不錯。秦崢正端著粥一勺勺喂閨女,見楚瑜進來稍有些詫異道:“怎的這般早就醒了?”
楚瑜扶了下門框,上下打量了一圈秦崢。
秦崢挑著眼角道:“二爺瞧我作甚,莫不是大早上便開始醉心於本侯的風姿?”
楚瑜揚了揚眉梢:“忒不要臉。”
秦崢攤手道:“我這臉面不值錢,哪裡比得上二爺。”
真兒一會兒瞅著爹爹,一會兒又瞅向大爹爹,雖然兩人語氣都不大好,可似乎並未生氣。她年紀雖小,但卻是懂得看大人臉色的,知道大爹爹跟爹爹經常吵架,也知道祖母和姑姑似乎都不太喜歡她。爹爹很疼她,爹爹房裡的秋月姐姐,她房裡的碧玉姐姐也都很疼她。大爹爹雖然會對她笑,可大爹爹很忙,經常不在家……
你看,她心裡其實都明白的。她有時候會很想念大爹爹,夜裡偷偷掉眼淚,卻不敢叫爹爹知道。碧玉姐姐跟她說,她是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會有很多人對她好。可是不一樣……她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但有些好是不同的。
自然,吵架與吵架也是不同的,譬如眼下,真兒就毫不擔心,仰著小臉衝爹爹彎了彎眼睛。
楚瑜嘆了口氣,伸出指頭點在真兒眉心,戳了戳:“知道難受了?昨天瘋玩起來沒個頭。”
真兒抓住楚瑜的指頭,搖了搖撒嬌道:“爹爹不要生氣,真兒知道錯了。”
楚瑜面色微緩:“態度可以。”
有些人態度就不行了。
秦崢趕緊低頭道:“我昨個兒反省了一夜,這事是我不對。”
“錯哪了。”楚瑜從秦崢手裡接過白玉小碗,舀了一勺粥在脣邊吹溫,給真兒喂去。
秦崢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莫名有種當年被老爹拎著耳朵教訓的恐懼感,腦子還沒動,嘴已經順從的說道:“錯在不該不聽二爺的話,害得真兒受這一遭罪。”
楚瑜放下空掉的小碗,掏出帕子給女兒擦嘴,聞言淡淡睨了秦崢一眼:“所以呢?”
秦崢嘴比腦子快,順口就道:“以後再也不敢了。”說完一愣,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不等秦崢把話給咬出去,就見楚瑜脣角微微揚起不明顯的弧度,就像是春風一縷拂過冰窟青蓮,任是無情也動人。
心底那點懊悔,瞬間被吹得的一干二淨,秦崢心滿意足松了松腰身,道:“道理是這般沒錯,昨個兒是我沒分寸,但姑娘該鍛煉還是得鍛煉,光靠藥養著也不成,慢慢來。”
楚瑜沒應聲,吩咐了真兒房裡人照顧著,安排妥當了這才起身要走,雖是休沐在家,但內務府裡的事向來多且雜,不比別的衙門那般清靜,沒時間拿來閑養。
“二爺能給我騰會兒空閒?”秦崢叫住楚瑜。
楚瑜稍稍一頓,轉而就走,也不搭理他。
秦崢將這當做默許,跟了上去。
待到了書房,秦崢挨著楚瑜坐下,楚瑜這邊剛提筆,他就自覺開始研墨。
書房很靜,只聽得到墨條碾在硯台上低沉又穩重的聲響。
半晌,秦崢開口道:“二爺,你當初為什麼要嫁到侯府來?”
楚瑜手上一頓,連帶呼吸都窒了一瞬,思考良久才認真道:“大抵是因為腦子進水。”
“二爺,我跟你好好說話呢。”秦崢無可奈何道。
楚瑜不輕不重地將手中的筆一撂:“我也未曾有敷衍於你。”
秦崢沒轍:“那算了,不說這個。二爺,我不跟你繞彎子,真兒是我的女兒,二爺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侯府的嫡脈……二爺,不管過去咱們之間有什麼齟齬,我給您在這賠個不是,以後咱們就好好過日子,您瞧著成麼?”
楚瑜冷笑一聲:“這會兒不怕我折磨你娘和妹妹了?”
秦崢臉色一僵,半晌才道:“忠叔都跟我說了……侯府能走到今天,著實辛苦了二爺。瑤兒不懂事,娘又是長輩,二爺莫記恨她們。”
楚瑜看了眼秦崢,這是五年來,秦崢第一次向他低頭。為了眼前這人,他棄仕途步官場,從陽春白雪到銅臭加身。他曾背棄倫常,白衣出嫁,負萬人笑罵。他也曾黃泉走一遭,生下他的骨肉。
思慕十三載,換回秦崢一句,咱們好好過日子。
楚瑜忽然覺得心裡空了一塊,他想跟秦崢說,從一開始他就是願意同他好好過日子的。可是怎麼就走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面。
秦崢見楚瑜不語,料想他是心有芥蒂,下意識的抓住楚瑜袖口一角,道:“這些話不是隨便說來哄二爺的,我是真的……”
真的想要放下過去,好好跟楚瑜過。
楚瑜被秦崢這般一拽,回過神來,淡淡拂開秦崢的手。
“二爺?”秦崢一怔,從他這瞧去,楚瑜的側臉像是被精心勾勒出的寫意山水,輕重虛實,濃墨淡彩,伴著那茜紗窗,愈發顯得風姿綽約。
“研磨。”楚瑜輕聲道。
秦崢輕笑出聲:“是,我的二爺。我這算不算紅袖添香?”
楚瑜:……
簪花硯,澄心紙,琉璃燈,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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