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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撞邪 - 第110章【番外篇:平行世界字體大小: A+
     
     

      衡南呆呆坐著, 滿眼慍怒, 臉上籠著一層因睡熟而生的薄紅。

      東院的人見公子坐定, 反應迅速,做了四菜一湯, 魚貫而入,一道道擺上來。

      盛君殊在琉璃碗裡浣過手, 拿瓷勺舀湯。

      “老太太好些了嗎?”衡南困倦地趴在桌上問。

      盛君殊衣裳上還帶著室外的冷氣:“病得急,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衡南看破不說破,只噙一絲冷笑:“也沒問過郎中?”

      “朗中說了一堆小毛病, 但也都是以前就有的, 應該是年紀大了, 需要調養。”

      衡南捧著碗安靜地吃,屋裡只剩筷子碰碗的聲音。

      君殊停了一會兒, 不見她說話,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衡南最近待他有些冷淡。

      “怎麼不往我那兒去了?”他問,“從外面送了好多畫本來,我都給你留著。”

      衡南垂著眼夾菜:“不看了。”

      “為什麼不看?”

      “公子快吃吧。”衡南不答,替他盛了飯,又嫻熟地將湯上浮沫撇去,舀了一碗晾在旁邊, “你不是餓了嗎?”

      “怎麼了。”盛君殊看了看她, 將她一環住, 握住她手腕。自她那次莫名肚子痛以後, 他私下問過幾個郎中,郎中也爭執不休,最後的結論是宮寒,如果她真有宮寒的毛病,每個月都可能來上一回。

      盛君殊的手蓋在她小腹上,衡南頭髮上幽幽的香氣鑽進鼻子:“你哪裡不舒服?”

      大概因為晚上不吃飯的緣故,她最近瘦了許多,小小的一團,讓他有種心驚的的感覺。

      公子懷里松香如舊,安穩牢固地保護著她。也就是一個月前,他還在京都的小客棧里拉著她比個子,回想起來,倒好像上輩子的事一樣。

      這懷抱往後要抱著別人,坐在窗邊的白玉菩薩一樣的虛偽的女人。盛君殊心地很好,看人總是看好的一面,房間裡塞進一個她,都能讓他精心愛護,何況那個堆砌了十幾年教養的,與他門當戶對的妻子?


      就因為他太好,好得近乎易騙,他怎麼可能看得出來,他身邊這些,全是獸類。衡南心裡憑空生出一股兇暴,一把將他推開:“公子,我以後不能去你屋裡了,婆母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

      “你馬上要有妻子了。”

      盛君殊停箸,稍微愣了一下:“母親要把你扶正了?”

      熱血猛然湧到臉上,衡南咬著唇,抬頭一掃,桌子旁邊垂手站著梅花和小端,安靜得像是擺在屋裡的一對瓷瓶。

      “真不知道,還是在玩笑?兩家庚帖都換了,就在九月。”衡南往飯糰上澆玫瑰糖汁,濺了幾滴在手背上,鮮血一樣,她抬手慢慢地舔掉,“我哪兒配做你的妻子?”

      盛君殊猛然一頓,他突然想起那次母親在春闈前的談話,那樁被提了一句的婚事。表妹……原來正是這次過暑來的薛雁。


      盛君殊心思聰敏,轉念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恨祖母也跟著做戲矇騙他,眉目間便攏上一層寒意,悶頭吃了兩口飯:“我早就跟母親說過。”

      “說過什麼?”

      盛君殊轉過來看她,一雙眼很沉:“明日我找母親一趟,說說你的事情。”

      衡南哧地笑了,那笑意譏誚。

      盛君殊捧住她的臉,強迫她轉過來面朝著他。挨得很近,能感覺到她微涼的鼻息,盛君殊忍不住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叮囑:“你聰明些,配合些。”

      衡南和他糾纏的唇舌是涼的,眼含的笑也是涼的,只轉著那湯勺,好像在玩耍一樣,“高門娶妻,講究門當戶對。我是誰?勾欄裡出來的賤籍,我娘也是妓子,我爹都不知道是誰,你讓我當你的妻,往後宴請親家,帖子得發給十數個人。”


      “十五歲的時候,我們就穿上裙子給人從頭看到腳,你以為我這幅樣子只有你看過嗎?說不定你金陵的好友,親眷,老師,都見過我塗脂抹粉的模樣,私下品評過我的身子……”

      “你將我帶出去,人家面上恭維我們郎才女貌,背地裡蘸著酒在桌上畫烏龜,上面寫一個'盛'字。”

      衡南說著,竟把自己給說笑了。

      盛君殊呼吸漸沉,眼珠都黑得冒了火,一雙眼看著她,平和打斷:“衡南,你再胡說,我生氣了。”

      “我說的都是真話。”衡南惡意地笑,伸手拉他的衣領,將頭依偎上去,“公子,我這輩子做你的妾就知足了,只給一個人睡,還在這金窩銀窩裡,享不盡的錦衣玉食,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際遇。你且好好成婚去,什麼時候想快活,你就來東院找我……”

      “鐺啷——”

      大湯勺砸在牆上,桌子歪斜,椅子咯吱一聲響,立在旁邊的梅花、小端發出驚叫,眼看著公子出門。

      衡南半趴在桌上,將手裡捏扁的飯糰子蘸玫瑰醬一口塞進嘴裡。

      飯糰極有彈性,腮幫子咀嚼得酸痛難當,竟滾落下大顆的眼淚來,她看見桌上落了水痕,拿手背胡亂揉揉眼,有些茫然。

      盛君殊飯也沒吃便回了屋,從東院到他住的地方,走也要走上十幾分鐘,走得渾身燥熱。

      丫鬟游魚一樣湧過來服侍,他只脫了外衣,繞過她們,坐回書房一言不發地繼續他上午的文章,寫到一半,寫錯了,抿唇,揭起來揉成一團;再寫,沒寫兩行,又揭起來揉成一團。

      一連揉了四五張,他迷惑的看著紙面,只覺得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爆裂,怎麼也靜不下來。

      他將筆撂了,迷惑地靠在椅背上,看著燭火。

      “公子,這是今天宴會上宋公子給送的禮物。”丫鬟從外面進來,手裡捧了一隻扁平的盒子,到他跟前,打開一看,層層疊疊地抖出一件通身雪白的狐裘披風,“公子夜裡出門便可披上。”

     盛君殊扯了下領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年四季身上都是熱的,心裡正煩,故而越看越熱:“都快入夏了,我要它幹什麼?”

      丫鬟無言以對,只好將那狐裘疊起來,裝回盒子裡,盛君殊想,衡南不是怕冷嗎?順口道:“給衡南拿去穿。”

      他突然反應過來,適才剛吵過一架的,他猛然抬頭,想把丫鬟給叫回來,可那丫鬟已經邁過門檻儿沒進黑暗裡了,只好算了。

      衡南在屋裡靜靜地躺著,突然聽見了敲門聲,幾乎是立刻跳下床,撲到門口開了門,原來門外立著小端。

      衡南赤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拿手指無謂地繞了繞頰邊的髮絲,臉上的潮紅漸漸褪成蒼白:“幹什麼。”

      “姑娘。”小端細臂一伸,遞過來一件毛茸茸的東西,“雁姑娘送給姑娘一件狐裘披風。”

      衡南接過來,一言不發地往裡走,丟在妝台上,碰得那珠釵直響。薛雁給的東西,她只覺得膈應。

      可在床上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她又爬起來,慢慢地走向妝台,摸了摸那光滑的皮毛,燭火之下,雪白的狐狸毛泛出波紋一樣的光澤,這皮毛珍貴,是女孩見了就喜歡的,薛雁沒理由給她。

      眼珠微微一轉,不知想到什麼,將它疊起來,小心塞進櫃子裡。又從櫃子裡氣喘吁籲地拖出一口箱子,把箱子打開,裡面的衣裳一件件抬起,伸著手臂,從最底下掏出什麼,藏在小衣裡,捂著上了床。

      她將自己縮成一團,將那隻兔兒面具摟著在懷裡,靠在心口,安穩地睡了一宿。

      入夜,房間裡的燈燭大亮,薛雪榮和薛雁原本在討論薛雁生日宴的事,現下得了消息,坐在相鄰的兩把椅子上,各自沉默,面色都很難看。

      薛雪榮急道:“他從前是跟我這麼說過,我以為他是緊著讀書考試,不願娶妻,拿瘦馬當個託辭,想不到他竟當真。”


      燈下,薛雁臉上沒多少血色,耳下的墜子搖搖晃晃:“我聽人說,表哥謙和禮貌,待人接物從未失了分寸,應當不是能做出這種驚世駭俗決定的人吧。”

      “你是不熟悉這孩子。”薛雪榮面有愁色,“他是不善爭辯,可他心里便有股軸勁,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倘若你說服不了他,便是擰著他,越是擰著他,他越是不屈服。只是他從小到大,能讓他軸起來的事情沒幾件,我們擰著他的時候也沒多少,故而未曾暴露出來。”

      薛雁嘆了口氣:“事到如今,姑母打算怎麼辦?”

      “我哪裡知道怎麼辦?”薛雪榮道,“倘若哥兒真的一意孤行,到時候,我們盛家三代單傳的獨苗,娶了個妓子做妻……那妓子的名字得寫進我們族譜裡面去……金陵之內,多少世家看我們笑話,還不算那大街小巷的老百姓,茶餘飯後給你編什麼歌謠……”閉了閉眼,一陣虛弱,“我可真是想也不敢想。”

      事到如今,薛雪榮後悔不已:“都是我錯,不該急功近利,從勾欄帶個狐媚子回來。早知如此,早應該尋個法子,把這瘦馬打發了才好,不教她在哥兒那兒紮下根。偏偏老爺重諾,給了立妾文書……若是事情攔不住,我才真成了盛家的罪人。”

      聽到這兒,薛雁心裡已經有了數,便拉著薛氏的手寬慰:“姑母,此事交給我就是。”

      薛雪榮猶疑道:“交給你?”

      “我自己的婚事,總歸要掙一掙。何況事關盛家顏面,不對他人狠,就是自己悶聲吃虧了。姑母,您說呢?”

      薛氏一向缺乏主心骨,見薛雁這樣冷靜,心想果然是個能拿得住事的,難怪老太太要把府內事務移交給她,往後嫁進門,定能將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不免欣慰,點了點頭。

      盛君殊自打知道薛雁是他未婚妻,就不打算再去祖母房裡探病。幸而沒等他提,在薛雁過十七歲生辰前,老太太的身體自己康復了,又能精神抖擻地出來理事。


      雙喜臨門,盛家便決定將表姑娘這個生辰大辦。除盛家人外,還發帖宴請了薛雁父母、好友,還有與盛家走得近的幾個世家上下,一來是給薛雁慶生,二來也是藉此機會向金陵彰示薛雁和盛君殊的關係。這場生辰宴不可謂不重要,故而提前幾日開始灑掃操辦。

      天氣晴好,廚房外的院落,簸箕擺成長龍,晾曬各色食材,廚房裡的鍋灶擺不下,有三四個爐子支在外面,上面架著巨大的鐵鍋。

      衡南從薛雁那兒回來,往東院走,途徑這裡,正看見廚子搧著火,照看鍋。那面生的廚子,頭上包著頭巾,熱得滿面通紅,見了便叫她:“衡南姑娘。”

      衡南見他將鍋蓋打開,白霧像出水的粗龍一樣往天上沖,香氣撲鼻,不由駐足:“這是什麼?”

      “是給表姑娘壽辰做的壽麵湯底。”他說著,一勁兒招呼她來看,“這裡頭一共有五種原料……”

      豈料衡南一聽見“表姑娘”三個字,非但沒有靠近,兩手立刻揣進懷裡,當即避開八丈遠,繞開那口鍋,拔腿就走。

      廚子使勁在身後喊:“姑娘,姑娘……”

      這一路上,不論誰叫她,她都揣著手,目不斜視,只往前走。

      薛雁是個狠角色,她也不是什麼白蓮花。

      壽宴之上人多雜亂,病從口入,吃的喝的尤為敏感,她若不防著點,很難躲過天上扣下來的鍋蓋。

      回了東院,懨懨推開門,衡南便愣了。

    盛君殊正端端坐桌子前,面前擺著她放在床上的兔兒面具,他看著它,臉色溫和平靜。

      “幹什麼?”她兇暴地奪過小兔兒,好似被窺破心事似的,渾身發燙。

      盛君殊不鬆指,略帶好笑地反問:“你幹什麼?”

      “給我。”

      盛君殊鬆手了。

      他慢慢地籲了口氣,看向一旁:“衡南,你昨天把我氣得不輕。”

      衡南跪在地上,將面具壓進箱子最底下去,抬箱子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從後面搬起它,塞進櫃子,又將她提著腰拎起來,替她拍了拍膝蓋。

      衡南的視線一直跟著他的臉轉,一雙眼睛黑漆漆烏溜溜,盛君殊瞥見她,手掌按住後脖頸往懷裡拖,衡南的頭一直執拗地向後仰,細瘦的下巴高高抬起,像是頭拉不回來的牛。

      她從他懷裡掙出來,他拉住她的袖子,衡南毫不客氣地抽出來,跑過去將門鎖了。

      “鎖門幹什麼?”盛君殊看著門反應了一下。

      話音未落,衡南已經踮腳吻上他的唇,雙臂掛在他脖頸上,冰冷的鐵鏽味,混亂凶狠。

      昏暗的室內,盛君殊攬住她的腰,以僅剩的妥帖扶住她後腦,睫毛輕顫,只覺得想她想得心痛。

      篤篤一陣門響:“姑娘——”

      兩人一頓,略帶尷尬地立直,衡南拿手背無謂地擦了一下唇,看得盛君殊耳根通紅,將潔白的帕子掏出來按在她嘴上,反教她瞪了一眼:“誰?”

      “小端。”

      小端又敲門道:“姑娘在睡覺麼?我看著挑好了給表姑娘的生辰禮物,拿過來給姑娘過目。因為下午就要送過去了,所以……”

      “你等一會兒。”

      衡南頓了一下,拉住盛君殊,將他到了里間,按坐在了床上。

      “幹什麼?”盛君殊小聲問。

      衡南拉著床帳,居高臨下,雙瞳漆黑:“公子脫鞋,上去。”

      盛君殊想,他在自己家裡,憑什麼不能光明正大,而要躲躲藏藏的像偷情一樣,想著就要起身,她推在他胸口,最後他還是順從地把鞋脫了,坐在床上:“……我覺得沒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衡南看著他,貼在他耳邊,冰涼的呼氣如蛇吐信子,“我一會兒再來。”

      盛君殊像被魘住似的,沒再反駁。

      衡南放下簾子,將他擋住。

      在小廳裡,小端呈上要給薛雁的禮物,是一尊紅玉雙魚刻像,雙魚和浪花都雕刻得尤為細緻,玉石的紅色紋理顏料似地蔓延開,剛好將點染那一對魚尾,魚嘴裡含了一對珠子。

      “挑了半天,就數這個最精巧漂亮,寓意也好。”小端道。

      衡南半晌沒有接話,雙手捧著,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將那雙魚摸遍,丫鬟邊有些不耐了,將頭轉向一旁。

      衡南轉了轉魚嘴裡的珠子,屈指試著摳了半天。

      “這個是取不下來的,只是能轉動。”小端忙道。

      衡南點了點頭,卻又去摳另一隻魚嘴裡的珠子,一下子摳下來,珠子噹啷一聲蹦到桌上,又彈到地上,衡南驚呼一聲,小端連忙去撿。

      衡南將魚翻過來倒了倒,從那去掉珠子的魚腹內倒出一粒小小的褐色珠子來,好奇道:“外面有一顆珠子,裡面怎麼也有一顆?原本就是這樣的?”


      小端正跪在地上,把那玉珠撿起來,肩膀一聳:“這個——原本就是這樣的,裡面那顆是添香用的,姑娘可以聞聞。”

      衡南稍微聞了一下:“果真是香的。我放回去了?”

      “原樣放回去就好。”小端走過來,伸著脖子,正看見她將一枚褐色的珠子丟進去,將玉珠堵回在魚嘴上,笑道,“幸好沒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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