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有些記不太清自己小時候的事。
總是聽外公說，那時候的他有多可愛，多好，多招人喜歡，他印像中卻鮮少與此相關的記憶。
老人喜歡懷舊，他一般都是聽聽，不說話。
心裡卻忍不住想。
再好，那個女人還是走了。
陸淵對女生的排斥，不光源於那個拋下他的女人，還有葉荏苒。
從記事起，因為家庭原因，他總能見到葉荏苒。
他看得透她所有舉動的意圖，也明明白白地說過，當朋友可以，別的想法不要有。
可她依舊我行我素，在他面前拼命找存在感，粘人、不知羞、扭捏作態。
令人不解的是，每次他出於禮貌地回复她幾句話，她就高興地好像他是在和她告白一樣。
很煩。
初中那時候，葉荏苒得獎的文章出現在報紙和網上，陸名意還特地拿給他看。
文章不長，幾分鐘就掃完。
坦白說，他不信葉荏苒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可作者明明白白地寫著她，於是最後，他中肯地道了一句“不錯”。
後來高中時，聽了林格的講述，得知真相的他心中並沒有太多驚訝。除去對她的心疼，還有一絲了然。
那樣有靈氣的文字，葉荏苒是寫不出來的。
而林格一定可以。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頻繁地出現在他面前，帶給他最多的感覺是驚訝。
驚訝於她不同常人的行徑和話語。
也驚訝於，她把喜歡，那麼明明白白地放在澄澈的眼裡。
不遮不掩，像是故意想讓他看到。
謝煬剛知道他答應了和林格做前後桌之後，誇張而震驚的表情他依然記得。
他說，你他媽吃錯藥了嗎？
他也不知道。
只是遵從著本能，不想拒絕而已。
似乎從那時候開始，很多東西都變了。
陸淵從來沒遇到過她這樣的女孩子。
他總覺得，自己冷下臉，不接話，她們自會退縮。
而林格不會。
他不回复她的紙條，她也厚著臉皮一張張地往後扔給他。
他不接話，她會一直一直地找新話題，總會逼的他開口。
對她冷漠沒有用。她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會退縮，不光沒有用，反而自己會被她帶跑。
和她相處越久，為她破例越多。
而且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那時他想，她是鮮有的，明明接近他帶著目的，卻不會讓他覺得反感的女生。
直到運動會。
他看著她跑到八百米終點，滿臉痛色，站都站不穩還要問他來沒來的時候。
心裡的那種感覺，讓他再也不能說服自己，他只是不煩她。
告白的那天，他沒想到她會那麼激動。
……他表現得還不夠明顯麼。
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其實和表面上的淡定一點都不一樣。
很緊張，見到她就會心跳加速。轉變了身份，突然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
好在，有她的時候，永遠不會冷場。
陸淵記憶最深刻的，是高三那年。
那年，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
那年，她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偷偷跑到B市找他，結果被凍到發高燒。
那年，他看著她、陪著她一起拼搏。
那年，他們被同一所大學錄取，她開心到在電話裡泣不成聲。
那年開始，他隱約看到了未來，儘管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可是有一件事清楚明了。
他的未來一定有她。
***
結婚那晚，他們躺在床上。當陸淵以為她睡過去的時候，林格突然開口。
“陸陸，我爸爸媽媽感情很好。”
“嗯，”他點點頭，“我知道。”
他們的恩愛，從他第一次去她家就感受得到。
看過她的家庭，他一點也不意外林格能是如今這樣好的性格。
“你知道嗎，雖然我媽總是嫌棄我爸，但是很多時候我媽總說，找老公找我爸這樣的。”
“……”
“她告訴我，他是最好的那種丈夫。”
陸淵頓了頓，摸上她的長發，“他……是什麼樣的人？”
林格笑了笑：“我爸啊，健談啊會哄老婆啊會做飯啊妻奴啊…… ”
陸淵：“……”他沒有一條符合。
“但我爸是我媽眼裡最好的老公。”林格話鋒一轉，突然更緊地貼上他的胸膛。
“在我眼裡，他是最好的爸爸。”
“你才是最好的老公。”
他愣住。
懷裡的人卻還在接著說話，“遇到你之前，我也喜歡長得好看的，可是……”
“撐死我也就是多看他們幾眼。”
“遇到你之後，”她的聲音忽然染了笑意，“我再也沒覺得別人好看過。”
“……”
房間已經熄燈了，漆黑一片，只有銀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
她的眼睛透亮，絲毫沒有睏意。
聲音因為剛才的運動，和平常不通，有些甜膩。
他抽出一隻手摀上她的眼。
然後極盡溫柔地吻住她的唇。
親得久了，她像是困了，眼睛漸漸闔上，睫毛也不再顫。
“我愛你。”
寂靜的夜裡，他像是說給自己聽。
***
一個週末，林格帶著陸林和陸茵去季菡家串門。
陸淵恰好有事要在家處理，於是拜託了顧叔送他們。
在書房用電腦核對信息的時候，缺了一個文件。他找遍了書房都沒有，便猜測自己可能是放到臥室了。
等他繞道林格常睡的那側，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時，動作頓住。
裡面有兩本厚厚的書。
他坐在床邊，看著第一本的封面。
——《最新修訂：史上最全撩漢指南》
“……”撩漢？
書不是很新了，顯然是被翻過很多次，書中密密麻麻地夾著書籤。
他隨意拿著一個書籤翻到了對應的那頁。
“第五十八句、我人生中兩次學會吃飯，一次是小時候，一次是你在我對面的時候。”
這句話的旁邊被打了個大紅叉，還有一行黑色的筆寫的小字：這什麼鬼？說完之後他一點都沒有get到我的點！再試幾次，還這樣我就去給差評了！生氣！
想像著她氣鼓鼓地寫下這行字的樣子，他一下子笑出來。
嗯，這句是挺爛的。
他又翻了一個書籤。
“第二百零一句、我的床不大不小，用來睡你剛剛好。”
陸淵動作一滯。
視線下移，看到她清秀的字體：這句超級棒！說完他就臉紅了！碼住！不光臉紅了，我們還……嘿嘿嘿，我去給好評！
“……”
他把每個書籤都翻了一遍，每一句話他都聽過，看到的瞬間，就能想起那時的場景。
再加上她的備註，一整個下午，他的嘴角一直不自覺地微微翹著。
最後，他拿過另一本書。
或者說……是一本厚厚的本子。
翻開第一頁，上面用著不同顏色的彩筆寫著“格林童話日記本本兒”，後面加了個愛心。
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
正猶豫著，門外傳來了吵吵鬧鬧的聲音。
他抿抿唇，把撩漢指南放回了原處，帶著那本本子進了書房。
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走到客廳，抱住了撲上來的女兒。
“阿茵特別喜歡謝意哥哥呢，對不對呀小蟹子？”
林格邊喝水邊給陸淵講。
謝意是季菡的兒子，比陸林小三歲，比陸茵大兩歲。
聞言，陸淵看著臂彎裡粉雕玉琢的小女兒，“是麼阿茵？”
“是的呀爸爸。”陸茵今年才剛上幼兒園，聽了媽媽講的很多童話故事，總覺得自己是小公主，而謝意哥哥是小王子。
“謝意哥哥真的很好看呢，他的眼睛有那——麼大！”陸茵說起話來拖著長腔，還奶聲奶氣的，邊說邊比劃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樣子。
陸淵笑了笑，還沒說話，身邊傳來陸林稚嫩的聲音。
“那我呢？”
小小的男孩子已經有了陸淵的模樣，眼形卻又有些像林格。
陸茵急了，她在趕緊扭來扭去，掙脫了爸爸的懷抱。等雙腳落了地，立馬買這小短腿跑到哥哥身邊。
她比陸林矮了不少，伸出小短手墊著腳去夠陸林的臉。
陸林配合地彎了彎腰，然後陸茵“吧唧”一聲，響亮地親在陸林白嫩的臉上，嘬出一個紅印。
“哥哥最最最好看啦！”
小女孩兒的大眼睛笑起來和媽媽一模一樣，烏黑烏黑的眼珠裡滿是天真。
陸林被誇了，有點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
他也親了妹妹一下，“阿茵也好看。”
林格在旁邊蹲著，照下來兄妹倆親密的樣子，立馬跑到陸淵身邊給他看。
“陸陸你看我照的好不好！”林格眼睛盯著屏幕，手摟上他的腰，“嘖嘖，我可真厲——唔！”
陸林急忙拉起妹妹走向自己的房間，“阿茵，我帶你玩芭比娃娃，快來。”
爸爸媽媽真是的。
能不能注意一點，不要在妹妹面前吃口水呀。
妹妹以後學會了，要去和謝意吃口水可怎麼辦啊！
***
他們在一起之後，林格不斷問起一個問題。
結婚這麼多年了，已經生了兩個孩子，她還是時不時地要問。
問陸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往往他會沉默，而林格等一段時間得不到回應，就會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上，提起新的話題。
不是不想答。
而是……他也不知道。
太多個片段，太多次悸動。
不知道是哪一次讓他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又或許是這麼久以來的疊加。
以前，他是冷心冷面的少年，從沒想過有天會被這樣一個人闖入自己的世界。
帶著熱烈的喜歡，帶著一往無前的衝動。
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底的那些刻意掩蓋住的陰霾。
她抱著他哭，說他的媽媽錯了，說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說他們的感情和別人不一樣。
是啊，她這麼好，他這麼愛她，他們的感情怎麼會和別人一樣。
陸淵總會夢到一個畫面。
高中的操場上，陽光穿過樹葉，落在她瑩白的臉上有著斑駁的陰影。
她沖他笑，露出小虎牙，烏黑的眼珠裡像是灑滿了光，暈開細碎的暖意。
他不確定這一幕是否真的經歷過。
他能確定的是，那些年，那一眼。
那是愛情。
那是他的一輩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