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屏幕上的新聞還在轉播，已經說到醫院裡的情況。陸風止整個人眼前發黑，耳邊是豆大的雨聲，傾盆而洩，辟裡啪啦地打在地面上的積水裡，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水花。

　　他立刻掏出手機給邵滄打電話，一連打了數個，全都是冰冷的機械女聲，說著對方暫時無法接聽。

　　陸風止拿著手機的手開始止不住地發抖，想往前再看一眼屏幕，甫一才跨出一步，腳下一個踉蹌，膝蓋就一彎直接半跪在了雨水裡，全身頓時被大雨淋濕。

　　不可能……

　　陸風止立刻掏出車鑰匙，準備去中心醫院，就在翻鑰匙的時候，他放在口袋裡的絲絨盒子也一併掉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兩圈，掉進附近的一個水塘裡。

　　陸風止看到了，頓時感覺喉嚨發疼，他把鑰匙和戒指盒緊緊一攥，盒子的稜角深深地陷進他的手心。陸風止從地上勉強站起來，也沒有撐傘，逆著躲雨的人群，慌亂著往車的方向走。

　　上了車之後，啟動引擎，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越來越抖，眼前也幾乎看不清，雨太大了，在開車門的時候就斜打進車裡，他的身上、臉上全都是水，嘴裡有腥甜的味道瀰漫。

　　陸風止覺得，是因為他，邵滄才會一時衝動做了警察。他高中時的性格那麼肆意張揚，不管是學校老師，還是他爺爺，誰都管不了他。

　　警校的軍事化管理那麼嚴格，如果不是因為他，邵滄不會報那樣的志願。

　　如果不是因為他，邵滄不會出事。

　　到了醫院，陸風止趕到手術室外面，手術中的燈還亮著，走廊裡有三兩個警察，臉上都是焦慮，其中一個穿著便衣，他認識，是邵滄的下屬。

　　陸風止心臟彷彿被攫住，喉嚨裡的腥甜味越來越大。

　　護士推著一車醫護用品，從他旁邊經過，最上面的檯子裡放著沒有開封的針管。

　　陸風止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

　　如果邵滄真的有事，他也活不成。

　　……

　　邵滄下午回了警局之後，就把手下的人都叫了回來加班。人剛到齊，他簡單開了個會，說了兩句情況，所有人按照安排出動，紛紛出了警局。

　　他們要去找一個突然失蹤的目擊證人，說是失蹤，更不如說是逃逸。根據線索，很有可能那個證人本身也參與了作案。而他這個時候不惜暴露自己，就是要去把唯一的證據銷毀，以保全他們要保護的背後某個人。

　　情況緊急，他們必須要立刻把人找到。

　　兵分幾路，邵滄帶著祝林去了嫌疑人有可能去的地方，一番費勁，果然找到了人。結果誰都沒想到，就在追捕的時候，天空突然陰雲密佈，下起暴雨，誰都沒有帶雨具，甚至連一把傘都沒有。但這個時候，誰都沒有矯情的心思，去管惡劣的天氣。

　　追過狹窄的巷子，邵滄從後面躍起，一把就把那個嫌犯的衣領拽住，然後一個過肩摔狠摜在了泥水地上，地上水花四濺，雨聲巨大。

　　犯人哀嚎一聲，聲音被雨聲蓋住，邵滄從祝林手上接過手銬，把人拷上帶走。到了車上集合，所有人都被淋得濕透，但好歹是及時把人抓住了，否則還不知道要再多費多少心思找證據。

　　等回了局裡，邵滄才知道下午演習的時發生的事。

　　遇襲的是一隊的一位刑警，雖然沒有刺到要害，而且搶救及時，但所有人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好不容易抓到犯人的喜悅感沒了，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外面陰雲密佈，局裡的氣壓也很低沉。

　　留在局裡的女同事，知道他們冒雨抓人回來，提前泡了幾大杯薑茶，端到辦公室給他們回暖。邵滄沒喝，先回辦公室準備換下一身濕衣服，結果就看見他放在桌上忘了帶走的手機屏幕亮著，上面幾十通未接來電。

　　看見來電的名字，他停下了換衣服的手，把電話先回過去。

　　第一個電話沒通，他又打了一個，通了。

　　「喂？陸風止？……」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邵滄聽見陸風止身後嘈雜的背景聲，還有男人近在咫尺、壓抑的呼吸聲。

　　邵滄皺眉問：「你去醫院幹什麼？」

　　沒有回應，邵滄還以為是雨天信號不好：「喂？」

　　「……我看了新聞。」陸風止終於開口，聲音是邵滄從來沒聽過的乾澀。

　　邵滄一愣，想到演習的事，他也知道這件事上了新聞，結合他今天下午和陸風止分別之前說的話，他一下就知道了陸風止去醫院的原因。

　　他立刻道：「我沒事，我現在剛到局裡。出事的那個……是我們一個同事。」

　　陸風止還是沒說話。從重逢以來，邵滄從來沒有見過他情緒這麼反常，知道他可能被刺激到了，今天的事情如果換做是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我去找你。」邵滄果斷說完，就準備掛電話去中心醫院。

　　陸風止急促道：「別掛電話！」

　　「怎麼了？」邵滄以為他有什麼事要說。

　　結果陸風止道：「阿滄，再說兩句。」

　　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脫力：「你再多說一會兒。」

　　陸風止站在急診室外，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讓他渾身冰冷，整個人溺水一樣地呼吸不上來。只有耳邊邵滄還在說話，才能讓他得到一絲鎮靜。

　　一絲劫後餘生的重生感。

　　邵滄問他：「說什麼？」

　　問了之後，他就覺得自己這句話很多餘，他沉下聲音安撫道：

　　「陸風止。我在。」

　　「你等我去找你。」

　　邵滄衣服都沒換就出了辦公室，反正出去也要再濕一次。

　　許綺捧著熱騰騰的薑茶，本來是準備端給邵滄的，結果一出門就看見他離開的背影，她以為又有什麼事，在他後面喊：「頭兒！去哪兒！」

　　邵滄趕到醫院的時候，暴雨已經停了，夜色卻悄悄降臨，天邊晚霞極其絢爛，像畫家打翻的調色盤。他在離醫院大廳的不遠處就看見了陸風止挺拔的身影，陸風止比他還高，然而此刻那道身影卻顯得有些脆弱。

　　在這期間他們電話一直沒掛，邵滄又拿起手機，邊往門口方向走，邊說：「陸風止，我到……」

　　話還沒說完，陸風止已經大步地朝他走過來，臉上表情死一樣的壓抑，他伸出了胳膊一把將邵滄抱進懷裡。

　　陸風止緊緊地抱住懷裡的人，從來沒有一刻這麼緊過，他似乎是沒有保留自己的力氣，邵滄只覺得肋骨都要被他勒斷，但他還是同樣回應了陸風止。

　　醫院裡人來人往，他們不顧別人眼光的就這樣抱了片刻，直到邵滄道：「先回家吧？再這樣的話，明天可能就要上頭版頭條了。」

　　陸風止始終還是顧忌邵滄職業的，他可以出櫃，但邵滄不能。兩人分開後，邵滄就看見陸風止的手心裡有傷口。他也沒說什麼，從陸風止的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我來開車。」

　　兩人身上都是濕的，包括剛才抱著，近乎肌膚相貼。

　　車就停在醫院門口，邵滄開了車門，就看見車裡全是水漬。

　　發動車子，邵滄將車慢慢開出停車位，一邊問陸風止，「你剛才是自己開車來醫院的？」他不覺得以陸風止剛才的狀態上，他還能在暴雨天開車。

　　果然，陸風止說，「隨便找了個路人開的。」

　　邵滄打開雨刷器，將車駛上主幹道，聽到陸風止這句話，又不知道想到什麼，輕輕勾起嘴角笑了笑。

　　到了小區，把車停好，上樓，開門，開燈。

　　邵滄手裡的鑰匙還沒丟開，陸風止就把他推到玄關的牆上，拽出他扎進褲腰的襯衫，皮帶解了褲子脫了，衣服往上推，掐住柔韌的腰，毫無預兆地要了他。

　　邵滄「嘶」了一聲，本想說輕點兒，陸風止就暴風驟雨般地親上來，等適應之後就開始一下一下地撞。

　　兩人接了一個激烈的吻，彷彿久旱逢甘霖，所有的事情在此刻都不復存在。

　　這是陸風止第一次很用力，沒有任何技巧性、前戲和保護措施，僅僅是為了一種安全感。

　　兩人在玄關做了一次，浴室又做了一次，洗了兩遍澡。回到臥室的床上，邵滄感覺人快廢了，發現陸風止還沒想結束，果斷不讓他再來了，他腰都被陸風止捏出了指印，激烈程度可見一斑。

　　陸風止沒有勉強他，從後面抱住他，親了一下他的脖頸，然後就沒了聲音。如果不是因為邵滄一直感覺被抵著，他還以為陸風止已經睡了。

　　過了許久，邵滄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陸風止像是考慮了很久，然後他道，「阿滄，辭職吧。」

　　「我養你。」

　　邵滄聽到這句話簡直無話可說，用手肘猛擊了一下陸風止，然後他轉身面朝著他：「今天的事還沒過去？」

　　見陸風止沒說話，邵滄知道今天的心結不解開，他對象是走不出來了。沉默了半天，他突然喊了一聲，「陸老師。」

　　陸風止目光閃動了一下。

　　邵滄換成仰躺的姿勢，不看陸風止，而是看著房間裡的吊頂，他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當警察？」

　　陸風止看著身旁的人，邵滄當初的話還印在他腦子裡，至今想起來他都覺得是他對不起他。

　　邵滄道：「你以為是我想一槍崩了你，所以一衝動填了警校？」

　　他偏過頭看見陸風止面色微微變化，於是繼續道：「我告訴你，不是。」

　　邵滄道：「你那麼高的智商，怎麼就沒有好好想過？怎麼可能是那種原因，你當我腦子不正常嗎？還是警匪片看多了？」

　　過了許久，陸風止才平靜地問：「那是因為什麼？」

　　邵滄又側過身，看著陸風止，像在尋找什麼記憶。看了一會兒，邵滄突然嘴角勾起了笑。

　　他道：「你記不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中午放學，我走在路上，差點就被一輛貨車撞到。」

　　「是你在我身後，把我及時拉到一邊，還問我是不是不要命了。其實那輛車是……」邵滄想了想，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後來下午，你送了我一盒雲南白藥，記得嗎？」

　　本來前面邵滄說的話，陸風止還不記得，但後面他說到送藥，陸風止就想起來了。

　　在那之前，他從來沒有給別人送過東西，給邵滄買藥已經是他最主動的行為了。

　　似乎，他就是從那個時候，對邵滄開始上心的。

　　然而邵滄卻以為陸風止不記得了，車禍那次對於他來說是一生中的大事，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忘。但對於陸風止，其實只是他的舉手之勞，順手的小事，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說反正已經說了，邵滄乾脆繼續道：「那高中有次周練，有個女生跳樓的事情，你記得嗎。」

　　陸風止眉頭微皺，似乎是想起了那段回憶。

　　邵滄道：「你知道當時為什麼我能正好出來拽住你？」

　　「不是巧合。」他湊上去親了一下陸風止就打算繼續說，然而陸風止卻順勢牢牢十指扣住他的手。

　　邵滄甩了一下沒甩掉，只能當做不知道，他繼續說，「沒有那麼多的巧合。我會正好出來，是因為我知道，只要你在，你一定會救那個女生。」

　　邵滄：「高中的時候，你雖然看著高冷又不近人情，但是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那種事不關己就置之不理的人。」

　　「所以報志願的時候，我就想，我不能被你這樣的人比下去，我就填了警校。」

　　「就是這樣。」

　　不是因為賭氣，而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想變得更好。

　　「……」陸風止沒想過會是這樣，他看著邵滄許久，扣著他的手也一直沒放開過。

　　這個時候，邵滄卻突然踹陸風止下床，氣氛一下被破壞：「好了不說了！」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翻出來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現在，RIGHT NOW，趕緊去給我做吃的，老子中飯晚飯都還沒吃，就在這裡陪睡又陪聊！」

　　話還沒說完，陸風止翻過身，壓著邵滄重重地親，邵滄被他親得喘不上氣，一腳把人踹下床。

　　下了床，陸風止從地上撿了件衣服披上，從邵滄躺著的角度，就能看見他對像精實的身軀。他抬眼就看見陸風止臉上，今晚露出的第一個笑意。

　　……總算是把弟弟哄好了。

　　誰讓陸風止比他年齡小。

　　邵滄捂上眼睛，聽見陸總出房間的聲音，卻憑空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其實那些話，邵滄原本是不想說的，和表白已經沒什麼兩樣，他總覺得說出來就輸了——

　　陸風止，我比你想的——還要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