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齊暮很自責，這件事他處理得很不好。

　　從見到查嫣的時候，他就該想到可能會有這麼個結果。

　　當初齊大山二話不說就幫查嫣轉了學，已經將可能造成的傷害降到了最低。可即便如此，學校裏還是有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

　　齊暮對於落在自己身上的髒水從沒辯解過，因為解釋是解釋不清的，只會製造更大的麻煩。這聽起來很無奈，可很多時候，面對謠言最有力的方式就是沉默。

　　像這樣的事，要怎麼解釋？查嫣性格膽小，敏感纖細，遭到性侵她根本無力自保，只能不知所措地承受。如果不是齊暮無聊蹺課，發現了這些，她要承受到什麼時候？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即便齊暮痛毆了那個禽獸，齊大山也通過法律制裁了他，可這些能公之於眾嗎？能解釋給別人聽嗎？

　　齊暮連對許小鳴都不敢吐露半個字。

　　他們能做的也很有限，幫查嫣轉學，給她一個新的環境，讓她開始新的生活。可她真的能從那樣的噩夢中走出來嗎？她真的能夠勇敢面對新的生活嗎？她真的有力量去開啟新的人生嗎？

　　本就膽小怯弱的人，去了一個陌生環境，她又該如何去適應？

　　最讓人憤懣的是，這問題最根源的是——憑什麼？

　　查嫣從頭到尾都沒做錯什麼，她憑什麼要承受這些？憑什麼要經歷這些？憑什麼要背負這些？

　　齊暮想不通，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這世上有很多這樣的人。

　　他們無助地活著、痛苦地活著、艱辛地活著……

　　像查嫣，像尹修竹。

　　齊暮在查嫣身上看到了尹修竹的影子。越是瞭解尹修竹的家庭，越是瞭解他的童年，他越是後怕。

　　倘若他沒遇到他，倘若他沒在那個傍晚向他伸出手——現在的尹修竹會是怎樣的？

　　他想起那個膽小怯弱的尹修竹，心中便猶如刀割。

　　如果查嫣沒遇到那個禽獸，她是不是會活得更自信一些，會更健康，更優秀。

　　沒有如果。

　　尹修竹將他輕輕攬入懷中，低聲道：“你做得很好。”如果齊暮還做得不好，那這世上大多數人連當人的資格都沒有。

　　齊暮的臉貼在了尹修竹的胸膛上，不知道為什麼，也說不清緣由，浸泡了整顆心臟的苦澀像是找到了發洩口一般，洶湧而出，他啞著嗓子道：“他怎麼下得去手？他怎麼能那樣對待一個孩子？他怎麼可以那樣噁心！可我幫不了她，我根本……”

　　“不，”尹修竹感覺到胸前的濕意，心都要疼裂開了：“齊暮，是你救了查嫣，是你給了她新生！”

　　齊暮眼淚直流：“三年了，她比以前還膽小，比以前還怯弱，比以前還自卑。她好不容易考入一中，又遇到了我，又被掀出了這些舊事，她以後該怎麼辦？她這輩子還走得出這個陰影嗎？”

　　尹修竹閉了閉眼，聲音也沙啞了：“別自責，你做得很好，人的路不是由別人走出來的，而是需要他自己。你給了她希望，給了她勇氣，你將她拉出了泥沼，這已經足夠了。”

　　齊暮緊緊抱著他，搖著頭說不出話。

　　尹修竹輕聲道：“你看，我也走出來了。”

　　這句話戳到了齊暮的心尖上。他抬頭，用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尹修竹拭去他的眼淚，說出了壓在內心深處的這句話：“是因為你，才有現在的我。”

　　因為遇到了齊暮，尹修竹才成為現在的模樣。

　　因為這束光，他才能從陰霾中走出，勇敢地去面對自己的人生。

　　“相信查嫣。”尹修竹定定地看著他，“是你給了她勇氣，讓她將過去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齊暮呆住，胸中那堵得死死的地方因為尹修竹的一字一句而慢慢疏解了。

　　尹修竹是最有資格來開解齊暮的人，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查嫣的心情。

　　“不要自責。”尹修竹看著齊暮，溫聲道，“是因為遇到了你，我和查嫣才有了新的生活。”

　　齊暮再度埋頭在尹修竹胸前，無聲地宣洩著淚水。

　　尹修竹輕輕環著他，安撫地觸碰著他微翹的短髮——生活中有很多災難與痛苦，但生活中也有齊暮。

　　因為這麼好的齊暮，他才有了重新生活下去的力量。

　　後來查嫣還是離開了一中，三班的同學都被老師叫去聊過，他們也集體向查嫣向齊暮道歉，態度誠摯，萬分懊悔。

　　可有什麼用呢？傷口被挖開，血流一地，不是把地面擦乾淨就能粉飾太平的。

　　查嫣沒辦法再在這個環境中待下去，與她是不是受害者無關，重點是她不一樣。

　　一個環境中，最怕的就是不一樣。

　　查嫣待在這裏，只會不斷地提醒所有人以及她自己……她的那些遭遇。

　　這對她太不公平，也不利於她今後的生活。

　　就是這麼無可奈何，到最後離開的只能是不停受到傷害的查嫣。

　　尹修竹單獨和查嫣見了面，和她聊了很長時間。也許最好的心理導師都不如尹修竹對她說的這一番話。

　　他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查嫣——齊暮給你打開了新的門，後面的路你要自己一步一步好好走下去。

　　別辜負他，更別辜負幸運地遇到了他的自己。

　　查嫣臨別前去見了齊暮，齊暮是有些不安的，在他的印象中，查嫣總是那瀕臨崩潰脆弱得彷彿一碰既碎的模樣，這讓他甚至不敢大聲和她說話。

　　但這次查嫣抬起了頭，用一雙閃爍著光澤的眸子看著他：“齊暮，謝謝你。”遲到的，由衷的感謝。

　　齊暮有些愣。

　　遭受了無數磨難，卻終於站起來的查嫣對他笑了，她對他說：“如果有機會再見面，我希望能讓你看到一個更好的我！”她想像尹修竹那樣，勇敢地邁出去，走出新的人生。

　　她不幸，但她也幸運。

　　不能因為遭遇過不幸就放棄這份難得的幸運。

　　她會變得更堅強，會變得更優秀，會變得更好，這樣才對得起齊暮給她的這份幸運！

　　許小鳴知道前因後果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找到齊暮，和他道歉。這事是他太糊塗，自以為是的胡思亂想，助長了風言風語的蔓延。

　　齊暮彈他腦瓜一下：“你有什麼好道歉的，我什麼都沒和你說清楚。”

　　許小鳴慚愧道：“這種事，你哪里說得清楚。”

　　齊暮道：“所以你也沒錯，你原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許小鳴過意不去：“是我太想當然了。”

　　其實許小鳴沒做什麼，他也不過是猜測齊暮和查嫣的關係，只不過是去看了看查嫣。

　　這過分嗎？這算錯嗎？站在他的角度上，自己的兄弟和一個女孩關係密切，難道連基本的好奇都不能有嗎？

　　不可能。

　　偏偏就是這樣，誰都不知道，誰都不瞭解，一旦放縱自己的臆想，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許小鳴是因為這個才道歉。

　　“行了。”齊暮給他胸口一拳，“你是嘴賤，可也沒去亂說話。”

　　許小鳴指天立誓：“這分寸我還是有的！”即便那時好奇齊暮和查嫣有曖昧，他也只是去問齊暮，沒和第二個人討論過，哪怕是方俊奇。

　　新的一年到來，大雪覆蓋了整個校園，查嫣的事也像久遠的傳說般，成了無數人記憶深處的一點模糊的痕跡。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禮拜，幾個大小夥相聚在尹修竹家。

　　魏平希也來了，魏少的目的簡單粗暴，那就是抄作業！

　　許小鳴如今是半個好學生，對魏平希的行為給予了精准點評：“加油老魏，臨陣磨槍，敵人死光！”

　　魏平希忙得很，恨不得兩隻手一起寫，抄得那叫一個風風火火。

　　每年過了年，齊暮和許小雞同志都有個固定項目，那就是比壓歲錢。

　　對此尹修竹和方俊奇是一個微笑圍觀，一個冷漠圍觀，心情翻譯過來也大概一致——還能再幼稚點兒嗎？

　　當然尹修竹的心裏話原樣是——齊暮真可愛。

　　許小鳴和齊暮卻是樂此不彼，而且嚴格遵守規矩，錢都還放在紅包裏，就等著此時此刻拿出來拼一把！

　　許小鳴拎著自己的小金庫，莊重道：“暮哥，請。”

　　齊暮也背著自己的小包包，客氣道：“承讓。”

　　狂抄作業的魏平希還挺好奇的：“你倆幹嘛啊？”他是今年才入夥的，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人會幹“比紅包”這種幼稚事。

　　接著，許小鳴甩出一個紅包，張口道：“我大伯，兩千！”

　　齊暮緊跟一份：“我陳叔，三千！”

　　許小鳴立馬壓上：“我三姑，五千！”

　　齊暮也窮追不捨，掏出手機，隆重展示：“我孫姨，六千！”

　　他倆戰得不可開交，魏平希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的筆都拿不穩了——服了服了，平生所見，這倆堪稱幼稚鬼之最！

　　比到最後，許小鳴穩贏一籌。

　　這也沒辦法，齊暮這邊大多是齊大山和喬瑾的朋友，家裏人其實沒幾個。

　　但許小鳴不一樣，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給的錢可能不多，但擋不住人數多，積少成多嘛！

　　他倆比了這麼多年，其實都很清楚對方的底細，基本上那幾個大頭過去後，就沒啥比頭了。

　　許小鳴沾沾自喜，覺得自己今年穩贏。

　　誰知最後關頭，齊暮祭出了一個大殺器：“這是我最後一個紅包，三萬！”

　　許小鳴倒吸口氣，不服道：“誰！是誰給你的？不可能，你的親朋好友我已經數遍了！”

　　齊暮嘿嘿一笑：“尹修竹給的。”

　　許小鳴一臉震驚：“這怎麼能算數！”

　　齊暮道：“憑什麼不算？我叫了他一年哥，還賺不來一個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