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認真告別
就在這時，緊閉著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陸玄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的男人。
男人的歲數看著跟女人差不多，只是臉上也帶著飽經風霜的痕跡。
此刻的他正站在門口手足無措。
“我……我聽他們說你過來這裏了，我……我就想過來看看，在外面聽到哭聲，怕你……怕你……我……我……就……就……推門……推……”男人說話的聲音在顫抖。
旁人聽著，卻能感覺到他的情緒。
因為在門口聽到了裏面的哭聲，怕妻子想不開，所以才會推門而入，沒想到竟然會見到這樣的畫面。
他想要解釋自己剛才那番行徑的原因，但不管原因是什麼，看到現在的情況，他又怎麼能平靜下來。
妻子是在痛哭沒錯，可他卻在屋裏看到了本已經死去的母親和兒子。
他白著臉遙遙往另一邊望瞭望，那裏還在辦喪禮，在這個位置，他還能聽到清晰的哀樂。
他是在看了母親和兒子之後，見妻子不在，擔心妻子的安全才問了人過來的，他還記得自己不久之前看到的畫面，再轉到這頭來的時候，他的心情無論如何都落不下去。
小孩聽到聲音，驚喜地看過來，看到站在門口的人後，不顧之前還在落淚，蹬蹬蹬跑了過去，抱著男人的大腿，靠在大腿上喊話：“爸爸。”
男人愣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陸玄看他站在門口，直接道：“進來說話，不要站在門口。”
“啊……哦……”男人沒有靈魂地應了一聲，邁步往裏面走。
索性小孩是鬼，沒什麼重量，他這一動，小孩也跟著進來，完全沒有絲毫凝滯。
陸玄關上房門，就聽到小孩欣喜地喊了一聲：“哇，好厲害哦。”
說完後，他抬頭看著男人：“爸爸，再走幾圈，我抱著腿就行了哎。”
直到這時，男人好像才反應過來，低頭看著抱著他大腿的小孩，沉著聲音喊了一聲：“睿睿？”
“啊？怎麼了？”小孩茫然問道。
“睿睿……”男人又喊了一聲。
“嗯？”小孩又面露疑惑。
“睿睿……”男人第三次喊道。
“到底怎麼了嗎？爸爸你好奇怪哦，幹嘛總是喊我？”小孩說道，嘟著嘴面露不滿之色，就差把“不高興”三個字寫在臉上。
男人卻突然面露欣喜之色，立即彎腰把小孩抱起來，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然後緊緊抱在懷裏：“睿睿，睿睿，睿睿，爸爸好想你，睿睿……”
“沒關係，睿睿也想爸爸。”小孩說著，認真拍了拍男人的背。
只是這沒關係三個字，跟這段對話似乎沒什麼聯繫。
男人也失笑，卻仍然沒有鬆手，只是低低地喊了一聲：“睿睿。”
這一家人再次平靜下來，是在屋內突然出現兩人的情況下。
夫妻倆自然看不到兩人的存在，只是老人以及小孩卻都下意識顫抖了一下。
“陸天師。”鬼差到來，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陸玄，且立即拱手。
“二位前來，是打算帶他們走嗎？”陸玄問道。
地府鬼差不少，除了黑白無常外，還有許多尋常鬼差，這次前來的鬼差，同樣是陸玄不認識的，只是兩人卻似乎認識陸玄。
經過之前那次，陸玄此次索性沒有詢問兩人為什麼認識他，想來在黑白無常的宣傳下，認識他的鬼差絕不在少數。
而陸玄的話也讓兩個鬼差點了點頭：“正是。”
陸玄看了眼正在發抖的老人和孩子，又看向鬼差：“討個人情，二位可否過半個時辰再來，不知二位身上可攜有銘牌？”
二人一聽，就知道陸玄的話是什麼意思，連忙取出銘牌，遞了過去。
末了，還認真道謝：“多謝陸天師，我二人半個時辰後再來。”
說完，兩人消失在原地。
兩個鬼差消失之後，陸玄又看著那一家人：“鬼魂不便在人間逗留，能多留半個時辰，已經算是格外通融，你們就趁著這半個時辰多說說話吧。”
說完，陸玄也沒有繼續留在裏面，而是轉身出了門。
木門無法隔絕全部聲音，卻能讓裏面的人好好說說話，人鬼殊途，各人有各人的去處。
站在外面，兩人一時間沒有聲音。
好一會兒，陸玄才出聲：“顏老師，你好像不常說話，是天生性格如此，還是後天形成的？”
顏如御看了他一眼，沒有隱瞞，用平淡的語氣解釋緣由：“我的父母去世早，小時候我是跟著爺爺長大的，只是爺爺工作也很忙，閑著沒事的時候，我總是呆在書房看書，也沒什麼好說的。”
“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看你板著一張臉的樣子，一看就不好相處。”陸玄笑著說道。
他說的第一次自然不是原主見顏如御的時候，而是他自己跟顏如御第一次見面那次。
反正陸玄之前已經明說了自己的情況，這會兒拎出這個話題並不奇怪。
顏如御卻隱約能猜到陸玄說這話的意思，卻還是問了一句：“第一次，電梯裏見到那次嗎？”
“嗯，那次還好有我，”陸玄看他，“不然你就死了。”
顏如御也回憶起當時的情況。
在他的必經之路，大橋斷裂，幾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偏偏抓到了那一線生機。
“當時你跟我說那話的時候，其實我是不大相信的，”顏如御沒有隱瞞他當時的真實想法，“只是過橋的那一瞬，我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你的眼眸，立即讓曾哥停車，沒想到竟然真的逃過一劫。”
陸玄故作驚訝道：“原來顏老師還有不信我的時候嗎？”
顏如御失笑：“所以現在你說什麼我都信。”
陸玄聽著，卻忍不住回了一句：“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顏如御聽到他這話，驀然偏過頭看他。
這天晚上的星光和月光都很亮，亮到他彷彿能從陸玄的眼眸裏看到特別的光芒。
或許……
“你有沒有想過……”
他的話說到一半，兩人身後的門卻突然打開，木門的吱呀聲傳入耳中，即使還有哀樂聲傳來，這聲音也十分明顯，讓人無法忽視。
兩人都立即回頭。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們……進來一下。”男人站在門口，眼眶裏隱約可見疲憊後的紅色血絲，以及眼淚的痕跡。
“好。”陸玄點頭，直接應下。
經過一段時間的敍談，裏面的四人情緒都穩定了一些，只是女人還是忍不住擦拭著眼眶中一次次情不自禁落下的淚水。
“我可以知道前因後果嗎？”陸玄問道，他實在好奇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看了看女人，見她一直默默落著淚，咬了咬牙主動道：“睿睿生病很久了，我們一直都在想辦法給他治病，可是我們沒錢，所以只好一直在外面打工，睿睿也交給了我媽帶著。”
“前段時間，睿睿的病突然加重，我們帶他去大醫院看了看，醫生說……”
男人的聲音逐漸哽咽。
“把睿睿帶回來的時候，他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
“直到三天前，睿睿撐不過去，在睡夢中走了。”
“我跟孩子他媽滿心都是睿睿，沒來得及顧別的，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媽已經不見了。”
“再找到我媽的時候，是在山腳下……”
“要是我們能早點發現就好了，媽也不會，不會走。”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滿心都是愧疚，而這份愧疚只要是對於老人。
直到現在，陸玄終於明白為什麼女人之前要跪在老人面前痛哭，並一次次說對不起。
就在這時，老人說話了。
“我捨不得睿睿，睿睿一個人走會害怕，睿睿從小是我帶著的，他走了，我總要陪他一起走，有我陪著他，你們也放心。”
老人的語氣很平靜，似乎說的只是出去玩，只是陪伴，而不是死亡。
被老人抱在懷裏的小孩突然抬頭：“可是奶奶你不是說要帶我一起去爬山嗎？我答應了啊，奶奶你怎麼從山上滑下去了呢？”
小孩聽不懂大人間的對話，聽不懂其中的深刻意義，他懂的只是他能懂的那部分。
老人低頭：“睿睿答應了？”
“嗯，答應了，”小孩點頭，“因為睿睿好久沒有去山上了，奶奶帶睿睿去山上，睿睿好高興。”
激動了一會兒之後，小孩的聲音又逐漸低落：“可是奶奶滑下去了，睿睿拉不住奶奶，也滑下去了，奶奶你都不理我，之前奶奶不是說過，不能去那個地方嗎？奶奶真不聽話。”
老人緊緊抱著小孩：“以後奶奶還陪你一起，好不好？”
“好。”
聽到這裏，陸玄總算明白了其中的違和感來自哪里。
他之前聽的只是小孩一人之言，只以為老人帶著他一起去山上，甚至老人自殺的時候也帶上了小孩，他也先入為主，以為這該是一樁惡性事件。
現在看來，卻是奶奶捨不得小孩一個人在黃泉路上走，捨不得孩子孤零零一人，所以才會一個人去山上自殺，卻沒想到她自殺的時候，小孩一直跟在她身後。
小孩沒有睡夢中去世的記憶，只有陪著奶奶一起到山上，然後一起墜落的記憶，也以為他是從山上掉下去的，靈魂上自然帶了幾分意外死亡的戾氣。
老人對小孩的感情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但現在的情況，或許也是老人想要的，不讓孩子孤單一人走黃泉路，她做到了。
至於感情上的事，小孩從小生病，父母為了他的病不得不在外辛苦打工，留在鎮子上的只有祖孫兩人，不僅小孩的依靠是老人，老人的依靠也是小孩，他們是彼此的精神寄託。
日夜相伴的人走了，老人也失去了活著的動力。
鬼差再次到來。
老人看著兒子兒媳：“你們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睿睿，不會讓他受欺負。”
小孩又抬眸看她，用稚嫩的聲音天真地開口：“奶奶，我們要走了嗎？去哪里？”
“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哪里？”
“奶奶也不知道。”
“睿睿知道，我們是鬼，鬼就要去鬼鬼生活的地方，那我們以後是不是見不到爸爸媽媽嗎？”
“奶奶陪著你，好嗎？”
“好，”睿睿認真點頭，又回頭看著忍不住落淚的兩人，揮了揮手，“爸爸媽媽再見，睿睿有奶奶陪著，不是一個人，睿睿以後會想你們的，每一天都會想你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的那種。”
“睿睿，爸爸媽媽也會想你，很想很想很想很想的那種。”女人認真說道，擦著落下的淚水，只是每一次手一抹，都是濕漉漉一片，怎麼都擦不幹。
直到鬼差帶著一老一小離開。
“好像每次我們出去打工，睿睿跟我們揮手告別一樣。”男人低聲說道。
只是這一句，又戳中了女人的淚腺，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聲痛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