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中)
頭一天入獄,有兩個故意鬧事的『刺頭』就這麼一塊出了名。
這一日因檢查犯人私物時發生的私鬥,不過一夜,就傳遍了兩邊十六個總刑房上下。
除了些底層囚犯,有些門道的都一下知道了,有兩個不怕死的新來的,一前一後動手打了烈爾泰,後來還關到了東,西兩邊單獨囚室中。
太平府監牢,自當年在這徽地舊堡上建成就是出了名的虎狼之地。
獄卒們手段凶狠,囚犯們私下鬥毆卻也是常有的事,誰想,烈爾泰這麼個素來以殘暴著稱的牢頭,卻也會在兩個新來的身上吃了虧。
烈爾泰今日,據說是被打的不輕。
以往十多年都從不在人前有言敗的一條鐵漢,卻也被一人一瘸一拐地狼狽地架著去上藥了。
此事一出,瞬間炸開鍋的同時,那十六邊刑房中關押的那幫階級分明,各個背負罪行的死囚卻也心思各異。
有看熱鬧者,有忌憚者。
也有上趕著也想弄出點『事端者』,鬧哄哄一個個用胳膊伸出去地將每個鐵柵欄都拍的『光當』作響,哄笑不止。
這其中,本府獄中最大的一個頭目——巴爾圖。
在晚間時,就已待在囚室中不出了。
往常這時候,這獄霸總會和些小卒們肆無忌憚地撕鴨子吃酒,或是賭錢快活,烈爾泰從來管不了他,只讓他自己帶著鐐銬在自己的單間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今日,一從外頭傳進消息來,那巴爾圖卻也故意躲著不出來了。
這聽起來有些罕見。
但這幫牢獄之中的其他死囚,誰都是想著多活一天是一天,萬不敢多言,只私下就此發生了不小的爭執討論。
「誰能想到啊,這烈爾泰除了巴爾圖,這次竟一次性輸給了兩個人!」
這一番話,是一名關在東邊一間室內的老犯人『殺嬰蔡』親口說的。他一嘴黃牙,生的奸猾,瞇起眼縫講起這小道消息時一雙渾濁的眼珠子卻也提溜直轉。
「我可聽說,他們這次還給關到一東一西去了,那個先進來的在東,那個後面進來的在西,並沒有關在一間,想是故意這樣關的,估計是怕把這二人關到一起去,搞不好要這次還出國泰那般的事,畢竟那倒霉鬼死的那麼駭人,誰心裡都——」
「去去去,別胡說!那『事情』都已過去那麼多天了,怎還提那活活嚇死人的『地獄鬼』!」
這話未說完,一旁就有人呵斥了他,『殺嬰蔡』忙聞言止住話,賠笑了兩句,復又忍不住開口道,
「好好,那『地獄鬼』之事不提,不過大伙猜,這兩人到底是哪來的?我瞧著怎有些不像常人呢?」
因『殺嬰蔡』往常嘴裡的消息就快於常人。
此刻這消息必定是不會有錯的,所以也引起了東邊這一處的數十名名為陳准,姚思明,王小六等犯人的議論。
「國泰,呵,國泰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連烈爾泰都不敢說自己一定知道,誰又會專門跑來,管咱們這幫將死之人的命案呢,這二人怕也是往常道上混的。」
那一顆腦袋探在鐵窗便的王小六說罷還有些憤憤不平。
「不過烈爾泰這條日日欺壓在我們頭上的瘋狗也有今天,想想真是好笑哈哈。」
「那可不,依我看,那巴爾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最好這兩個瘋子,能將這幫往日壓在我們頭上的雜種,都好好教訓一頓!」那陳准也這麼說道。
「對,二虎相鬥,不得好死,死前再殺了巴爾圖哈哈,到時候我們只要躲著看著熱鬧就好!」
這幫關在其他集體牢房之中的死囚口中的話,卻也說的盡興。
不久之前有一名為國泰的死囚的死,以及這獄中常年受巴爾圖欺壓的事都被他們給隨便掛在了嘴邊。
在他們看來,不管是那個『地獄鬼』國泰死了。
烈爾泰和巴爾圖死了。
或是新來的最後都死了,都和他們無關,他們也不在乎真相。
因他們卻篤定外頭無人會來管太平府的事,還一心盼著伴隨著這兩個新來的到來,能攪動這死牢中的一番死水。
這一番情形,倒令這陰暗無比的太平府監牢本身的渾水顯得越發地深了
可無論如何,這初三初四交替這一夜,伴著外頭的獸頭鐵門合上,這一批新來的死囚是各個都被暫時收押了。
初四。
子時
伴著腳上的一根鐵鏈還在『嘩嘩』響著的聲音。
段鴞就這麼先進來的。
因他方才先贏了那烈爾泰,所以用那一邊水桶沖完澡穿上衣服,帶上鐐銬後,他就這麼被分著住進了單獨的東刑房。
這單獨的一間東刑房有窗子,有一張成年男子的身形足夠躺下床位。
地上鋪著防止潮濕的乾稻草,牆角另有洗澡時的涼水和木桶,他不用和其他囚犯一般十多個人擠在一間,或是得力出力氣最大的那個人的主意和眼色。
他一進來,也不做別的。
直接頂著周圍分佈的那幾個牢房裡大半夜的,還個頂個和餓狼般的眼神就這麼抬腳進去了,又面朝內閉上眼睛就躺下了。
他贏了烈爾泰,就是獲得了入獄後的第一道『保命符』。
其他獄卒也不敢動他。
這也是他今晚的戰利品。
如同戰場之上兵匪授命殺敵後所得金銀犒賞一般,獄中規矩向來如此,沒人能質疑他一進太平府監牢就可以住到這兒。
方才進來時,那對他這麼個『殺人犯』犯怵的小獄卒打開鐵門,送完他進去就徒留他自生自滅了,不僅如此,還『好心』問了下他是否又和特殊要求。
「別的沒有什麼,只問一句,這裡有女人麼。」
段鴞還問了句。
「嗤,都是犯人了,你還想要女人?果然是拐騙少女關進來的啊。」
那小獄卒也奚落地笑了。
「沒法子,忍不了,所以才想問問。」
瞇著眼睛,一個人倒在牆角的段鴞扯扯嘴角。
「有是有,但要花不少銀子,今天在你前面進來的那個,有個在屁眼裡藏銀子的殺妻犯,你可能不知道,本朝一兩銀子可比四個實心雞蛋還沉,他帶了十兩,差點把屁股給撐破了,就是為了能進來花錢的,可惜也敗露了。」
「或者,你有本事,還可以從巴爾圖手裡搶,他經常找妓子進來,但也不是什麼良家女子,隨便玩玩就行,」
「巴爾圖?」
「是,巴爾圖,這個人有很多錢,總是源源不斷也用不完,你明天一早就能見到他了,不過,我勸你最近還是當心點,這獄裡剛死過人,還多了『地獄鬼』的傳聞,不算太平,與其想著些葷事不如想想怎麼多活兩天。」
這話,小獄卒說的直接卻也含糊,關於那『地獄鬼』是什麼他也沒解釋清楚。
不過走之前,那小獄卒也和人靠在牆邊不作聲的段鴞把其他規矩給說了。
他們太平府監牢中統一的吃飯時間在一天當中卯時。
相比起外頭只是負責關押著人的監牢。
因他們這幫死囚待的時間過久,為節省些朝廷每年定額發派的銀錢糧食,也多些做力氣活補貼牢頭的,太平府就採用了開闢荒地,令囚徒耕種的法子。
明早卯時,太平府監牢會統一放人出去,在外頭給眾人一頓飯食。
那地方被獄卒們叫做槽口,意為餵養他們這些豬玀惡徒的地方。
那是個進出不過能待下三四十人的矮房,四面無窗,但也牢牢地鑲著防止逃獄的鐵柵欄,東西兩邊囚牢中的犯人到時候會分批去帶著鐐銬領自己的那碗稀粥。
等挨個由衙役們協管著,將吃過一碗粥菜的犯人去了外面堡壘下的田地,再領了釘耙鐵鍬等農耕之物。
他們這幫死囚一天之中的勞作和生活,才算是開始。
「時辰記好,這會兒離天亮也不早了,莫要再惹出些事端來,到晚起來了些這頓幹活前的粥菜也沒了,沒人會在這死牢裡把人當人看的。」
這急於離開這陰暗潮濕的鬼地方的小獄卒這話說完,就也拎著串鑰匙將鐵門上完鎖走人了。
枕著條胳膊,躺在床位上的段鴞目送著他走,卻只躺了會又坐起來倚靠在牆角,一隻手擱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眾所周知,十六日當夜,此案中涉及的那名死者國泰就已經死了。
他死於不明原因的牢中離奇猝死,和死後屍體被菜油焚燒,那麼能殺死的人,本身就也在這太平府監牢中。
怕是小獄卒口中的『地獄鬼』了。
——地獄鬼,到底是什麼意思。
因他現在的身份是個犯人,根本還未見過那死者的屍體,卻是不算理解這話的含義。
加上腰上還多了個老虎刺青,有點灼燒感,卻也除了這囚牢去不了什麼別的地方。
也是如此,一個人待著的段鴞卻也面無表情地抬起眼睛,又在這黑暗中,略帶審視地環視了圈外頭。
這麼看,這一東一西。
乃是往常那幫『有權有勢』的犯人才能享受的單獨待遇,一般獄霸們劃分地盤時也不敢隨便劃這兒的地。
因這只住著刑房內往最深處去的地方,還有最大的一個頭目,巴爾圖。
巴爾圖其人,段鴞在外頭時已聽說了他的『大名』。
但據說他人根本不住這兒,而是另有個大牢房住,怕是明天或者是這之後才能親眼見到,眼下也就沒辦法能及時解接觸到。
那這麼看來,離他目前所處的位置最近的一個刑房,是正對著他對面的那個單間。
裡頭看樣子現在是空著的。
但不出意外,過會兒還會有個什麼人就該進來了。
不過段鴞不知道某人現在過關沒有,但顯然按照他們的『原計劃』,他這會兒是該快來了。
而過了大概半刻,另有些零碎的腳步聲在他耳邊傳來,緊接著,在段鴞這間刑房更西北角的一個屋子,也有個單間被分配給了後來的另一個人。
「——,——」
那個人一步步走來時也,已換上了囚服,半個背脊暴露在外,冷酷,桀驁卻也充滿了男性魅力。
畢竟,如果說段鴞方才進來時的那一場私鬥。
算起來只是正當防衛,也沒有真的和烈爾泰明著動手。
但這傢伙卻是實打實把那個烈爾泰給揍了,還一開始就拿話挑釁,所以少不了事後得被報復挨一頓揍。
此刻,他結實的後背上有些汗,卻沒受什麼傷。
那人看樣子也不在乎,被推攘著就這麼被關到對面去了。
對方走過時,卻並未經過段鴞眼前監牢的走道,就這麼跟不認識他一樣,直接一步步穿過去又被『碰』一下關了進去。
這一錯身,兩個像是困獸般的人的眼神和表情都是生疏且冰冷的。
這一刻,四面暗的可怕。
一個人坐在自己這間的段鴞聽到獄卒們把一把推進去又這人關的死嚴,倒也不吭聲。
直到另一頭的獄卒走了,又過了好一會兒四面都徹底靜了,兩個身處這只有一排遠遠隔著的鐵柵欄的人才算是能夠獨處了。
只是說是獨處。
按照規矩,他倆現在這種情況,卻是不能輕易暴露認識彼此的。
因來時,江寧府就和他們說了,為保證自身安全最好先別主動惹事,也別在太平府暴露互相是認識的這事。
那麼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們勢必就要找一個比較私人的辦法來進行暗中溝通了。
關於這個『溝通方式』,在此之前,他們有討論,最初『意見不合』,還是最終才決定了用這個方式。
雖然這個裝作和彼此不認識的辦法,乍一聽是有點奇怪。
但是他們倆也沒別的更好的選擇了,再一想到繼一起去搓背,一起去解手後,他們兩個好像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所以這種放在別人身上本該危險而緊張,稍有不慎卻也要丟了命的臥底行動,下一秒,就被某兩個人之間,類似『打暗號』似的怪聲給打破了。
富察爾濟:「喵。」
段鴞:「喵喵。」
富察爾濟:「喵喵喵。」
段鴞:「喵喵喵喵。」
這兩位堂堂官府派來的『臥底』隔著老遠,一本正經『喵來喵去』的,彷彿互相之間還挺來勁。
明明平常說話也沒有那麼多廢話。
但一旦『喵』起來,他倆的廢話卻明顯增多了。
而大概是彼此之間皮慣了,也就無所顧忌的,這兩個傢伙這麼隔空故意『喵喵喵』還持續了好幾個回合,可他倆這正打著『暗號』呢,另一道忍無可忍的怒吼聲卻打破了囚室的寂靜。
隔壁的不知名囚犯:「你他娘的!是哪兩個王八蛋大半夜不睡覺地喵喵喵啊!是不是有病啊!怎麼不乾脆脫光了抱在一塊喵個夠!」
富察爾濟:「……」
段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