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上)
嫌疑人楊人貴和小楊氏的被捕和招供,直接將案情指向了富察爾濟和段鴞一直追查的陳茶葉這一至關重要的線索上。
從當日的跟蹤犯郭木卜,到王田孝,再到楊青炳。
天目山上,大明空寺內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半夜響起的鐘聲背後,到底還隱藏著什麼規律和秘密?
這一點,暫且還未完全解開。
可若是現在就這麼沒任何證據,就再度上山去搜查那寺廟,怕是會又遇上當初蘇州商客擾民案時,所碰上的相似的情況。
因之前曾半夜報過一次案的蘇州商客和接收擾民案的捕快後都有提到。
上山後進入明空寺廟中,並無任何異常。
這座對外公開設在天目山中,接受香火供奉的廟。
如同它的外表一樣古樸厚重,每塊磚瓦都隱藏著諸多不得見光的秘密,就像是一個完美到找不出一絲問題的外部偽裝一樣。
這要麼是這個地方真的沒什麼問題,是個極安生太平的寺廟。
要麼,就是這本身是個看守森嚴的窩點,而且只在固定時候才會暴露它的真實面目。
所以從段鴞的個人思考角度而言。
這起案子背後隱藏的問題,或許不出在寺廟本身,而是和那鐘聲有關或是另有原因。
而考慮到今日抓人時,明空村大多數人都只知是楊氏夫婦棄嬰一事,並不清楚這背後到底還藏著怎麼樣的曲折。
金若雲這邊找了人認真商議了一圈,卻也暫時做了一個決定。
那就是,先不將楊人貴收押,並將他們的罪名公佈。而是將小楊氏留下,將楊人貴就這麼先釋放回明空村去。
因此時放人,並非是放虎歸山。
一是,楊人貴夫婦本就不是本地麻葉的直接售賣者,扣在這兒繼續審問,也審不出更有價值的東西,二是,為了平息官府突然三番兩次抓人的風波,不打草驚蛇,事後再設法引蛇出洞。
畢竟,明空村是個背地裡依靠外界義捐,全村抽麻葉的毒窟這事。
之前根本無人知曉。
患病的村民們生怕暴露,從此斷了自己常年不用下地,也能白得到功德茶的唯一生計來源。
加上麻葉癮這種東西。
一旦沾上了根本撐不了兩三日,不出幾天怕是又要犯了。
而癮君子這種人多是撒謊成癮,所以他們今天所問出來的這些口供,楊人貴也未必願意告訴了他們全部。
這辦法,卻也是金若雲他們能想到的追查此案更多罪證的一個途徑了。
所以事後,他只令楊人貴釋放回去後不和村裡的人先提及此事。
在此案子進行的基礎上,他們還需要去另外秘密地調查一件事——那就是二十五日,曾出現在臨安城門口的馬車上的那個孕婦到底是誰。
以及,她又到底是不是一個……真的孕婦。
關於這件事,卻也是這連環案中的另一個一直沒來得及解開的疑點了。
這個身份神秘的女人,以及她身上的另外一男一女,官府至今還沒有找到特徵完全吻合的對象。
但由於,在此之前,城門口官兵們的口供都直接說,這是一個孕婦。
當下,杭州府所給出的第一次犯罪肖像就也直接將這個車上的女人定義成了一個產婦,並展開了地面排查。
但現在仔細想,這個『孕婦』身上的諸多特徵,多半是這夥人在長途運輸途中,為了避人耳目而選擇的一個『包袱』。
因『包袱』在身,他們才可行走於各府各衙還每次都能輕鬆脫身。
那麼或許,這個『孕婦』本身,也正是找到這伙楊青炳口中所說的這夥人蹤跡的關鍵線索所在了。
十日。
杭州府這邊聲稱,因山中死嬰案還是證據不足,暫且先楊人貴放了回去。
小楊氏休克加病重,被留在官府暫且由郎中和產婆看護。
當日,這個解下了鐐銬的患癌夫婦中的一人回到明空村,卻對於被放一事什麼都不知情。
他本就是識字不多的農戶。
懵懂被抓,又迷糊地被放,具體也不懂這一遭棄嬰和吸麻葉過量之事自己到底有沒有罪,只得官府讓他回去,他就先回家去了。
他不知,就在二人離開官府這一日。
有一波默默撒下的暗樁已是從背後盯上了他和整個明空村。
【『——』,『——』】
黑暗中,蜘蛛沙沙結網的聲音再度響起。
這一夜,杭州府上方。
夜色入水。
自古,星辰的玄妙帶來了地下的風雲變幻。
宵禁之後,天目山的山頂寂靜一片。
那傳說中,象徵天目雙尊的兩雙眼睛依舊不喜不怒地望著凡間,連那多次擾民的古剎鐘聲也未響起過。
十一日。
杭州府衙門內,本次涉案組再次都起了個大早。
段鴞和富察爾濟都一早就一塊出現了。
他倆只要擱著都很長的腿一塊放鬆地衝著桌腳一頭。
有個人腳上那一雙走哪兒都如此的破靴子,和段鴞就算在走神也很帥,一點不影響的坐姿形成了鮮明對比。
富察爾濟在用手轉筆玩。
段鴞則抱著手不說話。
那支筆是段鴞的,但被旁邊這人拿在自己手裡轉來轉去的,段鴞也沒有作聲,也是金若雲倒了杯茶過來的功夫,兩個人也一塊伸了下手。
「你喝麼?」
「你要喝?」
這話落下,他倆又不作聲了。
「……」
「……」
兩人對視了眼。
之後就這麼拿起來各喝各的了。
放往常,他們都未必這麼容易走神。
因案子已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二人的心情都不算平靜,或者說,他們也都沒心情在分心去想些別的。
在兩個人正對面,之前第一次犯罪模擬之後,對於那個男性犯罪者的長相和那個年歲很小的女孩子的肖像描繪。
此前,他們已拿給過楊人貴辨認了。
憑借腦海中僅存的一點印象,這患癌夫婦中的癮君子丈夫卻也給出了一個確鑿的回答。
這就是他印象裡的那位崔二哥,和花姑子。
今天,杭州府將第二次,對二十五日在城門口坐馬車出沒的三個男女的面容做了一次犯罪肖像處理。
這一次,著重於對一開始的那名被定義為孕婦的女子的身份進行二次排查。
這場地面排查,會順著他們來臨安時的路往回去查。
大致特徵即包括,女,三十出頭的年紀,窄圓臉,細蛾眉,其餘五官具在帽子下看不清楚,但應當是梳已婚女子髮髻等等。
她身上所有的『孕婦』偽裝,極有可能是在進入臨安境內之後才改變的。
那麼在此之前,或許有沿途百姓,在某一時刻是見過這個女人沒變成『孕婦』之前的樣子的。
這個幾率,很小。
小到不敢讓人有任何奢望,但官府卻也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有可能追查到犯人的線索。
而經過將近一天一夜的二次排查,杭州府傾注了大量的力量去順著線索往上追溯,從嘉興府萬幸傳來一好消息。
說沿途驛站有一住在嘉興郊外客棧旁的商客團。
當其中有兩名福建籍的行商在被查問到那張畫像時,聲稱在嘉興見過那個女子。
當時,她人也是和一男一女在一起。
身旁,並沒有什麼事後出現在臨安時的馬車,卻也帶著些行李在身。
男的差不多就是三十多歲,女的是個小姑娘,三人走到哪兒都是在一起的。
這個女子身上當時就穿著件薄薄的老綠色褂裙。
光回憶起那肚皮和腰肢的輪廓,著實不像個孕婦,而他們這三人,之所以會引起福建商客的注意,是因為這女子有一次吃飯中間,就因飯菜口味問題,講過兩句略帶福建口音的話。
其中一句是『知道』,一句是『沒事』。
因江南離閩南之地甚遠。
而福建當地口音又是出了名的複雜,一般外地人士根本聽不懂,這女子口音中所帶上的這固有的用詞習慣,就也引起了商客的注意。
他們原當這三人是一家三口。
可事後,瞧言談舉止又不太像,因那福建女子明顯是有些敬畏另外二人了的。
此外,那目擊過這三人的福建商客還提到了一點,就是他們曾一度懷疑是那一男一女非法拘禁了這個福建籍女人。
因這個女人,中途也察覺到他倆是同鄉。
在撇見他們桌上擺著算盤,是出門做生意的人。
所以在福建女人找了個借口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和那小姑娘解手時曾經過他們的桌子,又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地在彎腰撿起自己帕子時,留下了這麼一句很奇怪的話。
——「留二丟二,留三丟三,留五丟五,留七丟七。」
那瘦的只剩下一具骨頭的女人猛地雙手著地摔在地上,又藉著撞上桌腳快速說的那一句話,除了他們誰都沒聽見。
桌上的一塊算盤被『重重』砸在地上。
兩名福建商客都嚇了一跳。
但隨後那小姑娘就跑上來問她怎麼了,女人只面色虛弱蒼白地被拉走了,卻也最終沒來得及透露更多信息。
可等第二天,兩名夜半三更怎麼也睡不著的福建商客一起來,又相約著,準備再和客棧的人打聽打聽這三人到底是何情況時,竟得知這一家子已經走了。
此事,就此成了一樁無頭冤案。
兩名福建商客想報官都找不到去處,只得懷疑著這怕不是一樁非法拘禁案,那一男一女怕是帶人,而這女子的求救,竟被他們的延誤而錯過了救人的時機。
這事,成了這兩個過路商客心裡的一個心病。
趕上杭州府時隔多日終於來查問,他們竟再次從肖像上認出了這個女人,就趕忙提供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線索。
聽完了這一系列的怪事,人還身處杭州的富察爾濟和段鴞卻也都思索著對視了眼。
二,三,五,七?
這四個數字代表了什麼意思。
那到底什麼,又是這女人口中的『丟』和『留』?
這句沒頭沒尾的啞謎。
成了那個神秘的福建籍女子留給杭州官府破獲此案的的最後一個線索。
可關於她的身份,到底還是沒能從這一系列的謎題中找出一個詳細的答案。
期間,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此時有消息傳來。
說那患癌夫婦之一的癮君子楊人貴似乎終於是終於耐不住了,一個人悄悄在市井中溜躂著,下了趟山。
又在他往常去找小楊氏乾哥哥拿貨的地方溜躂了一圈。
當聽說這事時,人還留在官府之中的富察爾濟和段鴞當即也決定一塊去了。
可同時,他們心底卻也覺得這事來的有些蹊蹺。
固然,楊人貴是個癮君子,可另一頭的那波人怎可能如此輕易地就暴露自己的蹤跡了。
——可當他們人趕去之前,一件誰也沒料到的意外就此發生了。
在此之前,段鴞和富察爾濟當時已趕到半路上了。
那線報中所提到的地方,和他們當時所在的地方不過兩個路口,所以很突然的,他們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驚馬聲。
因是夜半三更,這場等候了數日的罪犯抓捕其實本就來的十分倉促突然。
但因楊人貴已經是如今除了昏迷不醒的小楊氏之外,唯一的線索。
那一路跟在後頭的數人分散著不同的方向,跟在一路鬼鬼祟祟的楊人貴之後。
又在這埋伏下眼看著他面孔煞白和鬼一般地從臨安縣城門進來,手裡還像寶貝捧著家裡半點能拿出來的銀兩。
那點看著就散碎無比的銀兩,怕是他身上接受功德茶義捐後所剩無幾的銀錢。
若是給這對重病夫婦倆自己好好抓些藥,怕是都比那害死人的麻葉要好。
但很可惜,到深夜他似乎都未找到人,以至於跟在他身後的『另一群人』也未有所獲。
可就在官府即將以為今晚注定要一無所獲時。
正走在那杭州府主城,正像個遊魂野鬼般彷徨著在街頭徘徊的楊人貴卻,突然像是看到什麼熟人似的眼睛亮了一圈。
又一下子緊張地往回看了一眼。
這一眼,足以暴露他當下十分緊張,生怕被人發現自己和對方的行跡。
所以,為了不打草驚蛇。
兩邊此前早有經驗,所以埋伏在此地的官兵們沒有著急跟上去,反而想等等看其他同夥是否會先生。。
可就在走路雙腿都打顫的癮君子楊人貴往前面,拼著命張嘴地大跑了兩步之時,在此之前,一直沒有一絲動靜的巷子裡卻突然衝出來一輛馬車——
那馬車上,車轅上坐著的依稀是一個黑影。
那黑影的手背上有一隻若隱若現的花背青蛛。
手中還抓著什麼細細的東西。
那像是根竹管子一樣細長的東西,直接這麼迎面扎上了楊人貴早已患上癌症而深深凹陷下去的胸口。
只聽「啊」一聲!
手上還抓著換取麻葉的銀兩的楊人貴慘叫一聲就跌在了地上。
可未等他有力氣再爬起來,以及一旁的杭州府捕快們上前,這似乎早有殺人預謀的馬車就這麼直接撞上了楊人貴,馬蹄子和車輪當即從他的腦袋上重重地碾壓了過去。
「——!」
那一聲腦殼碎裂和腦漿子濺起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當街殺人行兇的詭異馬車隨後朝著黑夜中狂奔。
但也是這一動靜,令那時候已在街口外的富察爾濟和段鴞卻聽到了,還正好看到了那馬車和上頭的行兇者即將逃離的一幕。
「殺人了!有人……大半夜當街撞死人了!」
他倆目光的路口處,瞧著手中那面銅鑼的打更的嚇得跌坐在地上,望著盡頭處那一地的紅紅白白,和那個倒在地上胸口扎著根東西的屍體慘叫了起來。
遭了。
看清楚這一切的同時,富察爾濟和段鴞已經知道了這杭州官府所謂的引蛇出洞,非但沒有迎來蛇,還反被蛇狠狠咬了。
這電光火石間,這馬車內,隱藏身形的殺人犯若是在今夜逃了,怕是真的再難抓住了。
也是對視了一眼,這兩個人,容不得說回頭去看已經凶多吉少的屍體,往旁邊看了眼確定這條街還有別的出口,直接不用多說一個眼神就一左一右繞開杭州府的街道衝了出去——
這一剎那,後頭跟著的其餘官兵們都沒來得及捕捉他們倆離去的身影。
因都是身手極好的人。
他倆這分頭行動,又直接一往前追上去,後頭本就沒來得及追上的杭州府官兵們都被他倆先一步甩開了。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覺冷風在面頰上呼嘯著。
「踏踏——」
期間,那車簾上還濺著鮮紅血液的恐怖的殺人馬車還不知有人在追自己。
車上人只死死抓著韁繩就向前橫衝直撞著。
見狀,人跑進一個深巷中,用腳踩著一面牆,借力一下就這麼整個人翻過去段鴞是從右邊那條街道直接穿過的。
他不斷往前追逐著那馬車的身形在這一刻。
就像真的只活在黑暗中的午夜鴞一般,一下劈開這杭州府街頭延綿無邊的長街。
而與此同時,從左邊一條街道闖過來,直接一隻手撐著牆面,翻牆而過的富察爾濟也和段鴞一起圍堵著那馬車,追到了那街角的盡頭處。
「踏踏——」那馬車的聲音依稀之間越來越接近了。
見狀,用一隻手掩住嘴唇,站在屋頂上往下皺眉看了一眼的富察爾濟一身皂衣,一個大步抓住旁邊的一根竹竿,從旁邊屋頂上一躍而下,不顧後背脊背可能摔斷風險,就這麼重重地摔在了那馬車的頂上。
這舉止,既暴力衝擊又無比地有破壞力。
這一下,面朝上,痛得捂著腰嘶了下的富察爾濟來不及翻身就大喊了一句。
「段鴞!」
「……」
也是,他這背對著上方一喊。
另有一個身影和他一塊從旁邊屋頂上直接跳下,兩個人,這才合力各自伸出手就要從車窗上奪過此人手中的韁繩。
見狀,底下馬車中的那個殺人者大喊了一身就反抗,並在這個過程中試圖棄車而逃。
只可惜,未等這手染鮮血的黑影揮拳反擊。
額頭鼻樑上都是汗,一把奪過韁繩的富察爾濟直接從上方一拳打在了這人的太陽穴。
而就在同一時刻,額頭鼻樑上同樣都是汗水的段鴞另從一邊將這人的一隻手抓住,就直接『咯崩』一身反手擰斷,這才一把將他頭上的黑色頭套就這麼摘了下來——
——這下,這挑在午夜時分,眾目睽睽之下就預謀殺死楊人貴的真兇可算是被當場擒獲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可以猜猜那個福建女子口中的那句話到底是啥意思~
下面還要打,這個案子真的是傷筋動骨啊,嘖嘖,富察的腰就這麼直接著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