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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刑事犯罪科 - 第20章字體大小: A+
     
    第七回 (上)

      因一早上就兵分兩路去了河床邊。

      他們三人在府衙安排的住所那頭分開後,富察爾濟就先和這處州捕快去了第一案發現場,處州府河床邊。

      那一條在城門外貫穿本府四面的河床,原是世宗八年才挖的。

      因要處理城中日常排污之事,斷斷續續積攢著不少當年的淤泥,但凡雨季,便水漲船高,又離正城門頗遠,想來是個絕佳隱蔽的拋屍之所。

      一路上,隔著那簾子,富察爾濟坐在馬車的時候,都在暗自觀察這城外河溝離這東側城門的距離。

      可與此同時,他也在心裡一心二用地琢磨著一件事。

      昨晚,回去之後,他睡得其實也有點遲。

      因為在此之前,他都習慣一個人在松陽縣那個破舊的探案齋哪兒也不去,閒來買醉,荒唐度日,也是一副從來對他人不管不顧的混蛋做派。

      若不是這次紅鞋女屍案主動找上門來,他也不會有這個心情跑到這處州府來。

      算一算那關鵬一案了結,也有差不多快半個月了,此前,富察爾濟也在松陽縣待了快幾年了。

      回想那年,他的眼睛剛壞了。

      又一個人初到松陽,那時這世上可還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探案齋,只有那間破破爛爛的棺材鋪是還好好在那兒。

      原本那一晚,他是打算隨便在本地找個地方躺上一晚的,

      他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不想動,只想這麼找個沒人能找到他的地方自生自滅。

      誰想睜眼再一醒來時,他竟被人給意外救了,那救他的人,便是四年前的札克善和棺材鋪的上一任主人。

      他當時衣衫襤褸,看上去不人不鬼,身上還彷彿是受了什麼重傷數日未醒。

      竟被這夜晚巡邏的捕快當成了乞丐搭救了一把,加上那棺材鋪原主心善,還以為他是遭了什麼變故,看他一隻眼睛竟連光都見不得了,就從此收留了他。

      他本就是來路不明的人,要是沒有這一場收留,應該早已在那時就靜悄悄地死在了這世上的某個地方。

      結果這一留下,便是整整四年多。

      最開始,眼睛壞了的富察爾濟連一句話都不和別人說。

      札克善等旁人還以為他是腦子壞了,所以才總是這麼看上去那麼古怪。

      但久而久之的,他也習慣了在這松陽縣一天天的日子。

      在此期間,他不和外人多來往,算是和這世上的人半與世隔絕著,自然也就沒動過四處亂跑的心思。

      加上他本也就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半廢人,想想也真的沒什麼好再四處多管閒事的。

      活成一個普通人的樣子,不再去想以前那些事,便是卸下了那些曾經壓死人的枷鎖,不用去再去回想以前的自己。

      富察爾濟本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想說主動去觸碰『那些事』了。

      可誰讓之前陰差陽錯的,竟就又讓他插手管了一樁『閒事』,搞得如今倒是也不得不『重操舊業』了起來。

      「……你既然已經主動出手了一次,這松陽縣的石頭菩薩案你也主動幫忙破了,那你打算何時回京城?」

      那一日,他那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便是這麼親口問富察爾濟的。

      他們自小認識,對方是將門出身,少年時兩人就知根知底,若不是四年前,他誰也不告訴地就這麼消失了,這人斷不可能到現在才找到這兒來。

      如今,對方在京城得知他的蹤跡那處過來尋他,自是想讓他回原先那去處的。

      可富察爾濟當時聽聞這句話,也只是平常那副混賬模樣就張口給拒絕了。

      「走都走了,現在還回去幹什麼。」

      「哦?是麼,那既然已經不想回去了,為何現在還要管那些閒事?」

      這話倒把他給問住了。

      因為就連富察爾濟自己有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麼說好不回頭了,如今卻還是出手管了。

      「要不是你這次主動冒出來,那關鵬一案又被松江府報到京城,光看那卷宗上這奇奇怪怪的名字,我當真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我知道你有心結,但當年那件事你已經盡力了,時隔多年,你不該還用此事來逼你自己。」

      「但你放心,我不會一直在這兒勸你回去,但你暫以一年為期,哪天自己想明白了,覺得終於可以想做回原本的你自己了,到時候咱們再另外相見吧。」

      這最後一句話,他那位『朋友』撂下之後就也先走了。

      他們沒有說好下次再有機會是何時見面。

      但兩個人原本就都是這樣的人,私底下見完這一次也就各自分開了。

      也是此刻這麼想著,這段日子時不時總有些思索的富察爾濟也才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外頭的處州府不言語了。

      做回原本的自己。

      這話說的容易,又談何容易呢。

      他這條命就如同那困在籠子裡的蠟嘴鳥一般,早已失了自由,徒留妄想,活不出一點滋味來了。

      這一刻,從來都荒唐放肆,不願和人說起太多從前的事的富察偵探卻是不知道自己和另一個人一樣遇上了人生中最重要,也相似不過的一個坎。

      這麼多年,他們都難以找回原先的自己,更困在眼前這一局中暫時不得掙脫。

      接下來這一路,富察爾濟卻是都沒再想起這事來。

      等到了那城門外的河邊,已有一條小船在此早早地等著他們倆。

      不久之前這裡才有殺人兇案發生,如今這裡的船夫趙老爺也不敢天黑後來開船了,也是接了官府的消息,又是大白天的,這老翁才敢過來指引了一番。

      這是位處州府本地的老翁,鶴發龜顏,講話頗有些地方口音。

      他家裡供著這條小船,日常停在離城門外的這條河溝之外。

      事發之時,也正是因為張梅初腳上的紅色鞋子勾在了他的船上,他才會意外發現河裡被拋了屍體,竟還自己就這麼漂了上來。

      按照以往這類涉及毀壞屍體的案子,但凡兇手犯下殺人之罪,多是會留下沒有來得及,沾上血跡的衣服鞋子之類的證據。

      但從這第一現場的情況來看,兇手卻是什麼多餘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第一次命案發生時,我們當時在周圍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被遺棄下來衣服和鞋子,河底沒有,城內各處也沒有被拋棄,按理說這些衣物也不可能帶走,所以這事衙門那邊至今也沒有定論。」

      馬自修在一旁這般和他說道。

      「正常,因為這本就個行為謹慎敏感,還可能有某種潔癖的人。」

      看了眼這污泥遍佈的河床和遠處與其接壤的半塊水面,富察爾濟卻突然這麼回答。

      「謹慎,敏感,還有某種潔癖?偵探先生,您這話是何解?」

      還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本事,想到他師傅張吉曾說這就是這位偵探最拿手的本領了,這馬自修也就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了。

      「第一現場沒有任何衣服鞋子,證明兇手事後帶走了這些東西,但這些東西一旦沾了血就成了躲不掉的罪證,一個真正厲害的兇手是不會做出這種留下把柄的行為的。」

      「會造成這樣的原因,基本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兇手在當晚殺人時,就實現脫下了自己的衣物鞋襪,完全赤裸地對被害者行兇,事後才重新穿回了衣服,鎮定地拋屍之後逃走了。」

      「完,完全赤裸?」

      一聽到這話,馬自修瞪大了眼睛。

      「對,他能想到這點,證明他事先已經做好了殺人的打算,也許是思考了很久,連每一個步驟,關於如何殺人,如何拋屍都認真思考過,這才能夠在完全不慌亂,還能將自己清理乾淨的情況下做到這一切。」

      「而且,按照他喜歡給女子身上加上固有配飾這方面的喜好,還有對四具女屍損壞的程度,其實也能看出這一點。」

      「毀,毀屍程度?」

      「馬捕快,你不妨此刻重新去回想一下,那四具女屍從一開始到最後發現的那具,是不是屍體損壞程度越來越嚴重?張梅初是少女,未盡人事所以只是被姦污拋屍,阮小儀年歲大一點,家中已經定了親,但還未成婚,所以被掐死後拋屍,曹孫氏是人婦,被割掉了生育器官,馬鳳凰是妓女,所以遭受的待遇就是這其中最慘最暴虐的。」

      「因為兇手不喜歡他心中所認定的『髒污』的東西,病態喜潔,所以但凡他犯下命案時也會完全遵守這種原則,這就是現場如此乾淨的原因。」

      這一番完全是從變態殺手角度出發的分析。

      結合眼前這現場的情況來看,極有可能真的就是那一夜,造成現場完全沒有一絲多餘痕跡留下的最有可能的原因了。

      一個變態的,脫掉了身上衣物,最後殺完人洗乾淨自己才揚長而去的兇手。

      這樣的人又到底會因為什麼而犯罪呢。

      那處州捕快馬自修一時間聽到這種話有些毛骨悚然。

      顯然難以理解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能將殺人當做一件在腦子裡完全計算好的事情。

      但富察爾濟既然從來是幹這行的,就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也是這一場現場排查,他們此刻基本已經可以判斷這人的一些表象行為特徵了,等二人轉頭再返回去經過那城門之時,富察爾濟才再度因此停了下來。

      眼前所見,那處州府因為州府衙門,按慣例,入城往常是有正,東,西三個門的。

      東側城門因為最偏僻,所以並不常有人從此門出去。

      但即便如此,正如馬自修先前所言,在這東側城門之上確實從早到晚都有一名守衛單獨值班。

      那城牆上頭專門設立了四面火把和一間瞭望台。

      常人若是想在中元節那日悄悄出城,勢必要過此門,但偏偏這城門下的木頭柵欄建的還頗高,一般人根本就難以輕易翻越過去,更別說還在一個距離和時間範圍內了。

      「小馬,你師傅張吉之前查這起案子時,是怎麼推測這段兇手從城門過去的距離差的?」

      一開口,就給人隨口起了個外號。

      被叫做『小馬』的馬捕快第一反應一愣,還在莫名其妙地想誰是小馬。

      但隨後,被不修邊幅一副地痞流氓的富察偵探本人一副我叫的就是你的表情,『小馬』本人也只得不尷不尬地咳嗽了下才開口道,

      「是,是這樣,我師傅他們當時是猜測,也許兇手是從底下的柵欄處鑽過去或者是爬過去的。」

      馬自修口中這說法,原是處州府官府一直以來的辦案思路,因為按照時間和地點推測,這就是唯一能從城門內部離開當夜處州的辦法了。

      但隨後,這個想法就被聽到他這話富察爾濟親自給否決了。

      因為兩人經過時,富察爾濟特意讓馬自修自己下了趟馬車,等兩個人左右丈量了下具體高度,又看了眼這木頭柵欄,他這才發現這木頭柵欄原是有玄機的。

      入目之處,那城門柵欄蓋得非常高,中間也無鏤空可以供人鑽過去的地方。

      如果兇手真是那一晚出城時靠本身爬上去翻柵欄過去的,那麼勢必只會增加他當時逃出城被頂上的守衛發現的概率。

      因為直行肯定是比繞路或是翻閱柵欄要花費的時間少的。

      一刻原本就不夠,更別說是在此之前有什麼障礙了。

      「或者,他是在城門下找到了一個可以躲避守衛視線的死角,然後從這個死角一路偷偷溜出去的?」

      「也不會,且不說有沒有這個死角,就是從這個死角過去,守衛在城門上來回走動,這個人也一定會在這一刻之內暴露。」

      富察爾濟這話說著,一時間,倒真驗證了此前處州府衙門關於兇手到底是如何走出城門的『不可能犯罪的說法』了。

      但轉頭,這位偵探先生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來了這麼一句。

      「或許,還有一個可能。」

      望著城門上的那個守衛的方向。

      站在底下一動不動,卻也始終望著這個來往有馬車經過的城門的富察爾濟突然就這麼開了口。

      「什,什麼可能?」

      聽著偵探先生似乎是又這捕快馬自修頓時也來勁了,結果富察爾濟卻只是回了他這麼一句相當奇怪的話。

      「因為,中元節的那天晚上,城門上的這個守衛當時看到的或許並不是一個正要從裡面離開處州府的人。」

      ——「是一個從外面想『走回』處州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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