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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 - 第41章 春意滿┃五月二十一日,雨字體大小: A+
     
    陶然做完作業出來洗漱的時候, 發現客廳裡的葡萄已經被盛昱龍吃了大半,而盛昱龍人已經不在客廳裡,去睡覺了。

     這葡萄貴, 買的時候就是圖新鮮, 陶然不想放隔夜,所以就在洗漱前把剩下的都吃了。他吃葡萄吐皮, 盛昱龍吃葡萄皮都不吐,連皮帶肉一起吃。

     第二天早晨的時候雨停了一會, 天色卻依然很黑。陶然起來的時候盛昱龍還沒有起, 等到他下午回來的時候, 盛昱龍已經走了。

     盛昱龍不在家,房子好像一下子就空曠了起來。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天色陰霾, 氣溫淒冷,陶然把薄棉襖都穿上了。他中午的時候特地看了一下天氣預報,接下來兩天還有雨,他們這裡都快要淹了, 也不知道家裡怎麽樣了。

     陶然就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他三奶奶告訴他說:“你媽沒在家,今天早晨剛回娘家了, 好像跟你爸鬧別扭了。”

     陶然有些訝異,想著莫不是還是因為上次吵架的事,到現在倆人都沒和好?

     陶建國也沒在家,他三奶奶說等陶建國回來了, 給他回一個。

     陶建國是傍晚晚上九點多才回來的,顯然又喝了酒,舌頭都有些不利索,說起劉娟的事,隻告訴他沒事。

     “你媽脾氣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過兩天等她氣消了,我去你姥姥家把她接回來。你姥姥身體不好,她去了正好也陪陪。”

     “我媽剛走,你就又喝酒了?”

     陶建國笑了兩聲,說:“你小子越長越像你媽,老子還輪不著你管。聽你六叔說你上次考的不錯,加把勁,考上清華北大,給老子長個臉。”

     “你怎麽聽我六叔說的,我媽沒告訴你麽?”

     陶建國又笑了兩聲說:“她跟我置氣呢,哪裡肯多跟我說一句……”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了輕微的吵鬧聲,緊接著陶建國好像就離開了電話機旁,陶然握著電話聽了一會,陶建國的聲音傳過來說:“爸不跟你說了啊,這周末去市裡看你。”

     他聽見他三奶奶輕微的聲音說:“這男人到底是誰啊,三天兩頭過來鬧,早晨剛來的,這又來了。”

     陶建國掛了電話說:“好像是余歡原來的男人,說來找老婆孩子。”

     “弄了半天,這余歡結過婚啊?”

     “沒有,這男的坐牢了,這不才出來。”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也是咎由自取了。”

     陶建國笑了笑,說:“我出去看看。”

     院子裡早有幾個男人在余家門口呆著了。陶建國過去,看著廊下的幾個人問:“又來了?”

     “這一回可有好戲了。”劉成擠眉弄眼地說,“你猜都誰在裡頭?”

     “早晨來鬧事那個?”

     “光是他哪會這麽好看,那姓梁的也在裡頭呢。”

     這簡直比他們市電視台的民生調解欄目還要精彩呢。

     近幾天一直下大雨,長明縣下得比長海市還大。梁成東的老母親在縣城裡住,梁成東不放心,所以趁著有空便回了一趟家,準備回長海市的時候,順道過來看余歡。

     沒想到剛敲了幾下門,就聽見余歡在裡頭說:“你再來騷擾我,我可報警了!”

     他愣了一下,敲門說:“是我,梁成東。”

     余歡趕緊給他開了門。梁成東收了雨傘,進門問:“誰來騷擾你了?”

     余歡臉色有些蒼白,擠出一抹笑來,說:“沒誰。”

     “梁叔叔!”余和平從臥室裡出來,看到他眼睛一亮。

     梁成東笑著說:“今天沒上晚自習啊?”

     “我們學校停課了,今天一天都在家。”余和平靠在臥室門口說。他隻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下身是個格子短褲,大概是客廳裡是暗黃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有一種羸弱的少年美感,看起來格外乖巧。余歡就看著更美了,披散著頭髮,烏黑柔軟,她平時在他面前多是精心打扮,如今素面朝天,更是有一種柔弱而素淨的美,臉上沒了妝容,看著憔悴一些,仔細看能看到眼角細微的紋路,但是更真實了。

     梁成東說:“我回家看我媽,順便過來看看你們。”

     “下這麽大的雨,你還過來。”余歡面露心疼的神色,說,“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娘倆呢,能出什麽事,只是下個雨,又不是下刀子。”

     梁成東就笑了,說:“不是擔心你們,是想你們了。”

     這話本來是對余歡說的,其中大概有些許示愛的成分,余和平聽了心裡卻微微動,因為梁成東說的是“你們”,自然也包括他。

     他也很想梁成東,只是說不出口。

     外頭下著雨,天又黑了,梁成東不能久待,坐了一會就要走了。余和平原以為余歡會抓住機會將梁成東挽留下來,他甚至試圖從男人的心理去揣度梁成東的心思,覺得梁成東在這樣的雨夜過來,就是抱了這樣的期待。

     但是余歡什麽都沒有說,起身要送梁成東出門。梁成東說:“外頭下著呢,別送了。”

     余歡不肯,執意要送他出門。余和平沒能去,就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朝院子裡走。外頭有點冷,余歡穿的有點薄,梁成東說:“你別送了,回去吧。”

     “謝謝你。”余歡說著踮起腳尖,在梁成東的臉上親了一口。梁成東微微一怔,然後就笑了,那張臉在夜色裡愈發俊朗:“回去吧。”

     “余歡!”

     余歡一僵,回頭看去,就看見陳平撐著傘站在遠處,盯著她和梁成東看。梁成東也愣了一下,看著陳平走了過來:“怪不得不理我,原來有相好了。”

     陳平恨恨地說。

     “不用管他,你先走。”余歡對梁成東說。

     梁成東當然不肯,問:“他是誰?”

     “老子是她男人!”陳平惡狠狠地問,“你他媽又是誰?”

     “陳平,你少混蛋!”余歡說著便用一隻手用力推了陳平一把,陳平被推的踉蹌了兩步,雨傘上的水甩到了他的臉上,他抹了一把臉,說:“我混蛋,也比你不要臉強,當年是誰說死都要等我的,你他媽就這麽等我,給我戴綠帽子?我說你怎麽翻臉不認人了,原來是有相好的了,還有車,有錢人啊。”陳平說著就往梁成東的車上踢了一腳。梁成東一把拉住他,說:“你到底是誰,有話好好說,不要當著女人撒野。”

     在門口的與和平冒著雨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陳平的胳膊。陳平看到他,似乎立馬有了收斂,隻把雨傘朝余和平傾斜過去,對梁成東說:“我是余歡的男人,和平的爸爸。”

     梁成東很震驚,扭頭看向余歡,余歡的臉在夜色裡美麗而蒼白。

     余歡是未婚媽媽,梁成東是知道的,甚至於在余歡對他講述她作為一個未婚媽媽的苦難的時候,還會心生憐憫。但是余歡告訴他說余和平的親生父親早就死了。出於尊重和憐憫,他沒有問更多的細節,余歡也沒有提。他們這樣的中年男女誰都有過去,因此過去都並不重要。

     可是如今陳平卻突然出現在這裡,梁成東震驚而又難堪。但他有著男人的擔當,看得出陳平的來而不善,所以並沒有走,陳平更不肯走,說:“余歡,今天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余歡想,如果不是多年的牢獄磨平了陳平的棱角,陳平很可能會拿刀殺了他們幾個。年輕時候的陳平極有戾氣,眼裡容不得沙子,如今他憤怒而無措,像一個被搶走了糖果的孩子。她心情複雜,說:“你要交代,要什麽交代?交代就是我在和梁先生談戀愛,不可以麽?你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麽,以為你坐了牢,我會在外頭守身如玉的等你?”

     陳平的嘴唇都在哆嗦,不去看她的眼睛:“那你當年怎麽發的誓,你都忘了?我他媽的當牛做馬地勞改,就想著早幾年出來,又是為了什麽?!”

     “那是你蠢,我余歡是什麽女人,難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個婊子,你忘了?!”

     陳平的眼睛在一刹那瞪得老大,臉色更難看的是梁成東,他站在旁邊,手都在發抖。

     其實梁成東在那一晚就意識到了他和余歡的最終結果。因為余歡只顧著恨陳平,卻忘記了顧及身邊的他。她對於陳平或許恨要遠比愛要多,但對他,愛和恨都那麽淺。

     余和平偷偷握住了他的手,他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余和平,余和平抬頭看著他,一雙眼睛好像比他還哀傷。

     梁成東到底還是善良的,立即就想到作為余歡和陳平的兒子,余和平或許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但事實上余和平並不是在替自己哀傷,對於人生的狗血和殘酷,他早已經麻木,苦難嘗多了便覺不出滋味。如今吸引他身心的是人生的美好,他不曾擁有過,因此更貪戀,一心一意去追逐。他是自私的,冷漠的,對於親情沒有更多渴望。即便陳平的出現,也未能在他心裡激起更大的波瀾。他也從沒有想過他終於有了父親,可以跟著父親生活這些事,他的未來不在余歡和陳平身上。

     他是替梁成東感到哀傷。他想,梁成東大概是真心喜歡他母親的,如今卻見到了他母親那麽醜陋的一面,他大概會很傷心,失望。梁成東和這個家的遊絲一線,要斷了。

     陶建國他們還在外頭張望,男人們對余歡的態度並不像女人們那麽不屑,何況又都是鄰裡,出了事肯定都是要幫一下的。余家的房門開了,大家都朝門口看去,看見陳平從屋裡出來,有人要上前去揍他,陳平呆了一下,傘都沒撐開,跑了。

     不一會梁成東也從屋裡出來了,這一回余歡也出來了,看到廊下站著那麽多人,笑了笑,平日裡那麽伶牙俐齒的一個人,竟然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她送梁成東上了車,站在路邊,看著車子駛開。車燈照亮了大院門口那條滿是積水的路,雨絲顯得更加細密。

     梁成東對這件事的處理符合他一貫的處事作風,原則分明,又有男人該有的擔當,沒有撒手不管。他讓余歡先處理好和陳平的問題,但中間有任何需要幫忙的,盡管找他。

     這一夜余家母子都沒能睡好,余歡心裡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而余和平則為他的未來深深擔憂,怕梁成東和余歡就此了斷。

     梁成東回到長海市的時候,雨停了一會。他家在長海大學附近,是三居室,很寬敞,他隻開了門後的燈,房間裡還是有些暗。他脫了外套往沙發上一扔,自己就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外頭雨不大,風卻不小,吹的樓下的那棵老槐樹的枝葉剮蹭著鐵皮車棚沙沙作響。梁成東仰著頭靠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

     夜已經深了,但這個城市還亮著許多燈,有許多未眠人。

     陶然還趴在桌子上做卷子,最後一道題他怎麽都算不出來了。看看桌子上的鬧鍾,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客廳裡突然傳來了電話鈴聲,在黑夜裡格外突兀,嚇得他一個機靈坐直了身體。他揉了揉眼睛,去客廳接了電話。電話是盛昱龍打過來的:“我已經到廣州了,本來想著一到地方就給你回個電話的,結果忘了。你睡了麽,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陶然打了個哈欠,說,“剛才被電話鈴聲嚇一大跳。”

     盛昱龍笑了兩聲,問:“這麽晚還沒睡,還在學習?”

     “嗯,做卷子呢,等會就睡。”

     盛昱龍說:“那你早點睡,我也沒什麽事,就跟你說一聲我到了。”

     陶然有點疲倦,笑道:“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

     準備掛掉的時候,盛昱龍忽然叫道:“陶陶。”

     “嗯?”

     盛昱龍沉默了一會,說:“晚安。”

     陶然的聲音帶了點困倦的軟糯,笑聲也是:“嗯,晚安。”

     他掛了電話,打了個哆嗦,哎呀呀,這還是他六叔麽,居然跟他說晚安,還用那麽溫柔的語調,他別扭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覺得好肉麻。

     盛昱龍不應該是日天日地的糙爺們麽,竟也會跟別人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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