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開城門！」令人窒息的靜默後，司輒離一聲令下，堅實的城門緩緩的開啟，迎來了邊城百姓的一線曙光。

　　抬頭望向城牆上的挺拔俊影，莫綺琉俏然而立，迎著陽光注視著那個猶如戰神一般的男人帶著指點江山的氣勢立於蒼天之下，動人心魄。

　　細細的陽光灑在少女的臉上，籠罩著昏暈般的恍然飄渺，卻又狠狠的定住他的心神，讓他的身子不得動彈。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城門外的倩影，生怕下一刻她就會消失般的珍惜而慎重。冥冥之中，心底有道聲音告訴著僵直的司輒離：對莫綺琉，他是真的動心了。

　　片刻後，莫綺琉率先收回視線，隨著運糧隊伍進入了心中牽絆已久的邊城。身後的城門再次重重的關上，隔開了外界的一切。

　　印入眼簾的是死寂一般的城池。沒有人來人往的喧鬧，沒有繁華的市集攤販，徒留空無一人的街道和麵無表情的將士們。這座城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丁點生氣，唯有壓抑的哀傷和徹骨的絕望。

　　朱可兒下意識的拉住了齊陌的手，卓青悅也沒有推開肖易恒的攬肩。莫綺琉心下一跳，依然勾起了嘴角，靜靜的望著正向她走來的司輒離。

　　「為何你會在這？」走到莫綺琉面前，司輒離冷著聲音怒道。

　　「送糧食和藥材啊！」莫綺琉笑的俏皮，理所當然的說道。

　　所以說他就不該封城，更不該斷了上京的消息！司輒離瞪著莫綺琉：「誰准你來的？」

　　「收到你的家書，我就去找了皇奶奶，然後就來了這。」絲毫不畏懼眼前人的怒火，莫綺琉解釋道。

　　「家書？」他給她的明明是……好吧，他承認他狠不下心愣是將訣別信寫成了帶有保平安之意的家書。可他同時也有告知她：如若他有個萬一，無法再護住她，她以後定要謹慎行事，另尋一個好人家嫁了。他不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會誤解他的意思。

　　「嗯。你說邊城突發瘟疫，你至今安好，讓我不用擔心。還叮囑我來邊城找你時要謹之慎之，勿需再生掛念不是嗎？」莫綺琉拿出懷裡的信，指著那莫名其妙的十六個字，振振有詞的說道。

　　「莫綺琉，你還真是……」縱使司輒離有著天大的怒氣，被莫綺琉此般善意的曲解，頓時也化作一腔柔水，靜淌細流。

　　司輒離的話還未說完，莫綺琉就已上前一步，抱住了這個讓她無法不心疼的男子。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將她趕出邊城嗎？要真是這樣，剛剛就不該放她進來不是嗎？

　　「不要碰我！」司輒離猛地推開莫綺琉，大大的後退兩步站定。若不是他必須接受那些急需的糧食和藥材，他不會下令打開城門。若不是如今的邊城只能進不能出，他不會任由這些人暢通無阻的進入邊城。

　　不管是那些與他毫無關係的運糧將士們，還是與他一起長大的齊陌和肖易恒，抑或朱可兒和卓青悅，更甚者她，都不該進入這座城池。煎熬了數月，總歸還是存上了那麼一絲不該有的生還希望。或許，這會是他這一輩子最後悔的決定。

　　不是不想將她擁進懷中，可是他卻不能此般行為。就算現在的他還未確定染上瘟疫，可誰也無法保證他的身上是安全無憂的。說不定就在明日，不，或許就在下一刻，他就會同那些身染瘟疫的人一樣，很快的消失在這個世上。這樣的他，又怎有資格碰觸懷著信念來找他的她？

　　司輒離這一推，未及反應的莫綺琉差點摔倒。好在朱可兒和卓青悅伸出手，自身後扶住了她。站穩身子的莫綺琉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再次走近司輒離，含笑輕道：「司輒離，若是你再敢推開我一次，我就馬上圍著邊城肆意走一圈過來。」

　　司輒離張張口，頓住繼續往後退的身子，惱道：「莫綺琉！」

　　誰的威脅更有用，一試便知，不是嗎？緩緩的抱住司輒離僵立的身子，莫綺琉輕舒一口氣，低喃：「還好你沒事。」

　　莫綺琉的聲音很小，小的只有被她抱住的司輒離才能聽到。可就是這低低的喃聲卻輕易的軟化了司輒離那顆自認堅硬的心，讓他緊繃的身子隨之放鬆，面上的神情也漸漸柔和了下來。緩緩的伸出手，不再只是無動於衷的任莫綺琉抱著，司輒離終究還是擁住了這幾月來唯一的溫暖和安寧。

　　齊陌和肖易恒相視一笑，總算不用為小離的冷臉而提心吊膽了。看到小離推開小八，他們還以為小離要追究他們沒有阻攔小八前來邊城的縱容呢！

　　「你們還笑，小公子生氣了。」朱可兒拿手肘撞撞齊陌。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覺小公子的冷臉著實嚇人！

　　「不用擔心。他現在已經不生氣了。」盯著面前相擁的兩人，卓青悅面色複雜的說道。從未想過他也會有這般大的情緒波動，也從沒見過他的眼中閃過如此明顯的激動，更甚者愛意和安心。莫綺琉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吧？

　　「咦？」朱可兒不知怎地就覺得此刻的卓青悅有些違和。說出上來哪兒不對勁，就是感覺很微妙。

　　齊陌則是望了一眼抿緊了嘴面色微變的肖易恒，沒有說話。

　　事已至此，將莫綺琉等人送走自是不再可能。司輒離只得帶著五人來到他在邊城的府邸。

　　「小離，有傳信請神醫過來嗎？」齊陌甫一坐下，便急著問道。瘟疫，就算他們帶來再多的藥材，沒有神醫依然一無是處。

　　「賀奇已經去找了，只是還未回來。」司輒離面色凝重。神醫爺爺向來是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除了派出心腹去找，他已沒有其他法子。

　　「賀奇辦事倒是不必擔心，就怕找不到神醫人在何處。」齊陌點點頭，歎道。

　　話到此處，一旁的卓青悅開了口：「若是定王爺知曉邊城出事，還是小公子在找他，定會馬上趕來的。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在前來邊城的路上了，小公子無需太過擔心。」

　　置若罔聞卓青悅的安慰，司輒離扭頭看向莫綺琉：「既然來了，就呆在府裡不要出去。」

　　莫綺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卓青悅，聽到司輒離的話不甚在意的笑笑：「你在哪，我便在哪。」

　　「現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時候。」司輒離抓住莫綺琉的胳膊，厲聲斥責。

　　「嗯？」莫綺琉面帶疑惑，淺笑細語，「小公子覺得我是在耍性子？」

　　望著眼前的莫綺琉，司輒離的心中一陣說不上來的撓癢。不再顧及其他，徑直拉著莫綺琉走開。

　　「小離……」齊陌一開口就被朱可兒拉住了，不耐煩的問道，「你幹什麼？」

　　「不幹什麼。找個房間休息一下。」朱可兒一臉坦然，瞅了一眼卓青悅，拽著齊陌跟著守在外面的小兵走開。原來是這樣，還真是沒想到呢！

　　大廳內就只剩下靜坐喝茶的肖易恒和面色發白的卓青悅。兩人都沒開口，直到帶著齊陌和朱可兒找好房間再次過來的小兵有請，二人這才起身。

　　另一邊，被司輒離拉進房間的莫綺琉隨意的打量著屋裡的裝飾，不發一語。

　　「莫綺琉，你到底要怎樣才肯乖乖聽話？」對上此刻的莫綺琉，司輒離只有無奈。

　　莫綺琉沒有答話，視線遊移一圈後意外的落在了床上那只熟悉的玩偶上。走過去將胖胖的加菲貓抱在懷裡，莫綺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不再虛假的笑意。

　　司輒離頓時收斂起無奈的神情，恢復一貫的冷色。一時間，屋內沒有丁點響聲。

　　「司輒離！」抱著加菲貓的莫綺琉悠然轉身，坐在了身後的床上。無意的把玩著加菲貓那毛茸茸的爪子，抬頭望向司輒離。

　　「嗯。」沒有在意莫綺琉坐在他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的床上，也沒有拒絕莫綺琉抱著他不允許任何人碰的虎貓。司輒離偏過頭，視線落在了窗外的高牆上。

　　「卓青悅跟你是什麼關係？」那般熟稔的口氣，那般不加掩飾的眼神，似乎有些太過了。

　　「沒有關係。」司輒離聲音一冷，不帶任何情緒的回道。即便是有，那也是曾經。現在，他們二人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莫綺琉沒有過多的追問，只是笑道，「好困！我先睡會！」

　　司輒離聞言立刻轉過頭，剛想帶莫綺琉去其他的房間休息，就見莫綺琉不知何時已經脫掉鞋子，合衣躺在了他的床上。腳步不聽使喚的走近床邊，伸手想要拉起莫綺琉，卻在看到她面上深深的疲倦後頓住。罷了，若是她，將床讓與出去，又有何不可？

　　瘟疫依舊肆意的蔓延在邊城的所有角落，莫綺琉等人的到來並未為邊城帶來任何轉機。眼睜睜的看著邊城的子民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司輒離的眉頭越皺越深，心中泛起深深的無力感。

　　而莫綺琉能做的唯有陪在司輒離的身邊，無聲的給予他支持。面對瘟疫，不懂醫術的她亦沒有任何法子。除了建議司輒離根據病情輕重將百姓分別隔離以防止重傳輕，輕傳無。就只能將但凡發現有瘟疫徵兆的百姓也隔離起來，一併送至邊城最偏遠的大院子裡，儘量避免傳染範圍擴大。當然，清水糧食，都不能缺少的持續給予供應。與此同時，更要不但的安撫著未得瘟疫而陷入極度恐慌的百姓們不要怕，他們終將度過難關。

　　真正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到那種無法免去的沉重。每當無人的時候，莫綺琉總是會不避嫌的緊緊握住司輒離的手，笑著跟他說：一切都會好的。其實她的心裡也絲毫沒有半點底氣。因瘟疫而死的人越來越多，這種生死分別的殘酷根本是他們無法控制的悲傷和壓抑。

　　「後不後悔？」寂靜的夜裡，司輒離輕聲問道。

　　「不會，我很慶倖我來了。」莫綺琉搖搖頭，認真的語氣帶著不計後果的絕然。是啊！很慶倖，很慶倖能在此時此刻陪在他的身邊。即使做不了什麼，卻依然可以安心的守著他，望著他。只要能見著他，確定他平安無事，就已足夠。

　　司輒離定定的望著莫綺琉，俊逸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素淨無華的笑容。還不待莫綺琉回過神，低下頭在莫綺琉的額上印下一記虔誠的吻。莫綺琉，這輩子我司輒離認定你不放了！

　　「還要繼續看下去嗎？」隱蔽的角落，肖易恒的聲音忽然響起，鎮住站在暗處窺視的人。

　　卓青悅的臉色刷的一下全白，咬住下唇沒有吱聲。

　　「你心裡比誰都清楚。自一開始便是太后娘娘和二王妃有意，小公子並未表態。」肖易恒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平鋪直述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卓青悅咬牙吐出八個字。

　　「沒錯。正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你才會嫁進禦史府不是嗎？」也正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才會娶不到小八不是嗎？

　　「你……」卓青悅看著肖易恒的眼神帶上了毫不掩飾的怨恨。

　　「不管你心底有何謀劃，瘟疫未除之前，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卓青悅為何跟來邊城，肖易恒心裡比誰都清楚。只要她不惹事，他不會過問。

　　昏暗的月光下，卓青悅面色青白，暈染著怎麼也散不去的憎恨和不甘心。水雲袖下的雙手緊緊握拳，長長的指甲嵌入手心，溢出淡淡的血絲。

　　「你幹什麼去？小心被小離發現。」齊陌手快的扯過差點露餡的朱可兒，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要是被小離發現他們偷看，他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可是她……」朱可兒還未說完就被齊陌捂住了嘴，一肚子的憤怒全數憋住。

　　「放心，神醫沒來之前，她一定會安分守己的幫小離的忙。」要是卓青悅真的要惹事早就動手了，哪會等到現在？

　　被捂住嘴的朱可兒腳下一跺，重重的踩在了齊陌的腳背上。哼！卓青悅，大家走著瞧！

　　或許是蒼天憐見，就在次日，眾人萬分期待的定王爺，同時也是天下聞名的黑臉神醫，終於帶著好不容易拐出來的徒弟程修和徒媳金小滿跟著賀奇風塵僕僕的趕到了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