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身世始末，親生父親 一更

　　那的確是一個意外。

　　他在部隊裡剛剛升職不久，被批準回來休假。

　　已經過了三十還沒有交過女朋友，幾個哥們在會所裡將他輪番嘲弄了一番，可著勁地給他灌酒，還美名其曰︰「幫他借酒澆愁，一醉方休。」

　　那一晚，他喝的半醉，被人扶去房間。

　　迷迷糊糊間，有女人跟泥鰍似的爬上了他的床。

　　他身體乏力，最基本的警覺卻還在，感覺到的第一時間將人踹了下去。

　　那年輕姑娘正是自己幾個哥們給送過來的，被他突然踹下去的時候腦袋磕在了桌角，等他再裹上睡袍下去的時候，那姑娘幾乎都嚇蒙了，不等他上前探查她傷勢，急忙爬起來就給跑了。

　　他也沒在意，跟出去鎖門。

　　甦璿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外面走廊上的。

　　她也不曉得是不是參加了什麼宴會，穿著一條大紅色抹胸裙，腳上隻踩著一隻鞋，踉踉蹌蹌地扶著牆壁走，隔了幾米遠，他都聽得見她不正常的喘息聲。

　　而他走過去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渾身已經失了力氣，青筋畢露的一隻手緊緊地揪著他的睡袍，頭髮散了，人就那麼滑下去，哀求了一句，「振南哥哥，幫我。」

　　時至今日，他仍舊記得那一刻的感覺。

　　渾身所有的血液和衝動，就那麼突然地凝結到了一處。

　　他俯身撈起她，直接將人帶進了房間，關了門。

　　那一晚的阿璿，在他身下像綻開的玫瑰。

　　那是他的第一次，應該也是她的第一次，兩個人都有些醉，他是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就覺得自己醉的厲害，而她呢，除了酒精，可能還被灌了其他東西。

　　甦家的小女兒，一貫被圈子裡眾人追著捧著，難得出現那樣狼狽的一面。

　　她和小時候一樣，叫他振南哥哥。

　　這個甜膩膩的稱呼，好像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其他人叫過。她說讓幫她，他也沒去想這個幫，到底是幫她解圍，還是幫她解藥，總歸就那麼一廂情願地當成了後者。

　　兩個人從晚上十一點做到了淩晨五六點，她體力耗盡藥勁消散，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這一生，似乎都再沒有過那種感覺了。

　　他摟著她，感覺好像摟著自己渴望多年的珍寶，看著她嫵媚艷絕的眉眼，腦海裡一直浮現的，都是她小時候那玉雪可愛天真無邪的樣子。

　　四五歲那會兒，總是將花裙子整的髒兮兮，被他遇見的時候，多半在草叢裡撲兔子，抱住兔子再抬起臉的時候，頭髮亂糟糟，草地也被她蹂躪得不成樣子。

　　再後來大了一點，壞得很，抱著路邊的杏花樹幹一株株往過搖，就為了下一地杏花雨。

　　再後來……

　　她養了大將軍，也能將公主裙穿得一塵不染了。

　　學騎自行車，摔倒了將怨氣都發泄到車子上，看見他走過去的時候又立馬眉開眼笑，喊他，「振南哥哥你過來幫我扶一下車啊，我在學車呢。」

　　甦老爺子給她辦生日宴，人家倒好，抱著小兔子在後花園秋千上睡著了。

　　開始有男生偷偷地給她塞情書了，她就坐在家外面的草坪上，一手拿著狗尾巴草逗兔子，一手拿著情書給貓貓狗狗一群寵物朗讀︰「親愛的阿璿，你美得像天邊的雲彩，花園裡怒放的玫瑰，嘔……」

　　他就沒見過那樣表裡不一的女孩子，人前驕傲得像隻孔雀，人後卻像脫韁的野馬。

　　十三歲的時候，她上初中，已經頗有些主意，說是商人一點也不好，整天就應酬應酬應酬，掙錢掙錢掙錢，一身銅臭不說，最是虛偽虛榮，貪婪功利。

　　彼時他剛畢業，因為這些話從了軍。

　　再後來，他在部隊裡步步高升，距離她卻遠了。

　　小姑娘從十多歲又長到二十歲，看上了來雲京闖蕩的美男子。

　　多可笑，人家就是從商的……

　　他緊緊地擁著她，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寬慰。

　　那個甄文從商從政從軍都好，他已經要了她，她便是他的人，感情什麼的，婚後慢慢培養。

　　隻他沒想到的是，等他擁著她睡著，再次醒來的時候，懷裡沒人了。

　　他不知道甦璿什麼時候醒的，什麼時候走的，要不是狼藉到慘不忍睹的床褥以及潔白床單上的點點印記，他簡直要懷疑，一切都是黃粱一夢。

　　也就在醒來思索要不要去找她的時候，部隊裡又有了緊急任務。

　　就那樣，他連家門還未回，又一次離開了雲京。

　　等那次任務再回來，她嫁人了。

　　再後來……

　　聽說她去了安城。

　　聽說她生了孩子。

　　聽說她去世了。

　　她去世的消息傳到他耳邊，他再回到家的時候，甦家已經敗落，老宅被抵押拍賣很快換了新的主人，她的那條牧羊犬因為年齡大了瀕臨死亡。

　　他帶走了那條老狗，老狗沒幾天去了，他葬了它之後，家門口又意外地跑來了一條。

　　他將那條跑來的就那麼養了起來，眼下孫子都生了好幾窩，其中一個小的毛髮顏色和大將軍如出一轍，他年齡也大了，覺得一切好像命中注定，便又給它取了將軍這個名字。

　　他這枯燥的一生，也就那人，曾經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眼下，她可能給他留了個孩子。

　　最先意識到的時候，他無法去相信。

　　相比於那孩子可能是他女兒帶來的喜悅，他更無法承受的是，大費周折確認以後，發現她其實並不是自己女兒帶來的那種失望。況且，按著那孩子被質疑時的反應，她應該並不樂意再有一個父親。

　　因此種種，那些想要鑒定關係的心思，被他毫不留情地狠狠壓制了。

　　可眼下，又出了安安這件事。

　　收回思緒，顧振南抬眸看了顧援西一眼，補充說︰「當年她結婚之前被人下了藥，我救的。我那會從部隊剛回來，被幾個朋友灌了些酒，意識也有些不清楚，做下了錯事。」

　　甦家當年急忙給甦璿和甄文辦了婚宴，似乎就是因為甦璿懷了身孕。

　　冷不丁又聽見這麼一個消息，顧援西頹然地坐到了沙發上。

　　他們三姐弟年齡相近，性子卻大不相同。尤其她兩個弟弟，顧振華精明沉穩，性子隨和。這一個就剛好相反了，從小就冷冰冰不耐煩應付人際關係，長大從軍了以後身上又多了殺伐果決的威勢。按著他的性格，若不是因為有所依據，並不會隨便地做出猜測，更不可能告知給她。

　　他既然說安安和明珠可能是表兄妹，那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

　　餘明安再回來的時候，家裡阿姨給開的門。

　　他在玄關處換了拖鞋，耳聽客廳裡靜悄悄的，便隨口問︰「我媽呢？」

　　「好像上樓了吧。」

　　「外公外婆去午睡了？」

　　「對，好一會兒了。」

　　「哦。」

　　餘明安點點頭，抬步往裡走。

　　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他遇到了正巧要下樓的顧蘭盼，笑著喚，「表姐。」

　　「嗯。」

　　顧蘭盼看著他，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媽在上面吧？」

　　「書房呢。」

　　輕聲說完這句話，顧蘭盼沒再看他，徑直下了樓梯。

　　爸爸竟然有個親生女兒？

　　甄明珠，竟然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已經決定要鑒定親子關係了，為了鑒定親子關係，為了不被甄明珠排斥，竟然想要拜託孟家和京大接洽，給整個學院的學生進行一次免費體檢。

　　他竟然如此地看重甄明珠……

　　以他的身份地位，甄明珠若是知曉了身世，做夢都該笑醒了才對。

　　偏偏他卻這麼在乎她，不願意讓她有絲毫的彆扭和不適，要等一切周全，才去認這個女兒。

　　那，若是甄明珠回了家，還有她的容身之處嗎？

　　只想想，她都無法接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顧蘭盼走到玄關處換了鞋，開門出去。

　　走出家門好一會兒，她站在樹蔭下，撥了一個電話。

　　「喂。」

　　手機裡一道溫和的嗓音傳來。

　　「你在上班嗎？」

　　女孩問話的聲音脆弱極了，隱隱有一絲哭腔。

　　金晨一愣，發問︰「怎麼了蘭盼？」

　　「金晨——」

　　緊接著，又是一道哽咽聲。

　　聽見她似乎在哭，握著手機的男人頓時心疼的不得了了。

　　他和顧蘭盼並非自主交友。他是孟昀的表哥，家室比不上孟家，醫科大學畢業後便在華安仁心醫院藥劑科上了班，眼下二十七歲，正是被催婚的時候。顧蘭盼是顧家的葛老太太托人介紹給他的。這姑娘雖然並非顧首長的親女兒，配上他卻也不差。畢竟顧首長一生未婚，膝下也就這麼一個女兒而已。再加上人家名牌大學馬上畢業，學的又是法學這樣的專業，聽說一畢業就會去顧氏集團法務部實習，那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的。

　　因而聽到這條件，他幾乎毫不遲疑地就見了人。

　　哪曾想，一見面，便被徹底俘虜了。

　　顧蘭盼是西南偏遠山區過來的姑娘，可她好像不到十歲就被顧首長收養了，身上沒有一點窮人家孩子土裡土氣的感覺，身材縴瘦窈窕，氣質嫻靜純潔，看上去就像那種需要被守護心疼的乖乖女。

　　兩個人目前交往了不到半年，他卻早已動了真心，聽見小女朋友哭泣，哪能不心疼呢？

　　「我就是有點怕。」

　　好一會兒，顧蘭盼抽抽搭搭地說。

　　金晨愣了一下，問︰「到底出什麼事了？不怕，有我呢。」

　　「你會永遠愛我嗎？」

　　女孩突然問。

　　她一貫靦腆溫柔，被他親一下都會臉紅，哪裡問過這樣肉麻的問題。

　　金晨心旌搖曳，連忙表態，「當然會的。」

　　「會永遠站在我這一邊嗎？」

　　「當然了。怎麼了盼盼？」

　　「我不知道。」

　　顧蘭盼聲音裡帶著掙扎，「我就是突然間很擔心，感覺沒人要我了。」

　　「傻瓜，這是什麼話。」

　　「我要是有求於你，你會給我幫忙嗎？」

　　「到底怎麼了？」

　　「你會幫我嗎？」

　　「當然了，只要你需要。」

　　「金晨你真好。」

　　女孩破涕為笑的聲音好像羽毛，撓的人心口都酥麻了。

　　*

　　顧家書房。

　　餘明安聽完顧援西一番話，愣了許久。

　　甄甄是小舅的女兒？

　　怎麼可能呢！

　　他抬眸看向顧振南，臉上浮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不可思議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相信。」

　　話落，又補充，「她姓甄呀，她的爸爸就是甄文。我見過的，他特別寵愛甄甄，中午放學的時候還過來接甄甄出去吃飯呢。而且他長得特別好，我媽不是說了，就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好，所以甄甄的母親主動追求他的，當年在雲京鬧得轟轟烈烈。小舅這些事你肯定也知道啊，對不對？」

　　他幾乎是不帶停頓地說完這番話，眼圈都急紅了。

　　顧振南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沒回答。

　　顧援西卻心疼得不得了，連忙道︰「也不是說她百分之百就是你小舅的女兒。只是可能性很大。因為你眼下和她談朋友了，所以這血緣關係就必須確定一下，沒有最好了。可要萬一……」

　　「沒有萬一！」

　　不等她話說完，餘明安突然吼道。

　　從小到大，顧援西沒見過兒子發火，被嚇了一跳。

　　餘明安垂在身側的一隻手猛地攥緊了，攥得咯吱響，他就那麼攥著一隻手，肩頭顫動地看著自己母親，一字一頓道︰「沒有萬一！不可以有萬一！你們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她已經答應我了。媽你知道嗎？她已經答應我了。在今天來見你之前，她還沒有答應和我交往，就在剛剛，親口答應的。你不瞭解她，她答應的事情不會反悔的。她是那種特別講信用的女孩兒。只要她答應我了，只要我不做對不起她的事情，她會和我一直走下去的。你明白嗎？她會嫁給我的！」

　　「安安——」

　　「別叫我，你別叫我。反正我一個字都不相信。你知道讓她答應有多不容易嗎？六年多，我已經喜歡她六年多了。我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她，考到京大也是為了她。本來她都消失了，你嘗試過等待的滋味嗎？那種就怕她不出現，每一天都特別絕望的感覺，就跟個行屍走肉一樣，等著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再出現的人。」

　　「我會讓孟家醫院和你們學校接洽，給明珠他們學院的學生進行一次體檢。」

　　顧振南等他發泄完，聲音沉穩地說。

　　「不行！」

　　餘明安看著他，猛搖頭。

　　「無論你接受不接受，她可能是我的女兒你的表妹這都是事實。眼下我們將這件事告訴你了，你這些感情就應該收斂起來，以後和她交往也注意點分寸，最少在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之前，不要逾距。」

　　男人一番話，堪稱冷酷絕情，甚至還含著一絲警告。

　　餘明安定定地看著他，眼眸通紅，大口喘息。

　　相比於兩個佷子，顧振南對這個外甥倒是感情更深一些，以往有時間過去姐姐家，甚至還曾經帶著他跑步鍛煉，強健體魄。可眼下，這外甥看著他，倒一副要吃了他的樣子。

　　想到他話裡的氣憤和執拗，顧振南不耐地擰起了眉頭。

　　明珠才多大？

　　還不到二十吧？

　　這孩子張口娶呀嫁呀的，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

　　難道嫁娶這些最少不該等到她畢業了工作了之後再提？

　　還有他這個姐姐，年過半百的人了，竟然會提出在孩子念大一的時候就相看的倉促提議，也是他先前糊塗，竟然都任由他們胡來，不曾阻止。

　　他顧振南的女兒，哪裡需要被相看？

　　就這全雲京的年輕人，也沒幾個能入他的眼。

　　收斂思緒，顧振南靜靜地睨了自己外甥一眼，瞧見他還是一副激動萬分的模樣，又一次開口說︰「還有，關於明珠可能是你表妹的事情，暫時不要在她跟前提，明白嗎？」

　　「她不是我表妹！」

　　餘明安朝他吼一聲，扭頭直接跑了。

　　書房門被摔得啪一聲響，顧援西抬步追出去的時候，兒子都不見影了。

　　「幹什麼呢這是！」

　　午睡被吵的顧老爺子沒好氣地在房裡喊。

　　「沒事，您繼續睡您的！」

　　顧援西頭疼萬分地說了一句，轉身又快步地回了書房。

　　書房裡，沙發上坐著的男人已經不見了。

　　打電話的聲音從陽臺上傳來，「這樣大費周折地麻煩醫院……過意不去。對，那孩子叫甄明珠……和　　在一個班，您讓孟昀去，他知道的……說起來慚愧……」

　　斷斷續續的聲音，卻足以讓顧援西曉得，他在和孟家老爺子通電話了。

　　就為了一個親子鑒定，不惜請求到孟家老爺子那裡，還要興師動眾地讓醫院出動醫療隊跑去學校裡做這個事情，就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到那姑娘一管血，顧援西覺得，自己這弟弟怕是過分小心了。

　　說句不好聽的，明珠眼下那個處境，若是曉得自己有這麼一個親爹，還能不認了？

　　顧援西長嘆一聲，等他打完電話便問︰「你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顧振南聲音沉著，「那你以為要如何？」

　　「要不我去一趟學校，找明珠說一下這個事情？」

　　「不行。」

　　顧振南直接否決，看著她道︰「按著我的瞭解，她哪怕曉得自己並非甄文的親生女兒，也應該沒什麼尋找生父的想法。這件事就按我說的做，如果她是，我會考慮相認的事情，如果不是的話……」

　　顧振南靜了一下，「也免得希望落空。」

　　希望變成失望的滋味，他不想讓自己的女兒承受，也不想讓阿璿的女兒承受，孩子何其無辜。

　　他這般堅持，顧援西自然不好再說了。

　　*

　　孟家。

　　孟老爺子掛了電話，半晌沒回過神。

　　先前孫女生日宴上的事情，他當然已經聽說了。

　　甚至還知道，甄文和甦璿那個閨女兒，早先還得了自己孫兒的青眼，在學校裡鬧出了孔明燈告白事件，特別丟臉的是，這告白還沒成功。

　　眼下振南告訴他，那姑娘可能是他的親生女兒。

　　簡直匪夷所思……

　　他這大半輩子基本上都在部隊裡，一直都沒結婚，眼下年過半百了，蹦出個女兒？

　　況且，孩子的母親還是甦璿。

　　想來想去，孟老爺子都有點沒辦法接受這個事情，不過人家既然拜託到了自己跟前，那無論如何，他肯定是要將這事情給漂亮穩妥地辦好了。

　　吐出一口氣，孟老爺子自己給孟昀打了電話。

　　「爺爺。」

　　電話一接通，孟昀的聲音透露出兩分恭謹。

　　孟老爺子嗯一聲，將事情給他復述了一遍，臨了，補充說︰「不要再讓其他人知道了，你親自跟醫療隊去學校，事關重大，千萬不能給搞錯了。」

　　「……甄明珠，可能是顧伯伯的女兒？」

　　許久，孟昀聲音遲疑地問，「爺爺你確定沒搞錯？」

　　「是不是等結果出來不就知道了？」

　　孟老爺子沒好氣地說︰「就這鑒定你千萬不能給我弄錯了，事關血脈必須謹慎，還得保密，知道嗎？你爸媽還有孟　那裡都先不要透露半分。」

　　「知道了，爺爺。」

　　最終，孟昀語調沉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