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覺得自己今天嘆氣真不少，不過還是又嘆了口氣，問道︰“三小姐呢？”

玉芝果然很能乾，什麼都答得上︰“奴婢親自去悄悄窗根兒底下看過了，三小姐屋裡繡花呢。”

林氏想了想︰“三小姐和高姨娘自是不同，如今且別驚動小姐，先等大夫來了怎麼說吧。你去瞧著，香桃一個人那邊兒。”

鄭明珠佩服林氏鎮定自若，換成是自己，肯定第一時間想到找陳頤安，林氏卻完全沒想過先要找鄭明玉，只是先等結果。

再想到陳夫人遇事鎮定自若，鄭明珠覺得自己果然是被陳頤安慣壞了。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

直到半個時辰後，玉芝才又走了回來，低聲道︰“回大奶奶，大姑奶奶，高姨娘孩子沒保住，如今隻保住了高姨娘，不過流了不少血，須得好生養著，大夫說，今後還能不能有孩子還是兩說呢。至於那藥，大夫驗過了，確是三小姐送那碗湯裡有碎骨子。”

林氏依然鎮定點頭，對鄭明珠說︰“小姐是嬌客，如何懂這些東西，只怕是什麼人知道三小姐關心高姨娘，找機會下也未可知。”

鄭明珠一怔，見林氏給鄭**開脫，不由露出一絲疑惑來，不過倒也順著林氏道︰“嫂嫂說是，如今就連我也並不知道這什麼碎骨子，三妹妹還小些，如何知道，必是有什麼人做，與三妹妹並不相乾。”

林氏微微一笑，這個妹妹越發伶俐懂事了，她就笑道︰“雖如此說，到底也要去問過三小姐，吩咐誰去做這碗湯，經了哪些人手，才好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且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兒，她與二叔兄妹情深，平日裡也是顧念著這未出生佷兒，且還有一點，大姑奶奶是知道，這位高姨娘雖是個姨娘，到底也算是三小姐表姐，這血緣總是抹不掉，且曾咱們家住了一陣子，與小姐們也是熟識，三小姐常去看她，送東西藥材，如今出了事兒，佷兒沒了，也要與三小姐說一聲才是。”

鄭明珠眨眨眼，林氏這段話意思倒多。

於是她就起身，隨著林氏去三小姐閨房。

林氏一疊聲叫鄭明珠丫頭︰“扶著你們少夫人些兒，尤其是到了外頭，就怕有小丫頭不妨，打鬧間撞上來，那可了不得。”

這是提醒鄭明珠等會兒到了鄭**房裡自己要小心。

鄭**能恨打了高氏孩子，難保她就不會恨想要鄭明珠也沒了孩子。

鄭明珠笑道︰“我知道了，還是嫂子心細些。”

林氏若無其事笑道︰“這種事，我懷著琪哥兒時候就踫見過，幸而丫頭們還仔細，知道攔著。大姑奶奶才有身子，有些事還不是要我們經過提個醒麼。”

怪道林氏恨朱氏恨出血呢，這也太驚心動魄了。

兩姑嫂攜手往後頭三小姐鄭**住問珠院去，那院子一片安靜，院子裡樹下坐著一個丫頭髮呆，連來了這一群人都沒發覺。

還是林氏丫頭見狀，跑了過去叫她，她才驚醒過來，上前來請安，大熱天裡，這丫頭一臉蒼白，似乎還打抖。

鄭明珠看了她一眼，這是鄭**大丫頭丁香，便問︰“你們小姐呢？”

丁香鎮定了一下，才答道︰“回大姑奶奶話，小姐正屋子裡頭繡花兒。”

單看這個丫頭，鄭明珠其實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了，也並不多言，只是與林氏一塊兒進去。

鄭**閨房她還是第一次來，布置東西都是十分秀雅小巧，顏色也是淺淡居多，鄭**坐炕上，穿著一身半不舊淺綠色紗衫兒，同色裙子，低著頭繡花。

她倒是很鎮定，拿著針手也並不抖，可是繡那朵花卻是配色古怪，十分慘不忍睹。

鄭**聽到有人進來，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姐姐和嫂嫂，站起來道︰“她死了嗎？”

容色很平靜，一個十四歲小姑娘這樣鎮定說著這樣一句話，鄭明珠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林氏卻道︰“三妹妹這是問誰？我竟不知道，因大姑奶奶來了，要來看看你，我又有事要問一問你丫頭，便陪著大姑奶奶一起來了。”

鄭**笑了笑，看著鄭明珠︰“大姐姐來了，大姐姐不怕我突然撞過來，把你孩子也弄掉嗎？”

這語氣，這表情，鄭明珠不由自主就後退了一步，雙手護住了小腹。

鄭**嘲弄笑一笑，又轉頭對林氏說︰“嫂嫂要問什麼，問我就是了，高姨娘藥是我下，我親手端給她喝，和丫頭們沒關系，她們並不知道，嫂嫂也不用問她們了。”

林氏又嘆了一口氣，鄭**道︰“嫂嫂和大姐姐請坐，我就不叫丫鬟上茶了，想來你們也不敢喝。”

當一個人什麼也不乎時候，說話真是比刀子還利，叫人尷尬。

不過林氏臉上倒看不出尷尬來，神情自若坐下來，吩咐丫鬟櫻桃道︰“叫婆子們把三小姐丫鬟都帶到我院子後頭去，等會我再去問話，這裡你帶著兩個小丫頭，先服侍著三小姐。”

鄭明珠頓時心中大定，果然坐下來。

林氏這一手不錯，瞬間反客為主，不再跟著鄭**話走。

鄭**簡直就是完全豁出去狀態了︰“嫂嫂放心，就算不用人看著我，我也哪裡都不去。”

林氏卻笑道︰“妹妹說哪裡話來，我不過是因要問妹妹丫鬟話，才另外吩咐人伺候，妹妹身份貴重，與那些人自是不一樣。”

鄭**笑一笑，並不乎︰“大姐姐沒家，想來並不知道，不過嫂嫂是知道，娘接了表姐到咱們家來，我是只有高興，家裡女孩兒並不多，雲表妹又不愛說話，表姐能說會道，而且知道許多外頭我們都不知道事情，我很喜歡和她說話。”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高興事，臉色亮了一亮︰“我當然知道表姐是不能叫表姐，也知道娘不該把她接到咱們府裡，可是我還是對她很好，衣服首飾都撿好送她，姐妹們下帖子請我，我也常常帶著她去，有人說她，我還替她掩飾，我並不知道，她會成為二哥姨娘。”

鄭**寬厚大方，鄭明珠是知道，可是越是這樣，小姑娘自然越是受傷。

這個時候，她傷心、憤怒、沖動，絲毫沒有要掩飾打算，她明白說，我恨她，我要她痛苦，就像我痛苦一樣。

鄭**接著說︰“嫂嫂和大姐姐隻管放心，我並不恨你們，這件事來龍去脈我也知道，只有我娘對不起你們，沒有你們對不起我娘，只不過她到底是我娘，我自然不能恨她，我自然也就只有恨表姐了，我娘對不起你們，卻對得起她，可如今，卻是她害了我娘，現我娘這樣子了，她反倒進府做了姨娘，懷著身孕，就等著今後生下孩子來錦衣玉食？還真是一點事也沒了，我哥本來要娶王家嫡女，現也不成了，也都是因為她。還有妹妹，妹妹也撞破了頭。還有我，我沒了娘，我再沒有一天高興日子，我不知道今後會怎麼樣。她把我們家攪一團亂，自己卻好好，怎麼會有這樣事？”

鄭**問林氏︰“怎麼會有這樣事？”

林氏淡淡說︰“世上有些事，本來就沒有公平可言。”

鄭**歪著頭想了想，對鄭明珠道︰“大姐姐恨我娘嗎？”

鄭明珠不妨她突然這樣問，便笑了笑︰“當然不，妹妹可別胡思亂想，太太事，和妹妹有什麼關系呢？”

這還是一個甚至還沒到豆蔻年華少女，還是一朵清晨未開花骨朵。

鄭明珠說︰“妹妹還小，大約還不明白，不過待你長大了，你會嫁一個如意郎君，生兒育女，做一家主母，你會慢慢知道，很多事情慢慢就過去了，用不著什麼公平。”

鄭**笑道︰“大姐姐總是這樣好心，不過好心有好報，大姐姐如今這樣好了，自然沒空來恨誰，我卻做不到，我隻想要一個公平。她那一日被送回府裡，第二天就成了二哥姨娘，二哥竟然是歡喜！我見不到我娘，只知道娘被送走了，再也回不來了，我哭了很久很久，妹妹也哭了很久很久，後來，我笑著去看她，送東西送藥材給她，後來也常常去看她，送些點心，她說這府裡只有我對她這樣好，從來都那樣好，漸漸，她開始吃一點我送去點心了，後來，我送去湯她也都毫不懷疑喝了，就像今天一樣。我知道我犯了忌諱，可是我一點也不怕，我隻想要這個結果。”

鄭**笑，可是卻叫人難過。

鄭明珠嘆口氣︰“妹妹想岔了，哪有什麼公平，就拿這件事來說，妹妹這些丫頭，都是忠心耿耿，她們也有父母家人，她們也想有以後日子，可是今天這件事，就把她們都葬送了，她們服侍你這些年，又替你做這些事，卻落得這樣下場，公平嗎？”

鄭**就有點呆了。

過了一會兒，林氏才說︰“妹妹是公府嫡女，身份何等尊貴，何必與下人置氣。也還是丫鬟們服侍不周，不知勸解緣故，我自會處置，妹妹且安心歇著吧。”

鄭**撲過來，一把抓住林氏袖子︰“嫂嫂，不關她們事，是我書上看到碎骨子，我自己悄悄買來給她喝，沒有別人知道，嫂嫂隻管處置我就是了，和她們都沒有關系。”

櫻桃忙過來扶鄭**︰“三小姐請坐下，有話慢慢與大奶奶說就是了。”

鄭**手指指節發白，緊緊抓住林氏不放，櫻桃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來，林氏平靜說︰“妹妹放心，自會再挑好與妹妹使。”

於是站了起來，鄭明珠也跟著站起來，事情到這種程度，自然沒有任何繼續詢問必要，鄭**這個狀態，完全就是有了魔障，說是說不通。

也不可能讓朱氏回來。

也就只有走了。

只是鄭明珠覺得壓抑很，情緒變得低落起來，林氏看她一眼，勸道︰“妹妹也不要傷心，三妹妹還小，不懂事也是有，今後大了，出了閣，自然就不是這樣了。”

鄭明玉顯然也是得了回報，此時正正房等著她們，見她們進來，立刻問道︰“怎麼回事？”

林氏自然把剛才鄭**那些話說了。

鄭明玉皺著眉頭︰“胡鬧，她是尊貴小姐，至於和這樣人一般見識嗎？竟做出這樣糊塗事來！”

林氏只能嘆氣︰“是不是先回了爹爹，再處置？”

鄭明玉道︰“有什麼好處置，死了就死了，不過是一個賤婢，為了她還要處置小姐不成？不過是把三妹妹身邊服侍人罰一罰也就是了。”

林氏道︰“不是這個意思，自然沒有為了姨娘倒處置小姐道理，是二叔那裡要如何交代，他們到底是同胞兄妹。”

鄭明珠此時道︰“依我看，妹妹心情不好，家裡悶著只怕也好不了，倒不如到外頭散散心去。”

林氏表示贊同，顯然她也覺得鄭**這樣狀態留這府裡是不行，便道︰“妹妹說有理，帝都氣候也不適宜作養身子，如今二姑母正姑甦，那邊氣候景色都是好，二姑母家裡又有幾個姐妹，與三妹妹一般大，正好一起玩兒，妹妹去姑甦養一養，過一兩年再回來，自然就好了。”

鄭明玉想了想，也覺得妥當，便說︰“那就這樣回爹爹吧。”

鄭明珠又道︰“既要到外頭去，倒不好換了三妹妹丫鬟，一則從小兒服侍，一應大小都是知道，如今換了，又外頭地方，只怕三妹妹不慣。二則，這話也隻說與哥哥嫂子，這幾個丫頭我瞧著是忠心，到了外面，難免有些東風壓倒西風事，小姐間口角也是常事，有人幫著，也放心些。”

鄭明玉與林氏都點頭稱是。

一時計較定了，便等著鄭瑾回府來回話。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妹子們霸王票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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