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紋眼楮一亮，果然這只是那女人吩咐，大少爺這樣早時辰趕過來，必是來救她。她就知道，大爺對她是另眼相看，必不會眼看著她被那個女人整治。
宣紋便猛站了起來，一把推開忍冬，撲到門口叫道︰“大爺，大爺您救救奴婢啊。”
陳頤安走上台階就停住了腳步，夜色中看不清他容顏，只聽見他家常穿灰藍色軟緞子袍子夜風中微微作響，這是宣紋親手做。
宣紋撲到他跟前，抓住他衣服下擺，哀求道︰“大爺明鑒，奴婢雖得罪了少夫人，卻是從來都一片心只為了大爺啊，求大爺看往日情分上，看奴婢一片忠心份上，救救奴婢。”
沒有陳頤安指示，忍冬也不敢有所動作。
院子裡眾人是都低了頭，不敢有一點動靜。
陳頤安也低下頭，看著匍匐他腳下這個女子，他還記得許多與她有關畫面，稚齡小女孩，漸漸長大樣子，後來做了他侍妾，又羞澀又甜蜜笑容，那些溫存言語，這是一個他生命中有著十年痕跡女人。
他還不夠鐵石心腸，所以，他才決定來看她這一次。聽一聽她有什麼話想說。
陳頤安對她說︰“你冒犯了少夫人一次，少夫人大度寬厚，沒有和你計較，反而抬了你姨娘，只是讓你離開外書房，你不思悔改，設計陷害少夫人，這就是你忠心？”
宣紋揚起頭，便是微亮中陳頤安容顏也如此俊朗無儔，這是她癡戀，她雖身為下賤，但她這顆心，沒有人比得上她！
鄭明珠算什麼，她糊塗、懦弱，什麼也不懂，她根本就配不上大少爺，她只是有個高貴身份，就能佔據那樣一個位子，全天下好一個位子！
她憑什麼？
她根本就不配。
宣紋緊緊抓住陳頤安衣服下擺，流淚道︰“大少爺，奴婢忠心只有一個，奴婢心裡隻裝得下一個人。這麼多年，奴婢伺候大少爺，一直忠心耿耿，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為了個外人，就要把奴婢送到莊子上去，大少爺，奴婢這麼多年情分，少夫人就連這一點錯處都容不得嗎？”
陳頤安沒再說話，隻俯身握住宣紋手腕把她拉了起來，宣紋一臉喜色，大少爺果然還是念著她︰“大爺若是不喜歡，奴婢就去給少夫人磕頭賠罪去。”
陳頤安拉開她手，對忍冬道︰“罷了，你們辦差吧。”
宣紋一臉喜色凝結，顯出愕然，表情顯得十分滑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說話動作，已經被早有準備忍冬帶著兩個手腳利落小廝抓住，捂住了嘴。
宣紋眼楮睜極大，望向陳頤安帶著無限哀求憤恨，忍冬此時哪裡敢多耽誤，連拖帶拉就把她弄上了馬車。
兩個婆子爬上去，只聽到馬車裡掙扎了一番，夾雜著嗚嗚聲音，終於安靜下來。
忍冬垂手站陳頤安跟前，等著他吩咐。
陳頤安一聲不吭，只看了一眼那依然亮著燈，卻沒有人屋子，轉身走了。
衣擺揚起，初夏夜風也冰涼。
鄭明珠自然也沒再睡，索性起來翻著東西，此時見陳頤安走了回來情緒不好，也知道他為什麼情緒不好，自然勸是不好勸，隻得想法子說別話來岔過去。
她把揀出來首飾衣料等物都捧來給陳頤安看，因是給妹妹添妝，首飾都是選，金切面閃閃發光，翡翠簪面如一泓碧水，衣料揀了些花軟緞並七絲羅，連同上回衛江俊送來織金緞。
鄭明珠一樣樣擺給他看，笑道︰“大爺替我瞧瞧可還使得，若使得，今日就使人送過去了。”
陳頤安看了看，點頭道︰“很看得過了，外書房我記得有收一對兒翡翠鐲子，品相不錯，你叫他們拿出來加進去。”
鄭明珠應了，又打發丫鬟去外書房說，一邊又笑道︰“大爺今兒起早，眼看上朝還有一會子，不如索性吃了早飯去。我先前就吩咐了廚房趕早熬些粥。”
陳頤安道︰“趕早了吃不下。”
鄭明珠又笑道︰“有剛送來杏仁酪，我記得大爺平日裡也愛用。”說著親自去舀了一碗遞過來。
陳頤安見她這樣殷勤小意，不忍拂她好意，便接過來吃，一邊說︰“你不用忙，坐下歇著吧，一大早就鬧你不安生。”
鄭明珠笑道︰“大爺怎麼倒說這樣話，我也做不了些什麼，只是大爺不喜歡，我自然也就睡不著。”
陳頤安便握了她手，說︰“倒也虧了你，也不用別，你便過來與我說說話就是了。”
鄭明珠隻得坐到他身邊去。
陳頤安沉吟了一下，才皺著眉頭道︰“我大約也是給她臉面太過，慣她就不知道自己身份了。”
鄭明珠勸道︰“大爺別這麼說，這與大爺有什麼相乾。這原也是個人秉性，有那真知禮，便是再有臉面也是恭謹守禮，那不懂禮，自己也要尋了借口出來當自己分外不同些，與主子給不給臉面有什麼乾系。”
陳頤安點頭道︰“你說很是，只是委屈你了。”
他給宣紋臉面，另眼相看，鄭明珠便自始至終都待宣紋很客氣，便是挑戰了她正室夫人權威，鄭明珠都是另闢蹊徑處置，並沒有當眾給她沒臉。
這些，陳頤安自然是都看眼裡。
此時他握住鄭明珠柔軟手，見她燈下瑩光致致俏臉，心中也不由柔軟起來，把她手貼自己臉上。
片刻之後才說︰“你放心。”
這樣沒頭沒腦一句話，鄭明珠知道他心情不好，自是比往日裡溫順柔軟些，也沒追問，隻揀些歡喜事與他說，再也沒半個字提到宣紋如何，兩人絮絮說了一陣子話，見時辰差不多了，鄭明珠才叫了丫鬟，伺候著陳頤安換了衣服上朝去。
總算松一口氣。
六月初二是安國公府二小姐鄭明艷出閣好日子，陳頤安因要去朝上，需晚些才去，鄭明珠一早伺候了陳夫人用了早飯，就回了娘家。
陳夫人還特地備了四色禮，讓她帶回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張燈結彩，這是林氏掌家後第一次大事，鄭明珠著意留心看了一陣，見下人來往待客都頗有章法，人雖多，卻不亂。
果然林氏是不用人擔心。
鄭明珠見她忙，也沒有十分打擾她，隻院子裡說了兩句話兒，又叫人奉上陳夫人送禮，便不打擾她了，預備先去給安國公鄭瑾並鄭明玉請了安，再去正廳。
鄭瑾和鄭明玉都換了吉服，見了鄭明珠進來，兩人神情都頗為歡喜，問了鄭明珠些話兒，才讓她去正廳女眷處。
朱氏穿了一身杏黃花開富貴長袍，淺黃色撒花裙子，笑語盈盈與人說話兒，她精心打扮過，看起來容光煥發，富麗華彩，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如意。
朱家舅母，朱姨母也依然奉承她周圍，還有些鄭明珠認不出來女眷，笑語晏晏，頗為熱鬧。
鄭明珠笑著上前行禮，朱氏一臉歡喜拉了她，問寒問暖，十分親熱，似乎毫無隔閡，鄭明珠不禁都要佩服她這樣能屈能伸。
那一日朱氏管家權被交給林氏，又被鄭瑾訓斥，深究起來，鄭明珠正是源頭，可是此時朱氏依然如同第一次見面那樣，親熱非常，完全就是她從小疼愛女兒一般，好像那些事完全沒有發生過。
當然，要論表面功夫，鄭明珠也自然不會落於人後，她掛著一張笑臉，挨個長輩問候了一圈兒，才笑道︰“我去後面看看二妹妹去。”
朱氏便笑道︰“是該去，艷姐兒與你一向要好，今兒是她好日子，正盼著你呢。這邊都是長輩，你坐著也是沒趣兒，和你姐妹們說說話兒去才好。”
鄭明珠笑盈盈就帶著丫鬟往後頭小姐閨房去。
走下後頭階梯，剛轉過粉油影壁，鄭明珠卻聽到後頭朱家舅母趕著她叫︰“外甥女兒，你且站一站。”
這個時候裝沒聽見似乎行不通，鄭明珠隻得站住，笑問道︰“舅母叫我？”
朱家舅母扶著個小丫頭子，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大紅撒花裙子年輕女子，看那穿著打扮，大約是個年輕媳婦。
朱家舅母走過笑道︰“外甥女兒，前日我跟你說那事，可有信兒了？”
鄭明珠眨眨眼，什麼事？
瑪瑙一邊見她不說話，情知她是忘了，便輕輕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啊，那個什麼八竿子遠表哥事，鄭明珠還真忘了，一來本來就不是交代給她，她連情形都不大清楚，二來單從朱家舅母那說法就知道，這事兒陳頤安才不會理呢。
陳頤安那人多難伺候，鄭明珠怎麼可能為此去觸霉頭。
鄭明珠也自然就不會理。
那朱家舅母身後年輕媳婦，見鄭明珠這樣子模樣，倒先冷笑道︰“表妹真是貴人多忘事，你表哥事求到你跟前，竟就忘了不成？虧咱們一家子還家裡苦等呢。”
鄭明珠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和這樣人打照面，聽這說話口氣，倒不是她們求著鄭明珠，倒是鄭明珠求著她們了？
鄭明珠說︰“原來是那事兒，那一日我不是就跟舅母說過了麼，大爺說不成，我自然沒有法子。”
聽鄭明珠說這樣乾脆，朱家舅母有點急了︰“哎呀，那日我不是說了，姑爺雖然辦不了，侯爺也該辦了啊，你求求侯爺去，哪有個不成？這點子小事那還不夠侯爺一辦。”
怎麼會有這樣沒眼色愚蠢婦人！
鄭明珠都無語了。
那年輕媳婦見狀，一臉不耐煩︰“喲，竟然還有表妹也辦不了事兒？我倒以為只要表妹開了口，這事兒自然也就成了。虧大姑母這樣疼你，如今只是求你幫你表哥一點兒事，就這樣推脫，只怕是沒成心要幫忙吧？。”
這真是求人幫忙態度？這樣尖酸刻薄，鄭明珠雖說早知道這朱家舅母上不得台盤，此時也是頗為不耐煩，順口答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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