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番遭際, 薛青瀾體內的冰翅蟲總算被連根拔除,不致再有- xing -命之危。不過他中毒日久,體內仍有一兩分餘毒未清,這是個急也沒用的事情, 只能慢慢將養, 養上個一年半載, 才能完全恢復如初。
他剛醒來那幾天十分虛弱,聞衡睡在他身邊, 半夜往往要驚醒一兩次, 看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好在薛青瀾年輕,又是習武之人, 捱過了最凶險的階段,後面便肉眼可見地好轉起來, 聞衡也總算能安穩踏實地睡完一宿了。
作者有話要說:
隨著嚴冬過去,氣候漸暖,薛青瀾不再像從前那麼畏寒,但還是習慣枕在聞衡懷裡入睡,這天夜半時分,聞衡半夢半醒間被他翻來覆去地鬧騰醒了,順手拍了拍薛青瀾的背,惺忪地問:“怎麼了?”
這一碰他才突然發現,薛青瀾向來是三伏酷暑不見一滴汗,此刻背後居然起了一層薄汗,與他肌膚相貼之處都透著熱意,連吐息也比平常快了幾分。聞衡心裡一驚,剛要起身,薛青瀾卻閉著眼用力地往他懷裡埋,雙手緊扣著聞衡的腰,含糊道:“熱。”
聞衡差點讓他嚇出一身汗,可是試過他額頭的溫度,又不像是發熱,無奈道:“熱還往人身上蹭?”
薛青瀾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麼感覺,只能挑最相似的詞來形容,可這熱意並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他體內有一股火在燒。他越是焦渴就越想靠近聞衡,彷彿天生就知道可以從他那裡汲取到足以澆熄心火的溫涼。
聞衡見他眉頭皺得厲害,雖然不知道薛青瀾為什麼難受,還是下意識地先安撫,順著他的脊背慢慢往下捋。手剛碰到后腰,薛青瀾突然受驚似地往前彈了一下,有什麼東西貼著他的大腿擦了過去。
聞衡怔了一怔,旋即驀然悟了。
“你……”他又是驚訝又是無奈,像被人點住- xue -一樣僵了半天,才把薛青瀾囫圇往懷裡一按,笑著嘆道,“我們阿雀長大了。”
薛青瀾從小就被薛慈種下冰翅蟲,體內那點元陽之氣全用來對抗寒毒了,自然清心寡欲,不起邪念;後來投身於垂星宗這等葷素不忌的邪魔外道,也只是大概知道世間還有歡愛之事,自身卻未曾有過一絲半點的渴求。如今他體內寒毒已去,陽氣漸足,這些年虧損的都要補回來,又兼冬去春來,時氣復甦,難免情動,只可惜他於此道一竅不通,既說不出哪裡難受,更不懂如何紓解。
“什麼?”他抓著聞衡背後的衣服,含糊地問,“你笑什麼……?”
聞衡屈指彈熄了帳外的燭火。
次日近晌午兩人才起身,用過了午飯,聞衡拉著薛青瀾滿王府轉悠消食,路過一個院子時,聞衡忽然停步問道:“要進去看看嗎?”
薛青瀾不明所以:“這是?”
聞衡輕聲道:“是佛堂,裡頭供著我父母的靈位……要進去嗎?”
昨夜之後,薛青瀾初嘗情味,心中隱約明白自己同聞衡的關係比之先前又有不同,卻沒想到聞衡在這裡等著他。薛青瀾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拜見父母高堂是什麼意思,這樣的鄭重令他驀然無措起來,看著聞衡躊躇了片刻,沒有即刻答應,遲疑道:“王爺王妃……不會怪罪吧?”
聞衡失笑道:“若要怪罪,也只怪我當年沒有好好地守住你,以致蹉跎至今,才把你帶回來,帶到他們面前。”
薛青瀾叫他說得又想笑又忐忑,在門外仔細整理了衣冠儀容,直到周身一絲不亂,才敢抬步走進這間清靜院落。
整座王府封禁多年,還是聞衡回來這一個月裡才剛打掃乾淨。佛堂裡明燈長燃,紅木蓮位坐落在高台上,蒙著一層微微的光,其莊嚴肅穆自不必說。薛青瀾站在幢幢燈影下,卻忽然有些恍惚,好似隔世回首,看著自己走過的路,油然生出一股無端的悵然。
聞衡見他目光游離,神色怔然,在旁低聲問:“怎麼了?臨到陣前,忽然想打退堂鼓了不成?”
薛青瀾回神看他,微笑著搖了搖頭,眼中光彩流轉,瑩然無翳,輕輕答道:“怎麼會?”
許是前塵如夢,雖然是個不怎麼樣的噩夢,但終歸還是醒了。
堂上供著聞克楨柳飛霜夫妻的靈位,燭影明滅,如同儼然凝視著二人的身影。聞衡與薛青瀾並肩在蒲團上跪下,拜了三拜,聞衡低聲祝道:“王府昔年舊案業已平反,冤情昭雪,前緣往事,塵埃落定,父王母妃若泉下有知,可以安心瞑目了。”
燭光曳曳,在他臉上映出明滅不定的光影,聞衡側頭看了薛青瀾一眼,又繼續道:“自雙親去後,孩兒在世上苟且偷生,所思所念,唯有報仇而已。幸而上蒼垂憐,教我遇到真心摯愛之人,不致孤苦一生。”
“父王母妃在上,保佑我與青瀾生生世世相守,永結同心,永不分離。”
薛青瀾眼眶發熱,亦雙手合十,低頭在心中默默道:“但願生生世世相守,永結同心,永不分離。此情天地共鑑,縱有萬死,絕無違背。”
他又俯下身去,虔誠地拜了一拜,聞衡方伸手拉他起來,與他十指緊緊相扣。
二人並肩出得門來,但見白日西斜,春風融融,遠處巍峨宮城鍍滿燦爛金光,長空一碧如洗,北歸群雁振翅遠去,正是萬物復甦,生機萌發之時。算來這已是他們相識的第八年,薛青瀾瞧著聞衡的面容,心中便生出綿延不絕的暖意與無限歡喜來,晃了晃他的手,問道:“皇帝答應將王府還給你,從今往後,你要留在京城做王爺麼?”
聞衡回望一眼莊嚴佛堂,目光柔和地落回他身上,不答反問道:“你呢?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京城是你的家,留下來自是應當。”薛青瀾道,“做王爺也很好,只是比起行俠江湖時要多些拘束。”
聞衡問:“你不喜歡?”
薛青瀾搖頭,坦然答道:“沒什麼喜不喜歡,你要做什麼、想留在哪裡,我都陪著你。”
聞衡沒忍住笑了一聲,摟著他往懷中抱了一抱,道:“傻子,都是成了親的人,自然是你去哪裡,我便跟去哪裡。還不明白麼,莫說一個王府,就是給我個皇位又能如何?京城不是我的家,你才是。”
“可我身無長物,跟著我,往後就只有浪跡江湖,四海為家。”薛青瀾自然地環住聞衡腰際,說道:“這樣也行嗎?”
聞衡騰出一隻手,變戲法一般從袖中拈出一封緞面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先別忙著自謙,喏,方無咎特地派人送來的帖子,如今垂星宗正是動蕩之時,她根基不穩,希望你回去幫她一把。”
薛青瀾接過來打開一看,見是垂星宗遍告江湖英豪,將叛徒方無欽及其黨羽逐出門牆,撥亂反正。他嘆了口氣,道:“方無咎替我拔除了冰翅蟲,她自己恐怕堅持不了太久,現在召我回去,必然有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在等著我。可惜欠著她一個大人情,不得不還,難辦也只得認了。”
聞衡不以為意,道:“怕什麼,這不是還有我麼。”
薛青瀾卻皺起了眉頭:“衡哥,這不是小事,你要是插手了垂星宗的家務事,半生清名可就再也洗不白了。”
“你現在出門上街,拉個人打聽打聽,看誰不知道我與垂星宗薛護法是什麼關係。”聞衡嗤道,“這樣還覺得名不正言不順,要么我進宮跟皇帝請個旨,叫他給你我賜婚?”
薛青瀾嚇得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忙道:“這種事就不必了!”他余光瞥向佛堂裡的靈位,不知想到什麼,忽而有些羞赧,低聲道:“反正今日已經……拜過堂了,姻緣既成,何需再昭告天下……”
聞衡在他掌心裡笑了起來。他拉下薛青瀾的手握在掌中,轉身向外,灑然道:“那便走罷!”
天地遠大,江湖遼闊。這一生的令名無需誰來首肯,光- yin -歲月,自可永為明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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