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松和的津貼和購買力來計算,這顆小行星對他來說,的確是一件過於貴重的禮物。
所以聿嚴接著他的話說︰“沒錯。”
松和的睫毛垂了垂,他太累了,躺在輕而松軟的羽絨被下顯得非常柔軟,臉上的表情跟剛才一模一樣,帶著困倦,沒有變過。
但聿嚴就是有種自己說錯了話的感覺,尤其是當那顆小行星的產權書被松和輕輕推回來以後。
他試圖再說些什麼,但松和又一次閉上了眼楮,阻斷了兩個人的交流。
這是松和少見的沒有禮貌的表現,聿嚴卻沒怎麼在意,甚至很快就原諒了松和。
他覺得松和偶爾的任性也不失為一種在他的許可範圍內的可愛。
又想,除了極熱發情期以外,他們接觸的時間其實不長,所以也許這才是松和真正的樣子。
公務以外的相處時間在此時對聿嚴來說顯得彌足珍貴,所以他沒再打攪松和,也沒試圖擺出長官的架子去講道理。
比方說他名下的行星已經夠多,留下Y-521只會徒增管理的工作。
又比方說松和用“貴”或“不貴”來形容自己是不合適的,他是一名合格的士兵,擔任守門的職責十多年,大大小小受過二十一次獎勵,即便在數量龐大的軍隊當中,他也根本不算非常平凡。
他是一個優秀的E型omega,盡職盡責地陪聿嚴度過了數不清次數的極熱發情期,而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品德端正的公民,個人記錄中從未有過違法亂紀行為,定時繳稅,垃圾分類。
松和是宇宙中非常珍貴的存在。
他會獲得每一個上級誠懇的認可,和每一個朋友的喜愛。
這些話聿嚴都沒有說,他只是坐在一邊,看著松和入睡後的臉。
窗外的恆星落下又升起三次還要多,聿嚴解決了今天一天積攢下來的全部文件,又回復了五份報告,將倉庫出現故障的電路修復,松和才有要醒的預兆。
他太能睡了,聿嚴開始懷疑自己剛才對松和的評價帶了某種濾鏡,他想,松和是他見過最能睡的士兵。
聿嚴用手在他臉上擋了一下,遮住恆星惱人的光線,松和的臉才沒那麼皺,舒展表情,繼續在被子下面動了動身體,過了會安靜下來,好像重新睡著了,但又低聲哼了哼,翻身朝床邊滾了一圈,又滾回到聿嚴身邊,伸出的手臂踫到靠坐在床頭的聿嚴,下意識摟了摟,將臉貼過去,才突然醒來。
睜開眼愣愣地看著聿嚴,似乎反應不過來。
觀看了松和一點都不嚴肅,甚至不像一個成年人的完整的起床流程,聿嚴很好地控制著自己臉上的表情,不讓松和剛醒就看到來自長官的批評。
“我睡了多久?”
“六小時。”
松和很費勁地從床上爬起來︰“你怎麼沒有叫我!”
聿嚴沒有提醒他語氣和用詞的禮貌問題,一邊看著終端,一邊回答︰“你沒說過需要我叫你。”
松和放棄跟聿嚴探討這個不再有意義的問題。
在睡著之前,他們已經做了很長時間,又睡了六個小時,本該在輔星時間的第二天一早到達,現在不止沒有,還早過了續假的時間。
他這個月的獎金無論如何拿不到了。
松和沒有給出聿嚴意料中的與他剛醒時的著急對應的懊惱反應,只是靜靜地接受了自己睡過頭的事實,甚至開始有些走神,眼神落在空中飄來的一大片可能會帶來降水的雲上。
但又好像合乎情理。
他從來都沒什麼起伏特別大的情緒,至少在聿嚴的記憶中沒有,而他們相識也已經四年多了。
對現代人類的壽命來說不算什麼,但對聿嚴來說,他的身邊鮮少有除親緣關系以外的人像松和這樣長時間停留。
在輔星的門裡,面對突然發情的聿嚴的時候,第二次被副官緊急帶到前線應付已經保證過不會再有下一次的聿嚴的極熱發情期的時候,得知往後還會有很多次的時候,告白被拒絕的時候。
43號輔星受到攻擊的時候,聿嚴駕駛的飛船脫離隊伍最先趕到,推開門後,看到的也是他冷靜的臉。
聿嚴問他︰“你怎麼樣?”
他在聿嚴有些緊繃的表情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邊看表邊說︰“沒事,只有三個空間站墜落,裡面沒有我們的人。你們比預計早到了一個小時。”
聿嚴想說我問的是你怎麼樣,不是輔星怎麼樣,也不是戰況怎麼樣。
還想說你作為一個守門的士兵,理解能力這樣差,是怎麼把工作做好的。
但他只是看了他很久,因為松和的確看上去很好,沒有受傷,沒有驚嚇,不需要再親口回答。
在松和又問了一次軍隊在哪裡停靠以後,聿嚴說︰“他們在後面。”
等軍隊在一個多小時之後抵達,聿嚴已經指揮43號輔星上的士兵掌控了局面,松和才明白聿嚴說的“後面”究竟有多後。
他對聿嚴說︰“您太沖動,輔星的情況沒有那麼緊急,反而是飛船為了趕時間而跳躍太多次才很可能出現問題。”
一場規模不大不小的沖突正在做掃尾工作,即便聿嚴待的地方,也人來人往,松和說話時的神情總是很認真,無論身邊有多少人,他都可以讓對方十足地感受到他的專注。
他很關心自己,聿嚴明白,但他還是不能抱抱他,盡管他看上去很需要。
“什麼時候回去?”
松和回神,不再去研究那一片組成成分不明的降水雲,道︰“十小時之內,都是可以的。”
他講話很慢,聲線也比平時要軟。大約是剛醒來的緣故,也有可能只是因為在對自己撒嬌。
聿嚴有一些想說的話,比方批評他不足的體力、太長的睡眠和不夠雅觀的起床過程,但他卻沒能開口,只是在不明原因的驅使下靠近松和,在松和轉臉看過來的時候吻住了他。
為了幫助他穩住身體,還伸出一隻手按著他的後頸。
時間很寬裕,松和看上去也很想要,所以聿嚴又做了一次。
松和表現得比睡前那一次好,沒說什麼求饒的話,可能跟聿嚴溫柔了一些也有關系,但還是哭了,摟著聿嚴的脖子掉眼淚。
被加快動作的聿嚴擦掉眼淚的時候,松和迷迷糊糊地想,也許聿嚴會說,“守門的士兵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掉眼淚”。
然而聿嚴沒有,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不間斷地擦去松和流出來的淚水,也並沒有表現出不耐和厭煩。
這一次做完,松和沒再休息。
他整理好自己,上了飛船。
送他回輔星的隊伍由五名聿嚴的護衛隊成員組成,他在艙門合上之前對聿嚴揮了揮手,感覺有些傻,就又把手收了回來。
聿嚴站在霞光中,身後是那棟漂亮的別墅,站姿挺拔,隨便放到哪個檢閱場面中也足夠規範,只是面上的表情柔和了幾分,也或許只是霞光的作用。
聿嚴的飛船有最高許可,在距離43號輔星的“門”最近的準停區降落,松和準備離開前,五名護衛隊成員已經先行準備好,從飛船的後艙中調出三艘迷你雙人飛船。
“接聿嚴上將的調令,從今天開始,L-0297太空艦由您駕駛,您的信息將軍已經提前錄入完畢,我們離開之後,除您以外的所有準駕人信息將被自動刪除。”
飛來橫船,松和說︰“我不需要這麼大的太空艦。”
“是很大。”聿嚴的指令代達以後,看起來像是領頭的那一個護衛隊成員沖松和笑了一下,語氣也沒那麼客氣,更親近了一些,“但是也很酷,是吧?”
“我們在軍校的時候,所有人都超級喜歡這個系列的太空艦,配置頂級,主要顏值還高,上將那裡本來還算多,但戰損太嚴重,它造價又高,軍方就停了生產線,這幾年過來,也就只剩下上將自己買來用作代步的這幾艘啦。”
另一個護衛隊員忍住叫松和“夫人”的沖動,頓了頓才繼續說︰“開上它,您就是銀河系裡最靚的崽!”
“上將這邊的報銷走得最快,所以我們特意在來之前去幫您加滿了燃料,只要您不是天天去逛創世之柱,開兩年沒有問題。”那名隊員又補了一句,“不用客氣!這些都是應該的!但薅羊毛的事情私底下知道就可以了,不用特意到上將面前誇我們!”
護衛隊在嘰嘰喳喳之後很快離開,松和又在飛船裡待了會。
它的確很酷,至今保持著飛行器速度的最高紀錄,不考慮會讓他傾家蕩產的罰單的話,從主星到創世之柱,全速之下只需要2.5小時,是看一眼都會使所有士兵腎上腺素升高的座駕,更不用說暫時得到了它的使用權。
松和坐在指揮室的駕駛位上,想出三種將它退還給聿嚴的理由,也在同時想出了一百條駕駛它閑逛的路線。
好吧,聿嚴搶了他的小行星,那麼他借他的飛船來開一段時間,好像也並不算過分。
漂浮在創世之柱以北的某顆不起眼的小行星上的聿嚴在松和離開三小時後收到一條提醒,通知他名下一艘編號為L-0297的太空艦被更名為“羊駝全速沖刺一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