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程遐從大會議室裡出來後, 將車鑰匙扔給守在不遠處的餘善齊:
「去最近的醫院。」
餘善齊看了眼額頭已經冒出虛汗的程遐, 壓低聲音說道:「能堅持到停車場嗎?」
程遐看起來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 只是幅度微小地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公司,餘善齊開著程遐留在停車場的深藍色轎跑一路風馳電掣來到離辦公大樓最近的一家私立醫院。
經過門診醫生簡單的診斷後, 程遐接受了輸液退燒的治療建議, 餘善齊替他辦理好了VIp病房的入住手續後, 滿心以為程遐總算能合眼休息一會了,沒想到他剛剛推開VIp病房的房門, 躺在病床上的程遐就開始安排工作了:
「通知約蘭達在十分鐘內把報告發到我郵箱, 如果逾期, 就讓她別對口徑了, 直接收拾東西回家。」
「召集逸博酒建的所有高層,我要在一小時後開一次網路會議, 所有人不得缺席。」
「給裡基•加索爾打電話, 請他轉達托雷斯區長,今晚六點我邀請他在奧麗莎餐廳共進晚餐。」
程遐還要再說, 餘善齊已經忍不住打斷了他:「程總!」
程遐停下說話,看著餘善齊。
餘善齊的膽子在程遐的注視下瑟縮了一下,勸他休息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
「……程總,你剛剛說的事, 我想好了。」
程遐看著他, 既沒打斷他,也沒面露喜意。
話既已出口,那就只能說完了, 餘善齊想起在會議室門外聽得七七八八的那些內容,終於下定決心,咬牙說道:
「程總,我是因為接受了青苗助學基金會的幫助才能夠順利完成學業,這一點您應該知道。」
程遐沒說話,表示默認。
「青苗助學基金會明面上的創立人是新加坡華裔企業家陶冶,但實際上,我的資助人卻是秦董——」他頓了頓,說:「像我這樣出身貧困家庭,或者根本就是孤兒出身的孩子,據我所知,秦董資助了不下三十個。」
「六年前,我患有晚期充血性心力衰竭的家母急需進行心臟移植手術,我們家為給母親治病本就借了很多高利貸,現在更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手術費,我走投無路,只能拜託青苗基金會,聯繫上了一直在背後資助我的那位『秦先生』。」
「我說明了自己的情況,祈求『秦先生』借錢給家母做移植手術,今後我會想辦法還清欠款並且做牛做馬報答他,『秦先生』聽了我的話,沒有立即給出答案,僅僅是說過兩天聯繫我。那時我以為是被拒絕了,萬念俱灰……沒想到兩天後『秦先生』真的聯繫我了——我們約了一個地方,我第一次見到了背後一直資助我的人——我才知道,原來一直資助我讀書的人是中國第一首富。」餘善齊對上程遐的目光,苦笑了一下:「後來……我母親的移植手術順利進行,高利貸全數還清,我也大學畢業,進入了社會工作。我努力工作想要儘早還清欠秦先生的三百六十萬,但是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來說,那無異於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
「我很愧疚,但秦先生卻說那筆錢只是他對我的投資,不用償還,但是他有一個要求——」餘善齊看著程遐:「……那就是提升自己,成為出類拔萃的人才,在機會來臨的時候進入逸博集團——成為程遐的左右手。」
「這就是我一直以來隱瞞的情況……」餘善齊說:「從今往後我將全心全意為程總工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您儘管吩咐。」
程遐一直在沉默傾聽,直到餘善齊說完,他的神情也沒有多少變化。
「我沒有什麼可吩咐你的,像往常一樣做好你的本職工作,除此以外管好你的嘴就好。」程遐神色淡淡地說。
對於程遐的回答,餘善齊如釋重負又意料之中,他沒能取得秦昭遠的信任,對程遐的確派不上用場,他最大的用處,應該是遮掩一些程遐不願意讓秦昭遠知道的事情……比如和薄熒有關的事情。
餘善齊不由抬頭看了程遐一眼,對方半躺在病床上,令人生畏的冷意如不透風的盔甲將他層層包裹著,襯得蒼白的面孔更加如紙,這個令商業對手聞風喪膽的男人,乍一看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冷酷,但實際上兩人的冷卻是天差地別,秦昭遠的冷如同北冰洋萬年不化的冰川,沒有理由,自然如此,而程遐的冷則是被迫的、不得已的,只有當他的體溫和周圍的溫度一致時,他才能夠生存下來,所以很多時候,明明應該豔羨程遐出身的餘善齊反而是在發自內心的同情程遐。
餘善齊有時候懷疑,秦昭遠真的是程遐的親生父親嗎?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不似父親,反像刻骨的仇敵一樣,毫不留情地磋磨打擊對方的父親嗎?
如果秦昭遠對程遐有對秦焱的十分之一——餘善齊每每想到這裡,又覺得糊塗了——難道一味被放縱的秦焱和秦昭遠,就像是一對正常的父子嗎?
他出身於一個貧困但幸福和睦的家庭,在來到程遐身邊之前,餘善齊才從未想過世上還有這樣矛盾複雜的血親關係。
「那麼……」餘善齊小心打量程遐的表情:「薄熒那邊需要我私下去解釋嗎?」
程遐的目光望向病房的窗外,說了餘善齊始料未及的三個字。
「不需要。」他說。
「什麼?」餘善齊懷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於是程遐又說了一遍:「不需要。」
現在餘善齊不懷疑自己的耳朵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了,難道這五天日益憔悴的程遐還是假的不成?
「集團上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餘善齊又說:「雖然秦董不像對王總助那樣信任我,但是……」
沒等餘善齊說完,程遐就已經開口:「不必了。」
「不論是集團還是薄熒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好,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可以了。」程遐輕聲說。
餘善齊滿腹疑惑,不明白既然程遐已經把所有都安排好,又為什麼還要策反他。
程遐沒有看他,卻好像聽到了他的心思一樣:
「換掉你,秦昭遠自然會派別的人來。」
餘善齊立即明白了,與其讓秦昭遠換一個沒有把握策反的新人過來,留下他顯然更符合程遐的利益。
「我懂了,今後我不會再讓您失望。」餘善齊站了起來,匆匆出門去做程遐一開始安排的那幾件工作了。
僅有一人的寬敞病房裡,寂靜又開始侵襲。
程遐躺在病床上,靜靜感受著冰冷的液體一點一滴流入他冰冷的手背,目光一動不動看著窗外,他烏黑的瞳孔像是世上最安靜的夜,映著窗外清澈如洗的藍天白雲。
一切深情都寂靜無聲地埋藏在日與夜的交疊之中,無人能尋。
兩個人結伴走久了,再獨自遠行就會覺得孤單。他會留下餘善齊,除開冠冕堂皇的理由外,或許只是因為想給最後的這段路找一個見證人。
日夜流轉,他的愛意藏在天空,藏在日出月落,藏在無處不在的風中——
只要還有人記得,就永遠不會消失。
薄熒一下飛機,就被聞訊而來的記者們圍了起來。
「薄熒!我們是京華網報的記者,能不能接受一個簡短的採訪?」
「薄熒,網傳你能出演《禍國》是因為投資人的欽點,請問你是否如網上傳言一樣,和明鐘集團的總裁關係匪淺?」
「《禍國》的男主演楊卓在採訪中承認你是他的理想型,請問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此前時守桐被拍到現身馬德里機場,請問這是否和你有關?」
「薄熒!三日前你成為微博史上第一位粉絲數破億的藝人,正式接替元玉光成為新一任微博女王,有人說你是因禍得福,你怎麼看?」
「薄熒……」
「薄熒……」
薄熒一邊微笑,一邊在閃光燈的洗禮中默不作聲地穿過記者朝機場外走去,好在她的行蹤是意外洩露,此時聚集在塞維利亞機場的記者只有零星七八個,要是放在國內,恐怕她連機場大廳都沒法順利出去。
走出機場後,薄熒立即坐上一輛剛剛在門口下客的計程車,將追來的記者們攔在車門外。
「請送我去聖南大道。」薄熒對前排的司機說。
汽車剛剛發動,薄熒的手機就震動起來,她拿起一看,是梁平的電話。
「你在哪兒?」電話一接通,梁平就開門見山地問。
「西班牙。」薄熒說。
「我知道你在西班牙——我問你在西班牙的哪兒,你還在拂托萊嗎?」
薄熒將被海風吹亂的黑髮別到腦後:「我在塞維利亞了。」
「你去塞維利亞做什麼?」梁平的聲音裡透出一絲生氣:「你一個人嗎?」
「嗯,我一個人。」
「你哪兒也別去,先去酒店開個房間,我已經在上京機場了,等我來了再作打算。」梁平說。
「梁平。」薄熒忽然輕聲叫出他的名字。
電話那端的梁平似乎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他停頓片刻,才應道:「什麼?」
「時守桐……」薄熒說:「是程遐吩咐你叫來的。」
她的語氣平靜而肯定,不是在詢問,而是在陳述事實。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回應。
薄熒沒有再等,直接掛斷了電話,她握著手機,慢慢打下「我到塞維利亞了」幾個字,將這段資訊發給了程遐。
坐在駕駛席的年輕黑人一直在從後視鏡裡偷看薄熒,待到薄熒的視線從手機螢幕上抬起後,年輕黑人立即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嗨,你好,歡迎你來到塞維利亞,你是一個人嗎?」
薄熒握著手機,對他疏離禮貌地揚了揚嘴角:
「我的未婚夫也在這裡。」
年輕黑人很是失望,垂下嘴角不再說話了,目光仍是時不時偷偷看向後排的薄熒。
半個小時後,一棟半透明的、帶有工業風格的建築大樓出現在大路盡頭,玻璃外牆上高高懸掛的逸博集團標誌一目了然地顯示著大樓的身份。
「女士,這裡就是聖南大道了,請問您要去哪兒?」年輕的司機出聲詢問。
薄熒的目光從大樓上收回,輕聲說:「請問這附近最好的酒店在哪裡?」
「最好的酒店——離這裡不遠有家希爾頓,你去嗎?」
薄熒解鎖手機,螢幕上是她和程遐的聊天介面,最新的資訊依然是她半小時前發出的那一條。
「去。」薄熒看著手機螢幕,輕聲說。
在希爾頓酒店辦理了入住手續後,薄熒收到了微博推送的最新新聞,關於她現身西班牙萊昂機場和塞維利亞機場的新聞已經上報,薄熒只是敷衍地掃了一眼標題就劃掉了推送。
將提包放在酒店房間的梳粧檯上後,薄熒坐到床上,又開始一字一句地斟酌著寫資訊:
「我在聖南大道的希爾頓酒店8113等你。」
又修改了幾遍後,她才將這條不怎麼滿意的資訊發送出去。
一個小時候,她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薄熒解鎖手機,程遐的回復靜靜排在她的資訊之後:
「我不會來。」
她起身,走到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拂開白色的輕紗,眺望著不遠處的那棟半透明建築,拿起手機撥通了越洋電話。
沒過一會,電話被接起,一個懶洋洋的男性聲音傳了出來:「喂?」
「關直,你好。」薄熒說。
「一點也不好。」關直馬上說:「托你的福,時守桐的粉絲和你的粉絲又展開了第五十七次世界大戰,我已經連著加班三個晚上了。」
「抱歉,但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這一定不是大問題。」薄熒微笑。
「小嘴挺甜——確實,薛洋安的那群瘋子粉我都不放在眼裡,更被說時守桐那群不成氣候的粉絲了。」關直大言不慚地說:「我把後援會管理得這麼好,你要不要考慮把林淮介紹給我認識啊?」
薄熒笑了笑,自動忽略了他的最後一句話:
「我有一個忙需要你幫。」
「我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看在你那張國寶級的臉上,說吧,什麼事?」
「從現在起,我要去見一個不願意見我的人,無論被拒絕多少次,我也不會放棄,我一定要見到那個人不可。」薄熒輕聲說:「如果我的名字出現在娛樂報刊和新聞頭條上,還請你費心一些,不要讓不好的輿論影響到那個人。」
關直沉默片刻,說道: 「你的事我多少有些瞭解。你現在已經是國內娛樂圈最炙手可熱的明星,你現在所站的高度,連元玉光都只能仰望——」
「你確定要為一個男人堵上這一切嗎?」關直說:「這真的值得嗎?」
薄熒看著窗外遼闊的藍色蒼穹,慢慢揚起嘴角,三月春熙照亮她的容顏,溫柔卻動人心魄。
「世上萬事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
「他給了我粉身碎骨的勇氣,我就堵上所有,說一句……」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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