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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 - 第113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百十一章

      夜中,沒有月亮,天上幾點星光,極為黯淡。巷子深處有野狗像掐著嗓子的叫聲,無有規律,高一陣子,矮一聲兒,苟延殘喘一般。天很暗,巷子深處天然鍍上一層幽藍色的光。在那光的影子裡,一扇門前的台階上,靠著牆,少年坐在那裡,手撐著雙膝,仰頭,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那裡沒有光。

      望月開了門走出來,看到江岩縮著身子坐在門口。她低頭看一眼他,關上了門,坐在了他旁邊。

      陪他一起看那虛無的世界,也不多說什麼。

      過了好久,望月聽到江岩輕聲問她,「你覺得,我該選擇,讓瑩兒活下去嗎?」

      望月目光閃一下。

      她聽到江岩乾啞的聲音,「可是要她活下去,要用別的無辜者的性命啊。」

      「其實稱不上無辜,」望月低聲,「聆音要用的活人,都是聖教中犯了大錯、沒有別的生機可能的人。聖教不可能把還有價值的人,丟給聆音去解剖。聖教有一批人,常年關著,不見天日,也沒有出逃的可能。這些人,自來就是給水堂主一脈用來試藥的。以前還只是用來試藥,但大約前不久,聆音開始拿他們解剖了……不過也沒有多久,雲門要求聖教改教義,聆音的實驗,就被中斷了。」

      「所以江岩,其實你也不必多愧疚。這樣的人,在聖教,本來就是用來做實驗的。就是聆音不用,別人也會用。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望月沒告訴江岩的是,在決定給雲瑩續命後,聆音就已經給聖教總壇去了消息,要她的手下帶一批女子過來。她打算一個個試——望月不會告訴江岩,也許聆音有救命的心,但她也見獵心喜,想借雲瑩這個機會,實驗很多活人。教中現在不許聆音那麼做,幸而現在雲瑩這事遇上特殊性,聆音就給自己加福音了。

      望月覺得沒什麼的,但是江岩一定不會這麼覺得。

      「我做不到,」江岩垂了頭,手蓋住臉,他的聲音在顫抖,「就算原本就是罪人……在他們還沒死的時候,我怎麼能擁有剝奪別人性命的權力?人之肌骨,父母之贈,怎麼能剖活人的身體,去給別人續命……這是不對的。不管用的是白道的人,還是魔教的人,都是不應該的。」

      「我從來不想做這樣的選擇啊。」

      望月側過頭,看著少年手蓋臉的狼狽,她問,「……那你,是打算放棄雲瑩嗎?」

      江岩慘笑,「可我又明明能救,只要選擇一下而已。我不救她……黃泉之下,我何顏面對她?」

      望月看著江岩,心想:那你要怎麼辦呢?

      看江岩左右為難,她心裡也不好受。她自是沒有這種左右為難的時候,在別人的性命和愛人的性命之間,她只會選擇愛人。但是,望月也能理解江岩的掙扎。那麼多年的教育……雲門培養他,教給他很多東西。雲門對聖教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聖教視人命如草芥。

      江岩也接受不了,可是如果要救雲瑩的話,他又必須去接受。

      夜光如水,少年少女沉默坐著。好長一段時間,江岩都不吭氣。他頭靠著膝蓋,他全身在微微發抖。理智和情感在掙扎,對生命的敬重,和想救愛人的心,在拔河。

      望月看到少年指縫間滲出的水漬。他在無聲地哭泣。

      看了幾眼,望月移開目光,裝作不知,心中想道:江岩憑什麼要這麼掙扎?一切不都是路萱萱引起的嗎?江岩這麼痛苦,路萱萱卻付出什麼?殺害雲瑩,頂多一死。然一死,又多麼輕鬆……況且,有碧落谷的保護,路萱萱還真不一定死。

      她心中琢磨著,眸中閃過殺機。

      她聽到江岩的說話聲,「那時候,我抱著她,想救她。可我眼睜睜看著她在我懷裡斷了氣。我看到她眼裡的淚水,混著血水。雨好大,我聽到她跟我說,『對不住』。我看著她閉了眼,再沒有睜開。她那麼乖巧的性子,見到我最後一次,是流著淚跟我說『對不住』。」

      「瑩兒多好,她不想我傷心,所以她一直撐著那口氣。但她撐不住了,她跟我說『對不住』,她覺得愧疚於我。因為她想她會讓我難過……她真是傻。該說『對不住』的人是我,她哪裡有對不住我。錯的明明是路萱萱,沒護住她的明明是我,為什麼到最後,是她要說『對不住』呢?」

      「這世上的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瑩兒在我懷裡沒了氣息,我還聽到路萱萱在高喊『她活該,我又沒有殺了她』。我恨不得一劍殺了路萱萱,然而我更想救瑩兒……她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江岩和雲瑩青梅竹馬,江岩和雲瑩有婚約。

      雲瑩那樣的好姑娘,柔婉,乖巧,笑起來甜甜的,還帶著微微的羞澀。江岩從來就知道,這是他的未婚妻。他想到這個,便會全身過了電般發麻,又不自在,又想親近她。

      他知道他們總會成親的。所以他一點都不著急。磨磨唧唧的,磨了這麼多年。他還在不好意思,她還是笑起來又甜又害羞。

      他們之間,沒有長輩的阻礙,也不是利益的結合。他們真心喜歡彼此,他們必然會在一起。

      江岩從來沒想過,雲瑩的結局,會是這個樣子。

      他心中茫茫然,他到現在都不懂,錯的不是雲瑩,受罪的那個,為什麼是雲瑩。

      是否他和雲瑩都錯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好人都是受欺負的。雲瑩也被欺負,他也被欺負……反是路萱萱那種心狠手辣的人,至今還活著,活得很不錯。

      他被欺負至此……江岩渾身發抖,心中魔意滋生,控制不住地仇恨世界:他不甘心!他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雲瑩該活!

      瑩兒該活著!

      去他的雲門門規!去他的長輩教誨!去他的大師兄責任!

      雲門門規不能救瑩兒,長輩教誨也不能救瑩兒,頂著大師兄的名號,他還是救不了瑩兒!

      好人被受欺負,他不要一直被欺負……

      望月感覺到江岩周身氣流的變化,習武人,對此都十分敏感。她詫異地抬頭,看到江岩騰地站起來,身上戾氣盡顯。聽他冷聲,「救瑩兒!哪怕用再多無辜者的性命,我也要救瑩兒!」

      「江岩……」望月跟著站起來,一把抓住他手腕。

      她看著少年發紅的眼睛,心頭一沉:……走火入魔了?

      其實多少白道人,被逼得遁入聖教,尋求聖教的庇護。一開始,都是有走火入魔之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活生生將人逼向絕路。於是想要活下去,只能棄了白道,棄了正義,入聖教。聖教中的同類人那麼多,在同類人中,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骯髒,沒有那麼可怕。

      江岩……也要這樣?

      不!

      望月心想,我不能讓江岩被逼得走火入魔。

      雖然我眼睜睜看著無數人被逼得遁入聖教,但我不能毀了江岩。他和雲瑩的事因我而起,他又是楊清帶大的。縱是楊清已經後悔教他教的太過……楊清不在的時候,我要代楊清護好江岩!

      遁入聖教,不是那麼好遁的。望月是聖教聖女,但她知道聖教不是那麼乾淨的地方。她一點都不想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和自己關係不錯的人,就這麼墮落下去……

      望月上手,封向江岩的氣脈。江岩警惕回手,與她對招。

      江岩滿目詫異,不敢相信望月會突然對他出手。望月心想:傻子。你在走火入魔,你自己都不知道。

      江岩武功比望月要好很多,然他最近兩天,持續為雲瑩輸送真氣護心脈,功力不知道耗損了多少。現在還處於真氣枯竭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與望月對打,實在不明智。

      江岩伸手抓向望月的手臂,望月順便依偎過去,手臂被他按住,她反擰一把,以一個扭曲的姿勢,到了江岩側後方。另一沒被江岩制住的手,快速抬起,對著少年後腦勺重重一劈,江少俠身子一僵,倒了下去。

      望月拍拍手,看著倒下少年被他劈昏後還不肯閉上的眼睛,眼睛瞪那麼大,又是憤怒又是不敢相信。少女蹲下身,合上他的眼,撇嘴,「傻瓜,幫你你都不知道。」

      「大人。」突然響起的說話聲,嚇了望月一大跳。

      她抬頭了,看到黑衣青年從牆頭陰影處走來,是明陽那張死人臉。望月拍胸口,「嚇死我了你……原來你一直在看著啊。」

      「當然,」明陽淡淡說,「正道的人都不是什麼好人,我怕大人被騙。」

      望月也不辯駁,笑嘻嘻起來,指揮明陽把江岩搬進去。她跟在把江岩當麻袋一樣扛回去的高大青年身後,忽道,「明陽,跟我去泰山走一遭吧。」

      明陽根本不問去泰山看什麼,望月吩咐他做事,他就很愉快。唇角翹了翹,明陽淡聲答,「是。」

      如果明陽個子矮一點,望月真想摸摸他的腦袋。真是太聽話了,有這麼個聽話的人在身邊,無疑是很愉快的經歷。不過現在並不是誇獎明陽的時候,現在需要趕時間。

      望月去見聆音,跟聆音說,要聆音先護好雲瑩的心脈,望月自己和明陽去品劍大會走一趟,把路萱萱偷出來。救雲瑩的那個人,就用路萱萱替代好了。

      望月看聆音坐在床邊,給少年擦拭面孔。說,「如果用來給雲瑩續命的那個人,是路萱萱的話,江岩心裡會好受很多。」

      聆音有點不願意,很失望道,「可我從聖教調了人過來啊……你要用路萱萱的話,我不就白調人了?我調人多快啊,你去泰山,還不知道能不能帶回路萱萱呢。」

      「我會帶回路萱萱的,」望月白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拿人體做實驗。我跟你說,不可以。只有路萱萱一條命,再多的話……就算是我們聖教人,江岩心理壓力也會很大。」

      聆音心想,說的好像如果用路萱萱續命,江岩就沒有心理壓力似的。聆音覺得白道這些人多麼麻煩,有什麼感到壓力的,殺的又不是他們白道的人,也不知道心疼什麼勁兒。

      聆音仍試圖勸說,「你要用路萱萱的話,幹嘛劈暈江岩?讓他去擄人最好了。他武功比你好多了,白道的人還熟悉他,路萱萱還是他的仇人。這種事,他做,比你更大快人心。」

      望月說,「可是他心裡會不舒服啊。欺騙雲門,忤逆長輩,違背多年教誨……我還是不希望逼死他。這種事,既然我沒什麼不舒服的,還是我來做好了。」

      望月垂頭,看一眼床邊閉目的少年,目中閃過溫柔之意,輕笑,「……其實我重生以來,一開始,對我最好的,就是江岩了。此事又是因我而起,算我還他們夫妻一個人情罷了。」

      說說到這個地步,聆音也沒什麼好勸的。

      望月帶著明陽去泰山,讓聆音撇嘴:呵呵,那個傻大個,根本沒什麼需要她囑咐的。反正月芽兒不會出事,有這個傻大個在,他出事都比月芽兒出事可能性大。

      不管怎麼說,與聆音約定好後,望月就和明陽一道,重回泰山了。明陽武功好,他們又一路快馬加鞭,一天一夜的時間,換了好幾批馬,明陽又帶她飛躍了一段,兩人在晚上到了泰山腳下。

      按照那天晚上、與江岩出逃時、江岩所指引的路,望月拉著明陽上了山。

      從後山摸進去後,望月就發現,這次上山,沒有上次下山容易。大約是因為她和江岩出逃的事,後山現在多了不少武林盟的人守著,舉著燈火,來回巡邏。不過沒關係,望月這次來,準備可是很充足的。

      她和明陽躲在樹深處,用紗布擋住了口鼻,然後掏出一隻木質小管,往外吹氣。無形無味的氣體,很快與空氣混在一起。這處巡邏的武林盟的人,哐噹一聲,紛紛倒地。有真氣充沛的人,立刻發現了這邊藏著的人,張開嘴就要喊,就見一道黑影撲向他,在他喉頭點了一下,他就如願暈了。

      望月走出來,跟明陽說,「快點換衣服,然後把他們藏起來,別讓人發現了。」

      明陽看眼倒地一片的人,說出自己的意見,「我看還是殺了好了。等他們醒來,對我們不利。」

      望月搖頭,蹲下身剝一個人的衣服。看她一個姑娘家,毫不在意地脫一個男人的衣服,明陽看得都尷尬,心想:剝男人衣服都剝得這麼順手,平時沒少剝吧……楊清怎麼忍得了她啊。

      他連忙走過去,「我幫您剝衣服……您、您幫我放下哨。」

      如此,兩人一路,照這個法子,慢慢上了山。

      他們兩人時間不多,速度必須要快。短時間內如果被人發現的話,他們可能就下不了山了。望月領著明陽,一路往自己記憶中的碧落谷所住的客房趕,想去那邊打聽下路萱萱現在在哪裡。按照她的想法,出了這種事,路萱萱怎麼也不可能繼續待在碧落谷了。

      兩人起起落落,在夜空中穿梭。

      忽而拐角,看到前方白衣如雪。

      望月眉心一跳:這熟悉的披麻戴孝風格,不用走近都知道是雲門的人啊!

      她在這時候,也不敢跟雲門的人碰頭。連忙拉著明陽,往別的路上走。誰料到雲門那幫弟子裡,居然有個人耳朵動了動,手一揚,一把冷光就向望月和明陽的躲身處打了過來——「什麼人?!」

      望月心中叫苦,並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反應這麼快的。

      飛來的這把劍光,又快又利,直刺向她的眉心。好在有明陽,飛起徒手,與那劍在空中對了一掌,劍勢不減,氣勢強盛,明陽握住劍柄,都能聽到劍破開風的聲音。他心中凜然,心想雲門弟子竟還有這樣的高手。

      手抓著劍,還被逼得往後退了大幾步,落了地後,明陽也終是憑藉自己的暗勁,止住了這把劍。唯一不好的,是隨著這把劍,雲門的弟子們追了過來。

      有弟子先言,「武林盟的人?為什麼這麼鬼鬼祟祟,聽我們說話?」

      望月低著頭,躲在明陽身後,怕遇到眼熟的人。

      然後她聽到一個久違的聲音,「恐怕是有人起了不合適的念頭。先拿下再說。」

      明陽警惕護著望月,然少女突從他後鑽出頭,對著那方雲門弟子打個招呼,眸子燦燦,「各位師兄,我真是武林盟的人……盟主吩咐我們搜山,說你們四大門派的人都要當心。只怪我們武功不好,被你們發現。但我們也不是什麼可疑人啊。師兄,咱們見過面的,你認識我吧?」

      所有雲門弟子,一起吃驚地看向為首的少年。

      少年身形秀挺,面容清俊如玉,唯眉心硃砂一點紅,清中有豔光。

      他看著望月。

      在望月眨眨眼、可憐巴巴地回望時,少年慢慢開口,「不錯,我認識你。這位……師妹,莫非盟主有吩咐?」

      望月反應多快啊,眼珠都不用轉,就立刻答道,「是啊,但是只能跟你一人說,蘇師兄。」

      蘇師兄。

      蘇銘。

      與望月說話的這位雲門弟子,竟然是蘇銘。

      望月滿心的不敢相信,不是說蘇銘在閉關,不會來品劍大會嗎?莫非,江岩離開的事,對雲門的打擊這麼大,連本來說不會來的蘇銘,都過來了?

      不過不敢相信之餘,望月又覺得很開心。遇到熟人,總是好辦事些嘛。

      而且蘇銘是習劍的,性情凜然不可侵……江岩的糾結難捨,在蘇銘身上,是完全沒有的。蘇銘從不糾結,從不懷疑。路萱萱的事在蘇銘這裡,根本都不值得他千思萬想,差點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

      蘇銘回頭,與諸位師弟說了些話,就跟隨望月和明陽走到了暗處。一到沒人的地方,望月就好奇問,「現在山上到底什麼情況啊?你不是閉關麼,為什麼你也來了啊?是不是雲門的人,都來了啊?」

      「因為江師兄、你,還有雲師妹一同失蹤。碧落谷的人稱你們暗殺了雲師妹,反推到碧落谷身上,其心可誅。之前有幾名別派弟子,原本聲稱是路師姐殺了雲瑩,但許是碧落谷使了手段,她們很快改口,說兩人只是產生口角,雲師妹被江師兄帶走,失蹤才是真的。當時圍觀的雲門弟子和茗劍派弟子,碧落谷認為不足以成為證據,因為兩個門派,必然是向著自己人。武林盟的人插手,說要查出真相。但首先,就是要雲門交出江師兄,茗劍派交出雲師妹。現在,大家吵得不可開交。」

      望月冷笑一聲,碧落谷的人可真是臉皮厚。

      蘇銘再道,「我原本不會來。只是聽說江師兄出了事,門中長老商量後,就讓我提前出關了。現在雲門弟子這邊,是我在負責的。」

      望月看著他,眨眨眼,「……你幹嘛突然說這麼一句?」

      蘇銘目光平靜,「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

      望月眨眼又眨眼,與少年對視半天,噗嗤笑出聲,又連忙捂嘴,怕被人聽到。她當然聽出了蘇銘的意思——蘇銘是說,反正這邊是我在管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我完全能給你方便。

      望月問,「那雲門的態度是什麼呢?」

      「長老們不知道江師兄和你,為什麼要帶著雲師妹失蹤。但長老們聽了之前弟子的話,認為碧落谷的路師姐,就是殺害雲師妹的兇手。長老們在想法子給那位路師姐判死罪。」

      所以,現在碧落谷要雲門交出失蹤人口,雲門交不出;雲門要路萱萱以死謝罪,碧落谷不接受。

      其他門派紛紛站隊,互相開撕。

      望月再問,「那楊、楊師叔……」

      蘇銘說,「我師父也來了,」頓一頓,「你要見我師父?」

      「不不不,」望月連忙擺手,乾笑兩聲,「這種事,還是不讓他參與了。」

      「什麼事?」蘇銘問。

      望月態度認真了些,「路萱萱現在在哪裡?」

      「長老們爭取後,路師姐被關在後山一處牢房,由雲門和碧落谷的弟子一起守著,雙方互相牽制。」

      望月一拍手,有了主意。她心中念頭幾轉,走上前去,與蘇銘認真說道,「路萱萱就是殺了雲瑩的人。現在我和江岩需要路萱萱這個人,拿她有些用處。反正你們也想她死,你能幫我,讓我把她帶走嗎?」

      蘇銘沉默半晌,道,「人很多,你帶著她,恐怕也難走脫。」

      望月灑然一笑,「那就不勞你擔心了。怎麼樣,蘇師兄,幫不幫我這個忙?」

      望月其實沒有明說她到底要做什麼,時間很緊,她一邊跟蘇銘說話,一邊還與明陽一起聽著四周動靜,怕被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蘇銘現在估計還處於糊裡糊塗的狀態,根本沒明白她與江岩為什麼要逃。在完全不明白的情況下,蘇銘也會幫她?

      望月不確定。

      蘇銘只問她,「你和江師兄現在做的事,是否危害雲門,是否失了道義?」

      望月誠實了一把,「……以我的道德觀念來說,沒有。以你們的道德觀念想,有沒有,我就不清楚了。」

      蘇銘一怔,然後目中帶了笑意——楊師妹還是這麼可愛。

      他迅速做了決定,轉身,「跟我來。」

      望月與明陽對視一眼,兩人跟上蘇銘的步子。

      蘇銘帶他們,一路去找關押路萱萱的牢房了。望月和明陽現在的打扮,就是武林盟的人。引路的人,又是蘇銘這個眉心硃砂很顯眼的少年,大家紛紛放行。望月和明陽之前溜進來,廢了那麼大勁,現在跟著蘇銘,簡直如履平地。看蘇銘不動聲色地與各位弟子扯謊,把人騙開,帶他們兩個進去,跟在後頭,望月不覺與明陽咬耳朵,「蘇銘其實挺可憐的。」

      「嗯?」明陽疑惑。

      望月小聲又同情,「你看蘇銘眉心那硃砂痣沒……他其實根本沒怎麼在江湖上歷練過,但你看,咱們一路過去,所有人都跟他『蘇師兄』『蘇師弟』的,可見都認識他啊。男人長得好看都不會顯眼到讓人忘不掉的地步,但蘇銘不光長得好,他還有那顆痣,人只要看一眼,想忘都忘不掉啊。」

      「然而這有什麼可憐的?」

      「蘇銘如果想做壞事,一眼就能被人認出來。就算矇住口鼻都沒用……他的硃砂痣,比他的口鼻顯眼多了。」

      明陽:「……」嘴角抽了抽,問,「但是他為什麼要做壞事?」

      望月說,「世事難料啊。」

      明陽:「……」

      前方,蘇銘回頭,看望月,「楊師妹,你擠兌我的時候,能不當著我的面說嗎?」

      望月嘻嘻一笑,蘇銘無奈扭過臉,不與她計較了。

      說話間,蘇銘已經帶二人進了地牢。蘇銘說他在門口與碧落谷和雲門的弟子交涉,讓望月和明陽進去,速戰速決。順利的話,他二人直接走掉好了,後事不需要他們管,蘇銘自有辦法應對。

      望月很擔心地問什麼應對方式。

      蘇銘氣定神閒答,「江師兄你們能在那麼多人的時候說失蹤就失蹤,說不定路師姐去追隨你們了。誰知道呢。你們這些人都很奇怪,我們看不住,多正常。反正雲門丟了人,茗劍派丟了人,碧落谷再丟個人,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望月:「……」不愧是蘇銘呢。

      望月與明陽摸進地牢,從蘇銘那裡知道路萱萱被關在那裡,兩個也不磨蹭,直奔目的地。卻是漸近,反從牆上燈影中,看到那邊有晃動的人影,還聽到說話聲。望月拉明陽蹲下去,慢慢挨近,聽他們在說什麼——

      路萱萱被關在牢中,每日少水少食,生活質量大減。不光如此,她臉上的傷疤,已經是除不掉的傷口了。這些,都讓她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碧落谷的兩位師兄帶著食盒來看師妹,反遭師妹的數落,「你們不是說關我兩天就放我出去嗎?為什麼我現在還是出不去?!」

      碧落谷的兩位師兄叫苦,「雲門的人一直咬著師妹不放,師父他們也沒辦法。師妹再挨幾天……」

      說話間,突聽到笑聲從身後傳來,有女子輕笑,「原來你這麼想出去,我這就帶你出去,好不好?」

      兩個師兄警惕回頭,看到是兩個武林盟的弟子打扮的人,提著燈籠,一男一女。少女負手,慢悠悠走來,提著燈籠的,是身後的青年。這青年的眼神陰鷙,渾身散發著不太好的感覺,讓人心裡不舒服。不過少女笑盈盈的,看上去倒是不錯。

      看到是武林盟的人,兩個師兄就放下心。且聽到少女的話,兩位師兄大喜迎上去,「武林盟的人要放師妹出去了麼?真是多謝盟主……」

      「不客氣,」少女的手,搭在了一位師兄肩上,明明需要仰頭,她卻自帶一種無法讓人俯視的氣場,笑道,「武林盟能有今天,靠的也是幾大門派的支持,碧落谷付出良多,我家盟主都是看得到的,怎麼好讓你們委屈。所以我家盟主特意吩咐我二人,讓你們……上路!」

      路萱萱第一時間,認出了望月,驚恐大叫,「師兄小心!」

      然她才開口,青年手裡的燈籠,就飛向了她。燈紙在風中裂開,罩下火光撲向路萱萱的眼睛。路萱萱尖叫一聲,躍身去躲。那個青年縱身而來,抓向她。如鷹隼一樣的速度,看中的獵物,少有能躲開的。

      那邊,望月也與兩位師兄打在一處。

      明陽和望月開打。

      兩人配合良好,皆是多年的打鬥經驗和默契。在打鬥中,兩人交換了對象,望月對上路萱萱,明陽對上那兩位師兄。兩位師兄一下子感覺到了壓力,路萱萱這邊,也沒有覺得多輕鬆。

      路萱萱叫道,「楊望月,你好大的膽子!你要做什麼?!我死的話,碧落谷不會饒了你的!」

      望月笑答,「放心,不會讓你死。」

      雙方在地牢中打得不可開交。

      原本時間會更長些,但望月和明陽為此次做準備,身上都帶了聆音給配的毒。不欲跟他們糾纏,毒粉一撒,兩位師兄倒地,望月在路萱萱身上點幾下,路萱萱暈過去,她把路萱萱扔給明陽,兩人便欲逃走。

      誰知他們剛出去,迎面便碰上一位武林盟的弟子。雙方對視一眼,那個弟子轉頭就往外逃,並大叫,「來人!殺人了!」

      明陽一道勁風飛出,將那個弟子弄倒,但是喊聲,已經傳了出去。

      兩人暗罵一聲,只能加快速度,往外逃去。

      他們到地牢門口時,發現場面竟然失控。蘇銘這邊的雲門弟子,竟和碧落谷那邊的弟子打了起來。碧落谷那邊的人看到門口的一男一女,帶著昏迷的路萱萱,大叫道,「讓開!你們雲門這是幹什麼?再不去報盟主,就要讓賊人逃走了!」

      雲門這邊的弟子答,「什麼賊人?我們沒看見,只看到你們欲闖進去,帶走路萱萱。在盟主沒有發話前,誰也不許帶走路萱萱。」

      碧落谷的弟子們一口老血:……你們眼瞎啊?!

      也不知道雲門的弟子剛才還在和他們淡淡說話,怎麼那個叫蘇銘的在這裡站一會兒,又離去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世界都變了……不,應該是雲門的長老們有了吩咐,雲門弟子們才敢對他們下手的!

      雲門這是要幹什麼!

      這裡是武林盟的地盤!

      他們是要殺人滅口麼?!

      總是,一片混亂。

      這種混亂,明陽和望月都看不懂了。但是管它呢,趁亂帶走路萱萱,正好!

      兩人頂著武林盟的名號,也是一路走,一路打。越到後面越驚心,發生世界亂了套。不知道前面怎麼傳的,碧落谷和雲門打,接著武林盟的人看到,前來阻攔,未果,也加入了亂局;金城派的人護助碧落谷,說武林盟欺人太甚,加入;四大門派參戰了三個,蒼桐派正看熱鬧,碧落谷腦門不知怎麼被坑了一下,看蒼桐派袖手旁觀,覺得四大門派要死一起死,堅決不許蒼桐派的人在戰後獲益,於是把莫名其妙的蒼桐派也拉了進來;茗劍派的弟子加入;其他小門派看熱鬧不嫌事大,想從中撈到一些好處,也加入了戰局。

      整個泰山,真的成了品劍大會。

      在那幫長老們還沒有控制住局面前,弟子們都在發洩自己的怒火。

      明陽和望月看得訝異無比:這、這比他們聖教還要亂啊。

      兩人帶著路萱萱下山,也不敢加入戰局。加入戰局的人越多,他們兩人越怕遇到眼熟的人。畢竟這兩人昔日,與不少正道的人打過照面。一商量,兩人乾脆把之前卸了的紗布,重新罩上,摀住了口鼻。然再走一程,遠遠的,發現有各派長老們趕來了——「統統住手!」

      聲音一吼,帶著真氣,震得所有弟子手腳發麻。

      望月暗叫糟,和明陽往旁的一條小路躲去。然後她迎面,與一緩緩行來的白衣青年打個照面。

      望月:……更要糟。

      她拉著明陽,轉身要再逃。

      那白衣青年身如驚鴻,形影一掠,白衫展開,幾下便擋住了兩人的路。青年博冠博帶,長衣如雪,面容是何等的清耀秀氣。青年正垂頭看她,蹙眉,「你在幹什麼?」望眼後方的燈火和打鬥,還有氣急敗壞趕來的長老們,圍觀片刻,疑惑道,「……這都是你的傑作?」

      他與望月說話的語氣,溫和又嫻熟。一看就是和她相熟的。

      望月心想:……我擋著臉你都能認出我啊?你莫不是在蒙我?

      又想,我真冤枉。我才是不知道你們都在打什麼的那個。

      她心急下山,又哪裡有功夫在這裡聊天。管你們打不打呢,反正我不打。再說我帶著面紗,你就當不認識不行麼!

      且身後有幾個長老往這邊趕來,望月更是心急,唯恐眼前人擋著路,讓她走不了。於是,少女一抬頭,在青年目光溫潤的注視下,鎮定道,「我不認識你。為什麼要答你的話?」

      楊清:「……」

      少女還說,「我家盟主找我,我先走了,告辭。」

      楊清:「……」

      又怔然,又費解,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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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清疑惑:阿月妹妹不認我,為什麼?

      望月扯臉上面紗:哥哥我在做壞事!你行行好放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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