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著令人尷尬的沉默， 蕭止洗完了澡。
寫完之前李大燁布置的關於21世紀遊戲操作方式演變的論文，並把內容提交過去之後，蕭止進入了遊戲艙。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眼前出現的依舊是弗羅斯特房間的天花板，經過這段時間的熟悉， 蕭止已經不會覺得這樣的畫面陌生了。
不過……
蕭止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上線的那一瞬， 他好像感覺到了臉上有輕微的癢意， 就像是什麽東西輕柔地拂過去了一樣。
“你醒了。”弗羅斯特的聲音打斷了蕭止的思緒。
蕭止轉過頭去， 正好對上看弗羅斯特正近在咫尺的臉。
弗羅斯特就躺在他的身邊，鉑金色的眸子如同一汪銀色的湖水一樣凝視著他，兩人的距離很近， 蕭止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
不知道他用這樣的眼神看了蕭止多久？
忽然，蕭止感覺到自己臉上傳來了輕柔的觸感，原來是弗羅斯特正用手輕撫著他眼下的淚痣， 弗羅斯特的手涼涼的，動作卻很溫柔， 不會讓人感覺到突兀和冒犯。
不好， 心跳好像又有點不受控制了。
蕭止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是阻止弗羅斯特的動作？還是放任他繼續？
弗羅斯特原本顯得有些冷漠的臉上浮現一個淺淺的笑意， 笑意驅散了冰冷，讓他染上了淡淡的溫度。
弗羅斯特說：“小七， 今天打算做什麽？”
蕭止停下了散亂的思緒， 他認真想了想說：“我想……去一趟布雷斯。”
這個念頭不是突如其來的，其實在挺久以前他就想要去布雷斯一趟了，不過由於等級問題和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 一直都沒能成行而已。
現在他已經有了220級，追魂者得到了一次提升，在大陸上也算得上是一流戰鬥力，算得上是真正的走哪都不怕了。
再加上，他窺見了弗羅斯特的回憶，對布雷斯加諸在弗羅斯特身上的一切感到憤怒和不安，蕭止迫切地想要知道，布雷斯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他們又打算怎麽樣對付黑森。
既然到處都查不到布雷斯的確切消息，蕭止想，那就自己來吧。反正現在各種事情上了正軌，他一段時間不在也沒事，如果有事的話，蘭斯、迪安、彌爾頓都會通知他的。
弗羅斯特的動作頓住了，他認真地看著蕭止，低聲說：“我和你一起。”
蕭止一驚，拒絕的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你怎麽能去布雷斯，那裡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弗羅斯特收斂了笑意，他沒有妥協，重複了一次：“我和你一起。”
蕭止皺著眉，布雷斯做過的事情一直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布雷斯的手上一定掌握著什麽弗羅斯特的弱點，蕭止一點也不想讓弗羅斯特再去那裡。
蕭止的思緒不斷運轉，他在思考著要怎麽樣才能讓弗羅斯特放棄這個念頭。
見狀，弗羅斯特沒有試圖說服蕭止，他沉默地起身，站在床畔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蕭止的思考被打斷，一臉疑惑地起身，跟著他離開了房間。
跟著弗羅斯特一路向前，穿過了好幾個緊閉的房間，弗羅斯特站在一個看起來空蕩蕩的房間正中，抬起手在一面牆壁上畫了一個複雜的法陣。
接著，一條向下的通道憑空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走廊裡幽暗陰森，一股冷風從裡面吹出來，透著股讓人汗毛直豎的危險氣息。但整個黑森最危險的存在就在自己身邊了，蕭止很難對這個畫面產生什麽恐懼情緒。
跟著弗羅斯特走進了通道，片刻後，一個龐大的房間出現在了眼前。
蕭止從來不知道，原來白骨殿的地下居然還有一處密室。
而且……還是個藏寶室。
整個房間裡堆放著數不清的藏品，有珠寶、珍惜礦產、絕版的材料，其中一些像是戰利品，上面還帶著已經變成褐色的血跡。但這些應該價值連城的東西，滿地的亮閃閃此刻卻像是垃圾一樣被胡亂堆放著，顯示出它們的主人從來都沒有精心呵護的意思。
弗羅斯特從門口的小台子上拿起一個小方塊遞給蕭止：“給你的。”
蕭止接過來一看，發現上面的圖案和弗羅斯特之前進門的時候畫的一樣，大概……是進入藏寶室的鑰匙。
蕭止：“這……”
面對蕭止有點震驚的眼神，弗羅斯特淡淡地說：“已經準備了好多年，可惜一直都沒機會親自給你。”
這句話把蕭止原本想要拒絕的心思給掐死了，只要想到當年只有一點殘缺記憶的阿森，在房間裡獨自守著回憶的樣子，蕭止就覺得心裡堵得慌，再也不忍心拒絕這個過於貴重的禮物了。
只是收著一把鑰匙而已，他又不進來打劫，沒事的。
雖然蕭止覺得，哪怕他把這裡搬空了，弗羅斯特也不會介意的。
弗羅斯特走到了其中一堆亮閃閃的面前，這裡堆放著許多鎧甲，有許多種不同的風格，年代也各自不同，不知道都是從哪些人身上扒下來的。
弗羅斯特拿起了一套白色的鎧甲，上面用銀色金屬裝飾著精美的花紋。
弗羅斯特說：“這是我從一個騎士身上扒下來的，收斂氣息的效果很好，現在用正合適。”
蕭止：“……”
他該不會是想……
很快，蕭止的猜想就應驗了。
弗羅斯特拿著鎧甲走到了密室的小隔間裡，片刻後，一個身穿白色鎧甲的騎士就出現在了蕭止的面前。
白色的鎧甲並不太沉重，屬於修身的類型，襯得弗羅斯特更加腰細腿長，和平常的一身黑色相比，多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並且此刻的弗羅斯特身上感覺不到一絲不死族的氣息，除了過於蒼白的臉色之外，和尋常的人類並沒有什麽不同。
臉色蒼白這一點好像也不是什麽問題，因為弗羅斯特的手中正握著一個頭盔，頭盔的款式很嚴實，可以直接將他的臉完全覆蓋住。
不知道是不是自帶濾鏡的關系，蕭止覺得就算不露臉，他家阿森也是最帥的。
弗羅斯特邁開長腿走到了蕭止面前，鉑金色的眸子安靜地注視著他，沉默著沒有說話。
蕭止明白他的意思，這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雖然蕭止還想找出一百個理由阻止他，但看著弗羅斯特認真的眼神，出於對他的了解，蕭止明白，自己的阻止恐怕不會有什麽效果。
從很久之前就是這樣，阿森雖然看起來好脾氣又溫和，十分好說話的樣子，但一旦他決定了什麽事情，就是非常固執的，誰也無法阻止他。
比如學廚藝……
又比如一定要守著蕭止下線的習慣。
蕭止忍不住歎了口氣：“那你可不能冒險啊……”
算了，遊歷的法師和騎士，在大陸上還算是挺常見的組合，再加上有頭盔和鎧甲，也不那麽容易被發現。實在不行，他就帶著阿森跑路吧，論逃跑，資深砍崽肯定比向來喜歡正面剛的黑森領主更有經驗。
弗羅斯特的嘴角勾起一個微微的弧度，語氣裡有一點點的滿足：“好。”
之後，弗羅斯特又捏碎了一把看起來很高級的騎士長劍，然後用法術將碎屑覆蓋在自己的劍上面，將它也一並偽裝起來。
蕭止還是有點不放心，專門跑了一趟貿易區。
片刻後。
蕭止將弗羅斯特按在了椅子上，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別動。”
“……”弗羅斯特渾身僵硬，抓住椅子扶手的手指用力扣緊，仿佛在面對什麽讓人難以忍受的折磨。
“我們說好的。”蕭止不為所動，繼續著自己的動作。
他的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把刷子，刷頭上有一點淡淡的紅色。
蕭止剛剛去貿易區弄了一套汐月族產的化妝品，據說原材料來自深海，又經過秘法加工，哪怕汐月族在海裡遊個一整天也不會脫妝。這牌子在汐月族暢銷了近千年，也是大陸上最受歡迎的化妝品品牌，從貴族到平民都喜愛。
包括蒂格和尤金都說好，不死族的女性們也非常喜歡。
見著蕭止手裡的刷子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弗羅斯特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恐的神色，身體越發僵硬，恐怕現在讓他去和教皇互毆一場，他都不會有這麽緊張。
蕭止頂著這樣的眼神，給弗羅斯特的臉上塗上了一點腮紅。
作為一個人形師，蕭止的上色手法是很有分寸的，選擇的顏色也是相當自然的色澤，沒有抹出什麽猴屁股一樣的喜劇效果，只是讓弗羅斯特蒼白的臉上多了些血色，不會讓人一眼就看出是個不死族。
蕭止又端詳了一下，選了一個淺色的唇脂，輕輕用手指點在了弗羅斯特的嘴唇上。
修長的指尖蘸著一點薄紅，輕柔的點在了柔軟的唇上，指尖的溫度將唇脂化開，暈染出一層溫柔的色澤。
弗羅斯特的眸中略帶羞赧之色，配上臉頰和唇上的一抹血色，讓他多了鮮活的生氣，加上原本就十分好看的五官，看起來有種誘人犯罪的感覺。
蕭止連忙移開了目光：“可以了……咳咳。”
可不能再看下去了。
既然都已經準備好，蕭止把臉換成了之前在大陸上行走的那張充滿書卷氣的臉，帶著他的專屬騎士一起傳送出了黑森。
·
阿裡法在森林裡尋找到了一個紫色的大葉子，它叼著葉子來到了骸宮。
它熟練地蹭了好幾下政務廳的窗戶，一般情況下，要是書記官在的話，就會打開窗戶和它一起玩的，但現在卻沒有等到書記官過來。
阿裡法空洞的大眼睛湊近了窗戶，掃視一圈之後，發現裡面並沒有書記官的身影。
“咕……”阿裡法發出了寂寞的聲音。
這時，政務廳上方的窗戶打開了，迪安拿著一本粉紅色封面的小說從裡面探出頭來，他對著阿裡法說：“要找十七的話，他現在已經不在政務廳了，你要去白骨殿才行。”
“咕咕~”阿裡法點點頭，叼著葉子去了白骨殿。
可惜，白骨殿裡也沒有發現它想找的人，就連領主也不見蹤影，看來今天阿裡法只能自己玩了。
阿裡法再次叼著葉子起飛，在黑森上空盤旋著，尋找適合的玩玩具地點。
這時，蘭斯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阿裡法的視線范圍內。
蘭斯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手上拿著一個紅色的圓球，正在不斷拋起又接住。
“咕~”阿裡法覺得自己找到玩伴了。
正在前進的蘭斯忽然感覺天空一暗。
他抬起頭，正好看到了興衝衝朝著他撲過來的阿裡法。接著就是仿佛被戰車碾壓一般的感覺襲來，蘭斯就這樣一路被阿裡法撲進了森林裡，沿途不斷傳來樹木折斷的聲音，伴隨著不斷升騰的煙塵。
今天的阿裡法，也在愉快的玩耍呢。
·
蕭止選擇的傳送位置是布雷斯的格來迪斯鎮。
這裡是冒險者最常出沒的地區，氣氛相對寬松，距離首都霍蘭並不遠。
一踏出傳送陣，蕭止就感覺到了光明能量的氣息，周圍隨處可見布雷斯教的聖輝——一個光芒萬丈的太陽。
“伊森？”蕭止不由得轉頭看了下身邊的弗羅斯特，因為頭盔的阻隔，他看不清弗羅斯特的表情。
伊森是兩人約定的假名，弗羅斯特這個名字肯定不能出現在布雷斯，又因為弗羅斯特被窺探過記憶，阿森這個名字或許也被有心人記錄在冊，所以也不能用，蕭止就給他想了個新的。
叫伊森的話，就算他不小心說漏嘴，也能圓回來。
察覺到蕭止的目光，弗羅斯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見弗羅斯特行動自如，舉手投足之間沒有絲毫勉強的樣子，蕭止才放下心來繼續前進。
因為這次是為了尋找布雷斯隱藏的真相而來，並沒有什麽具體的目的地，兩人也就不急著往首都趕，先看看布雷斯的基本情況也不錯。
法師和騎士並肩而行，這樣的組合在格來迪斯鎮挺常見的。
因為聖騎士是布雷斯的特色職業，有志於此的人都會來到布雷斯，所以街頭的騎士也格外的多。經常和騎士走在一起的除了法師之外還有牧師，這也是布雷斯的特殊職業，幾乎全大陸的牧師都集中在了這裡。
沿途，蕭止發現布雷斯教的勢力在這裡真的很強大。
按照布雷斯的教義，每年都有許多個大大小小的齋戒日，每個日子都有對應的食物不能吃，這裡的餐館也就順應這種需求，菜單上都有著繁雜的標注，看得人頭暈。
路上的行人除了玩家和外國人之外的，全部衣著都遵循著布雷斯的規定，不同的身份和職業只能穿著對應的顏色和材質，讓人一眼就能分辨他們的身份。
但說實話，看上去挺乏味的，就像是一個個批量生產出的罐子。
蕭止還發現了一些之前資料沒提到的事情，他看到了很多衣衫襤褸的貧民，他們看起來十分消瘦，臉上卻是幸福的微笑。
蕭止正覺得奇怪，卻見到一個長得幾乎和骷髏差不多的貧民背著一個破舊的布包站在了教堂門口。因為他的衣著太過破爛，不符合教會的衣著規范，所以被門口的神甫攔住了。
這人也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恭恭敬敬地將背後的布包遞了過去：“神甫大人，這是我獻給神的，希望神能感受到我的虔誠。”
在布雷斯的規定裡，每個教眾都必須要把自己收入的至少十分之一交給教會，來表示對神的虔誠，數量越多則越能顯示自己的誠意。所以有很多連飯都吃不飽的人，卻會將大把的錢財捐給教會，來祈求自己死後得到神的眷顧，成為神眷者，獲得永久的幸福和安寧。
穿著一身白袍的神甫面帶微笑地接過了布包，哪怕摸到了肮髒破舊的布包，他臉上面具似的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溫和的對著面前的貧民說：“感謝你的虔誠，神一定會庇佑你的。”
貧民聞言，深陷的眼睛裡透出了狂熱的神情，他帶著笑容，嘴裡喃喃著：“神一定會庇佑我的……神一定會庇佑我的……”
一邊說，一邊走遠了。
或許是因為饑餓，他走得偏偏倒倒，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神甫臉上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的溫和與包容，他招呼另一個神甫過來，將手裡的布包遞了過去。動作鄭重，沒有顯露出對窮人的鄙薄，卻也沒有絲毫的憐憫和不忍。
蕭止忍不住皺起了眉，隻覺得這個笑容充滿了麻木，這名神甫的眼中全是溫柔，卻看不到眼前正在發生的苦難。
兩相對比之下，畫面十分嘲諷。
這時，旁邊有一個路過的年輕女人也目睹了這一幕，看穿衣風格，她應該是一個玩家。
這個玩家從背包裡取出了一份麵包，她小跑了幾步追上走得很慢的貧民，將手中的麵包遞過去：“這位……先生，給你。”
貧民前進的步伐停住了，他緩慢地轉過頭，動作猶如一個剛剛轉化的僵屍。饑餓讓他的思維有些遲鈍，看著眼前的女人一時間沒有反應。
女玩家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卻還是保持著伸手的姿勢，她重複了一遍：“給你的，快吃吧。”
貧民的眼睛這才落到了麵包上面。
麵包被烤得外表金黃，上面打著花刀，有很漂亮的紋路，加上玩家背包的保存效果，此時應該和剛出爐時沒什麽區別，肯定是香氣四溢的。
但這個貧民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厭惡的神色，他用力一把揮開了遞到自己面前的麵包，用嘶啞的聲音高喊：“走開！你們這些不信者！！！你們渾身都是罪孽！不要妄想用你的食物汙染我！！！”
說完，他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樣，忌憚地看著那名好心的女玩家，乾瘦的身體裡爆發出了不可思議的能量，飛快地跑走了。
“……”女玩家大概是第一次來到布雷斯，她被這個場面搞的很尷尬，見周圍人都在看著自己，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也快步離開了原地。
她的同伴大概之前就見過這種場面，低聲跟她說：“別去同情他們，這些人都被洗腦了。”
女玩家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這……也太可怕了吧……”
同伴說：“等到了霍蘭，你還能見到更誇張的。”
“他們連上完廁所都要祈禱。”
“越窮的人捐起錢來越瘋。”
“噫……”
幾個人一邊低聲交談著 ，一邊離開了。
怪不得玩家們大多都不喜歡布雷斯，在自由開放的星際時代長大的人，誰能受得了這種可怕的神權洗腦統治，太壓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很久很久以前，黑森的某個晚上：
蕭止：做嗎？
阿森：……
蕭止：我們說好今晚一定要做的。
阿森：……
蕭止：你在猶豫什麽？
阿森：我……為什麽要做數學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