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親吻

　　青龍仰頭長嘯，吼聲回蕩在天地間。陰雲隱隱被震散，稀疏的光線落下，覆在它如甲胄般緊密的鱗片上，也覆在透藍的海水上。

　　仿若驟然結成冰川，海浪凝固在天際，投下一片陰影。最外層包裹著一層火焰，浪花晶瑩剔透，還在不斷蒸發。

　　火焰不停掙扎，卻像被外力裹挾，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這是……”

　　人群中響起一片騷動。停下奔逃的動作，大師們紛紛轉過頭，訝異的往天際望去。

　　如果有常人看到，定會把眼前一幕當做奇跡。可大師們的目光卻沒有落在海浪上——他們只是瞪大眼，目光凝固在青龍身上。

　　不知何時，龐然大物驟然出現。而空中本來的小青龍，已然消失不見！

　　“青龍……”

　　“是四聖！四聖出現了！”

　　周圍一派驚歎聲。天際若有光華閃過，隱約落在青龍身上。它眸色淺淡，似乎早閱遍世間滄桑，只用古老凝滯的目光，悠悠拂過萬物。

　　只有在落到肖宸身上時，才有了溫度。

　　靜默不語，肖宸與青龍對視，手中隱隱發燙。彷彿被陽光灼燒，他掌心的龍角化作光點，四散著朝海面落去。

　　與此同時，青龍頭上的雙角像被鍍了一層光，越來越多的凝聚起光華。

　　手中漸輕，肖宸垂眸，目送著龍角消失。頰邊有風吹過——黑龍來到他身側，悠悠歎了一口氣：“老祖宗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青年不語，片刻後才說：“應清衍願望的代價，就是這雙龍角？”

　　黑龍點了點頭。肖宸聳聳肩，笑吟吟的指向海面，似乎想開個玩笑：“那這祭壇還真夠人性化的。幾百年前的願望，現在才給人實現。”

　　“是啊……是挺貼心。”黑龍附和道，只是看模樣還有些走神。

　　也不看看這是誰的祭壇——兩儀二聖，能對自己的孩子不好嗎？

　　“那他的願望，是想庇佑誰嗎？”肖宸問。黑龍眸中帶笑，沒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不明不白的望了青年一眼。

　　收回目光，肖宸眼睜睜看著龍角在自己掌心消失，沒留下一點殘影。

　　恍惚間，他想起夢中古樹。片片飄落的白花，與瑩白的光點是何等相似。

　　而男人就跪在獸神身側，等他把龍角賜予自己。他們曾徹夜長談，明裏暗裏交鋒無數次。卻又在當時，主動選擇一道出戰。

　　也許是明暗裏的糾紛，讓二人的命運纏繞在一起。他們互相理解，且越來越深。

　　潛藏在溫潤的外表下，獸神的話術淺淡而柔軟。會在重重反對下帶一個人類回森林，他應該是驕傲而自信的——獸神的確成功了，成功撬開了應清衍的心，卻不是因為身外之物，而是用自己的執念。

　　他如此柔軟而堅韌。

　　被兩儀二聖造出，獸神之所以存在，僅僅是為了代替二聖庇佑異獸。即使他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即使他永遠沉默著擔下一切，卻依舊有人，將目光放在了獸神身上。

　　比如應清衍。又比如，許許多多的異獸。

　　“老祖宗會許這個願，可真是個多情種……”見肖宸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黑龍吟吟笑開。他沒有去深挖青年的想法，只是宛如不經意般，在一旁講述起來。

　　“大戰之後，即使獸神有幸轉世，百年後又有誰記得他？老祖宗只是區區人類，除了替獸神簽下和平條約，他守不了太久，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消失……”

　　“老祖宗只是，捨不得留那人獨自面對世界。”

　　便是捨不得自己心中，最最重要的事物，即使註定被遺忘。對應清衍而言，值得留戀的也只有獸神一人而已。

　　還好，祭壇眷戀著他們。兩儀二聖的庇佑下，老祖宗得以許下唯一一個出格的願望。

　　更值得紀念的是，青年身邊，早已如此的熱鬧……

　　笑盈盈的瞥了肖宸一眼，黑龍嘴角都要翹起來了。青鸞已經停在了肖宸肩膀上，怪隼則在旁邊飛來飛去的罵它，翅膀都險些懟人臉上：“你怎麼跑這邊來了？快下去，這是我的位置……”

　　方才驚心動魄的大戰，已經如泡影般消散。青龍的吟唱依舊悠遠，回蕩在海面上，輕易便卷起波濤。那被火焰包裹著的海嘯，不知何時又卷上了一層水波。

　　海嘯波光粼粼，在陽光下蕩漾著，隨後轉了個彎。眼見海嘯瞄準了自己，魔族眼前一派模糊，逐漸又染上驚恐的血色：“不……”

　　海嘯蓄勢待遇，沒等到它求饒，終於撲了過來！

　　“不——”

　　最後一聲尖叫都被浪花席捲，魔族整個被海浪包圍。身上的火花瞬間熄滅，它還來不及痛呼，只能直面無數浪花的洗禮。

　　水幕依舊延綿。海浪還沒徹底消散，隨之而來，一雙銳利的龍角剖開虛空！

　　“嗤——”

　　彷彿刀片劃過魚肉，自己千年堅固的肉身，輕易便被洞穿。驟然失去了一條手臂，魔族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反應過來，良久之後，海面上才響起吃痛的怒吼。

　　“青龍，你竟敢——”

　　它雙眸赤紅，似乎完全沒想到自己竟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在場人卻沒有放過它——趁著魔族動彈不得，還留守在岸邊的龔世昌大手一揮，瞬間激發了腳下的陣法：“別走神，就是現在！”

　　“嗡——”彷彿有古鐘響起，海面驟然升起一派嗡鳴。無數玄學大師都回過神來，眾人加持下，縛住魔族雙腿的金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緊！

　　“這是什麼——”

　　魔族早已涕泗橫流。再不見初時的囂張跋扈，此時的它像一頭誤入陷阱的黑熊，只知道以吼聲震懾在場的人。可須臾間，就連發聲這個選項都被剝奪。不知何時，一道金光已然勒住它的脖子，在陣法的不斷加持中越勒越狠！

　　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仿若破舊的風箱，魔族只知道呵呵喘氣。從沒感覺過這樣的痛苦，它雙手在空中亂抓，卻只看到一邊有赤色揮過，另一邊卻只餘空虛的血色。

　　……噢，我已經失去一條手臂了啊。

　　恍惚間閃過這個想法，右手一陣劇痛，魔族終於回神，被燒得狂叫起來。這還沒完——腳上的光網越拉越深，不知何時連骨頭都被擰碎，它臉上一排猙獰，已然在昏迷邊緣！

　　青龍冷眼旁觀，並沒有急著給它最後一擊，而是悠悠轉轉，停留在了肖宸身邊。雪獅委屈的哼唧聲中，肖宸拍了拍它的頭，而後直起身子。

　　當青年在空中躍過，青龍眸中閃現過喜悅，腦袋一埋。穩穩落在青龍頭上，肖宸扶住巨大的龍角，目光向魔族望去。

　　青龍悠然開口，聲如洪鐘：“你可曾後悔？”

　　“後悔……後悔什麼？”魔族虛著眼睛。

　　“挑起爭端，殘害性命。”肖宸補充：“生靈塗炭，橫行世間……”

　　魔族似乎笑了一聲。當著肖宸的面，它點點頭：“是啊，後悔死了。”

　　卻沒有半點悔恨：“我當初怎麼，沒把你們這些傢伙斬草除根呢？”

　　它聲音嘶啞難聞，體表隱隱閃過光華，似乎還有最後一招沒有使出來。肖宸卻沒有在意，根本不給對方半點自爆的時間，只是拍拍座下龍頭，搖搖頭歎了口氣。

　　“吼——”

　　得到肖宸指示，青龍猛然朝前方沖去。“噗嗤”一聲，如同利刃劃破皮肉，魔族緩緩低下頭。

　　自己的胸膛，已然破開個大洞。

　　腳下失衡，它晃了又晃，狠狠一滑，終於墜進了海洋裏！

　　“嘩啦——”

　　水幕升起。不同於剛才，這次的魔族再也沒爬起來。天空陰雲漸散，目睹這一幕的大師們恍惚片刻，爆發出一陣歡呼！

　　“我們勝利了！”

　　“看啊，是青龍！”

　　層層疊疊的歡呼聲越過岸邊。肖宸穩坐龍頭，與坐下的青龍說話：“我是不是見過你，嗯？”

　　青龍一言不發。

　　“當時就在酒店，我第一次接到驅鬼的生意，還不太熟。”拍拍青龍的頭，肖宸若有所思提起了那枚“蛇卵”：“那是你第一次孵化，對嗎？”

　　“怎麼不說話？”眼見青龍不回話，肖宸笑眯眯問。青龍這才悶聲悶氣道：“我不記得了……”

　　肖宸失笑。

　　青龍一臉的鬱悶。它只知道自己為守護誰而生，也願意為守護誰而死。

　　但也許是時日過遠……等念叨多了，它也就只記得這個。就像，深刻在血脈裏的本能。

　　“肖宸！”正糾結，小鳥的聲音驟然浮現。也許是擔心被青龍搶走寵愛，它飛得比誰都快：“你們倆聊什麼呢？等等我，等等我呀……”

　　小鸚鵡的不斷撲騰間，青龍卻騰空而起。岸邊的人們發出驚呼——目睹著青龍浮空，黑龍嘖嘖兩聲：“你們做啥去？”這麼急，趕著去約會？

　　“兜風。”青龍坦坦蕩蕩。海平面升起第一縷陽光，正好照亮它修長的身軀，以及小小聲的詢問：“我是不是很長？”

　　好不容易長大，他問得比誰都急。沒嫌棄幼稚，肖宸笑吟吟的說：“是啊。”

　　隨後陽光傾灑。那一瞬，青年俯下身，親了龍角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