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爸爸在校對文件,聽見身後開門的動靜,隨後是急促凌亂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溫別宴拿著手機一邊套外套一邊匆匆往外走,眉頭緊皺,滿眼的焦急。
“怎麽了?”溫爸爸問:“這是要去哪?”
“爸,我下去一趟!”
“這麽晚了還下樓嗎?”見人已經換好鞋拉開門,溫爸爸連忙站起來:“阿宴,外面冷,至少把圍巾手套帶上啊!”
回應他的只有關門的悶響,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溫別宴一踏出小區大門,凜冽的寒風懟臉刮過來,讓他下意識眯起眼睛。
腳下步伐更快,到最後乾脆小跑起來,到了林蔭小徑旁邊的涼亭前才停下,胸口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呼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化作白霧,繚繞四散。
等在涼亭裡的人很快也發現他了。
對方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對他上下打量了一陣,皺起鼻子:“不是讓你穿暖和些再下來嗎?”
一邊說一邊解下自己的圍巾不由分說幫他圍上,下巴的地方拉得很高,幾乎將溫別宴半張臉都藏了起來。
溫別宴聞到了很淡的墨香味,感受到余惟的指尖在不小心擦過他臉頰時冰冷的體溫,幾乎跟掛在臉上凜風一個溫度。
胸悶悶得發疼,一直擴散到嗓子眼,連說出的話都帶著乾澀艱難的沙啞:“哥,你是不是在這裡等了我很久了?”
“沒有。”余惟咧嘴,笑著否認:“真的沒多久,剛剛零點時我還在街上跟老錢他們一起看煙花呢!”
“真的麽?”
“當然,我騙你做什麽?”
溫別宴睫毛顫了顫,沒說話。
他想去拉余惟,卻被余惟先一步攥著袖口神秘兮兮拉到旁邊綠化帶的位置蹲下。
這個位置燈光很暗,燈籠沒掛到到這邊,全靠涼亭一側的路燈微弱的燈光照明。
“今晚趕上看煙花秀了嗎?”余惟問他。
溫別宴低聲說沒有:“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點,來不及了。”
“沒關系,我給你拍下來了!”余惟一副求表揚的得意語氣:“從頭到尾,一個鏡頭不落,我發到班群裡面了,你可以慢慢看。”
他沒給溫別宴回應的時間,停頓了一下,又自顧自接著道:“不過視頻裡看沒有氣氛,而且跨年不看煙花,跟端午節不吃粽子,中秋節不吃月餅有什麽區別?”
“可是煙花已經沒有了...”
“錯!是電視塔的煙花是沒有了,別的煙花還有呢!”
余惟笑嘻嘻從衣服裡翻出一只打火機在他眼前晃一圈,然後低頭在旁邊的草地上搗鼓一陣,很快一支插在土地的仙女棒被點燃,亮起細碎耀眼的火花,照亮身邊方寸的土地。
接著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一共八支,被圍成小小的一圈,閃爍的光芒讓人看花了眼。
“怎麽樣 ?”余惟邀功似地問:“雖然比不上電視塔的漂亮,但是電視塔的眼花人人都能看,這個是你一個人的,只有你能看。”
“宴宴,新年快樂!”
他手裡還攥著打火機,抱著膝蓋看他,笑容燦爛,半張臉藏在陰影裡,半張臉上有煙火的光在跳躍,有的躍進了那雙深邃漂亮眸子,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
可惜指尖碰到的皮膚一片冰涼。
余惟被他指腹擦得有點癢,眨眨眼睛,問他:“怎麽了,不喜歡嗎?”
看溫小花難得出現有點呆呆的表情,以為他真的不喜歡,神情浮起一瞬的糾結,有些泄氣地碎碎念:
果然還是應該買大點兒的竄天炮,聽得見響才有氛圍,不過小區應該不準放鞭炮吧,到時候被保安請去保安室喝茶豈不更慘......
忽然包裹在手上的溫暖打住了他無厘頭的念叨。
余惟愣住,低頭去看,溫小花努力合起雙手想要把他兩隻手都捧進掌心。
不同於他的冰冷,溫小花簡直像個小暖爐,散發的熱源源源不斷從手掌心傳過來,溫暖他皮下幾乎要凍僵的血液。
“發在班群裡的視頻我看了,是在涼亭旁邊的空地拍的吧?去年我也是在這裡看的,連角度都不藏一下,還說沒有等很久。”
溫別宴說,白霧從他嘴裡散出來,把焰火都模糊了。
“哥,你之前總說我傻,我現在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你傻不傻,為什麽要大冷天的跑過來等我,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為什麽明明十二點都過去了還不回家?”
“其實我就是想碰碰運氣。”
余惟看著他小聲解釋:“你說可能趕不上,可萬一又趕上了呢?不是不給你打電話,是因為你在照顧外婆,我不想催你,至於最後一個,其實我原本是準備過了十二點就回去的,可到了十二點又想,我都等到十二點了,再等多半個小時又怎麽樣,多一個小時又怎麽樣?然後等著等著,就到現在了......”
這話說出來真是,他自己都覺得傻,於是悻悻試圖再給自己找個別的理由,“再說了,驚喜不都是這樣的嗎?藏得越深,驚喜就越大,現在看來我還挺成功的——哎?”
余惟猝不及防被對方撲了個滿懷。
條件反射伸手接住人的同時也蹲不穩了,乾脆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溫小花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雙手抱住他的腰防止他摔倒。
溫別宴心頭燙得厲害,流過心臟的血液也被灼燒起來,又以最快的速度循環到全身,不知道這種滾燙應該怎麽緩解,也不想緩解,隻想緊緊抱著他,把自己所有溫度都傳遞給他,讓他可以更溫暖一些。
“哥,你的煙花特別漂亮,我很喜歡。”
“新年快樂。”
仙女棒快要燒完了,隨著被點燃的順序一根接著一根熄滅,光線一點點暗下。
周圍安靜得空曠,只剩下兩個緊緊擁抱的少年在傾聽彼此的心跳,撲通撲通,誰也分不清到底是對方的,還是自己的。
溫別宴聞到了他男朋友信息素的淡香,恍然想起回來時在地下停車場收到的那條信息,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余惟。
怎麽會有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呢?
他想。
明明此時此刻,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聲心跳,都在無比清晰地告訴他一個事實: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這個人。
這個在寒冬夜裡跑到他家樓下漫無目的等著他回家,拍下長達半個小時的煙花秀隻為不想讓他錯過,又給他放了一場獨屬於他的小煙花的傻子。
他的少年,他的男朋友。
...
突兀響起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寂靜。
是溫爸爸打來的。
溫別宴撒嬌耍賴抱著人不撒手,余惟沒辦法,只能一手環著他,一手從他衣兜裡拿出手機滑下接聽放到他耳邊。
“喂,爸。”溫別宴悶悶叫了一聲,熱氣呼在余惟耳朵根,癢得余惟想縮脖子。
溫爸爸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兩個人都聽得見:“阿宴,這麽晚了,外面冷,要不先回來吧?”
溫別宴腦袋一歪擱在余惟肩膀上:“好,一會兒就回來了。”
溫爸爸:“我煮了點兒薑湯,外面太冷,凍久了容易感冒,這個天氣感冒了不僅難受,還好得慢,最折磨人.........”
余惟騰出一隻手拔掉已經完成使命壽終正寢的仙女棒殘骸,斂到一起收好了,準備一會兒回去的時候找個垃圾桶扔掉。
“......已經這麽晚了,叫小余別回去了,留下來歇一晚吧,正好一起喝碗薑湯,去去寒氣。”
溫別宴:“?”
余惟:“......??”
電話掛斷了,兩個人愣愣看著對方,誰都沒反應過來。
“爸,呸!叔叔怎麽會知道我在?你下來的時候告訴他了嗎?”
溫別宴搖搖頭,跟他有同樣的疑惑。
余惟覺得要完蛋,心裡拔涼:“溫叔叔會不會覺得我是個企圖誘拐他寶貝兒子的流氓,大半夜的跑來把你叫下樓,還呆這麽久......”
溫別宴被他逗樂:“哥,聯想力不用這麽豐富,我爸挺喜歡你的。”
“真的?”余惟半信半疑:“可別人不是都說老丈人看女婿最不順眼嗎?”
“那是別人的老丈人。”溫別宴站起身,又把余惟也拉起來裡:“你老丈人看你順眼就行了。”
“哦對了。”走了兩步後,溫別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轉身笑問:“哥,你會下棋嗎?”
余惟:“五子棋?”
溫別宴:“圍棋。”
余惟:“......”
兩人上了樓,發現客廳門虛掩著沒有關,應該是溫爸爸一早開了,就等著他倆上來。
余惟來了幾次,卻是頭一次上樓進家門,緊張得不行,一聲叔叔叫得視死如歸,聽得溫爸爸啼笑皆非。
“不用這麽緊張。”溫璽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薑湯給你們盛好了,放在廚房,快去喝了好休息,別回頭再感冒了。”
余惟客客氣氣說了一聲謝謝,進廚房時險些同手同腳。
如溫小花說的一樣,溫爸爸性格確實很好很溫和,看起來也是喜歡他的樣子,但是余惟在他面前還是不自覺緊張,發慫,說話都磕巴。
唉,太沒出息了。
喝完薑湯順便把兩個人的碗也洗了。
出來時溫爸爸給了他自己的睡衣,說擔心阿宴的衣服他穿起來會有些小,不舒服。
“客房也整理好了,被罩床單都是新的,夜裡肯定不會冷,快去洗個澡去去寒,暖和了睡覺才舒服。”
目送余惟進了浴室,溫別宴才把從方才起就一直存在的疑惑問出口:“爸,你怎麽猜到我是下去見他的?”
溫爸爸樂呵呵道:“我可不是猜的,剛剛上樓時我就覺得好像看見涼亭那邊有個挺眼熟的人影,仔細一看又不見了,本來還以為是眼花,不過看你後來急吼吼的下去半天不上來,我就知道我沒看錯,是小余來了。”
溫別宴垂下眼眸,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他爸都看見了,他居然沒看見,如果能早點發現,余惟就不用再多挨凍了。
“是跟人約好一起跨年,結果忘了是嗎,讓人這麽大半夜還在樓下傻乎乎乾等。”
溫別宴搖頭,低聲把下午的事情告訴溫爸爸,溫爸爸倒沒想到是這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默了片刻,方才搖頭感歎道:“這傻孩子......”
嗯。
溫別宴在心頭默默肯定,是真的很傻。
電視牆上的時鍾輕輕響了兩聲,已經凌晨兩半了。
溫爸爸將資料整理起來放進抽屜,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已經這麽晚了,該休息了...哦對了阿宴,一會兒小余出來了,你問問他蓋一床被子夠不夠,要還覺得冷的話,就把你房間衣櫥的那張被子給他用。”
溫別宴答了聲好,跟著起身往房間走,路過浴室時腳步頓了一下,側耳聽了會兒裡面傳出的淺淺水聲,才又繼續回了房間。
幾分鍾後,余惟解凍完畢渾身騰著熱氣出來了。
客廳已經空蕩蕩沒了人,只剩走廊兩盞小夜燈還開著,橙黃色的燈光,映得客廳都是暖洋洋的顏色。
剛剛冷時還不覺得,現在洗了澡暖和了,才覺得一身疲憊,又累又困,原地打了個哈欠,扒拉著還有些濕潤的頭髮拐進了客房。
新被子蓬松又軟呼,余惟把自己砸進床又裹著被子滾了兩圈,玩夠了,才舒舒服服把被子蓋好,伸手關燈,閉眼,準備睡覺。
——五分鍾後。
余某人睜眼瞪著天花板。
明明這麽困,為什麽會睡不著?
他記得自己明明沒有認床這個毛病啊。
完蛋自封驢圈都能睡著的大話要被破了麽。
周圍無限安靜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會被清晰地放大。
余惟閉著眼睛一閉努力醞釀睡意,一邊聽著窗外寒風刮過拍響窗戶的聲音,乾樹枝搖晃碰撞的聲音,時鍾滴答滴答往前走的聲音,還有......刻意放輕步伐踩在地板的聲音。
?
腳步聲??!
靠近門一側的床邊凹陷下去,余惟帶著疑惑剛翻過身,就被鑽進被子的人塞了個滿懷。
聞到熟悉的味道,條件反射伸手抱住,等到香軟溫熱佔據了整個懷抱,凝固的大腦神經才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這是,被爬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