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十年後-其一
十年後-其一
裘德·梅傑得意洋洋地靠住墻壁, 輕輕撫摸自己新惡魔的頭顱。
鮮血女王安德莉婭·阿拉斯泰爾在位期間, 奧爾本更改了不少針對惡魔信徒的嚴苛法條——如果搭檔是下級惡魔, 只要老老實實去指定的惡魔鑒定所登記,在被確定危害不大後, 使役者可以將它們用於合法用途。
至少在垃圾處理和害蟲防治方面,它們比地表生物高效很多。
不過可惜的地方倒也有。
惡魔信徒裘德·梅傑摸了把下巴上的鬍鬚,遺憾地嘖嘖兩聲。
說來十幾年前,他還見過未成王的安·薩維奇幾次, 可惜沒來得及攀上什麼關係。
儘管當了六七年國王之後,鮮血女王就拖著自己的騎士從王宮溜出來, 重新過上冒險生活。她並不像眾人所傳言的那樣瘋狂——奧爾本對中級惡魔的管控依舊很嚴格,登記中級惡魔的手續比下級惡魔繁瑣很多, 要交的保證金也高出十幾倍。危害性較高的品種依舊被禁止結契。
如果那女人再瘋點該多好。
裘德晃晃酒壺裡的酒, 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
反正他不會為自己的新寶貝兒付上幾千金幣的保證金。更別說,自己新入手的中級惡魔壓根就不在奧爾本允許登記的種類裡。
眼下和他締結契約的惡魔正趴在他的肩頭,半透明的紫黑色身軀緩慢地蠕動,滑溜溜的軟皮泛出一圈水光。
希茲毒魷的毒性極強, 戰力也尤為出色,幾乎掏空了他大半家底。但是沒關係, 它很快會幫他把那些閃爍金光的迷人錢幣掙回來。
最妙的是, 它的毒性非常難以檢測,受害者的死因極容易被認成誤食霉變食物。
更何況這回的目標歲數不小。
裘德轉過身, 背靠陽台死角,瞥了眼房間內拈緊一棵草藥、埋頭快速記錄的老太太。
沒有比旅店更適合下手的地方。
五年前, 正值壯年的戈德溫·洛佩茲將團長之位授予當時的副團長維克多,自己從第一線退下。人們紛紛猜測這位“真正的勇者”會轉向政治之路,沒想到戈德溫乾脆利落地變現了所有財產,跑到偏遠的路標鎮,買下了鎮上唯一的旅店。
他保留了拉蒙旅店的名字,正兒八經開始嘗試經營。
這位傳奇英雄剛到這小地方時引發了軒然大波,附近城鎮的人紛紛前來圍觀,甚至有不少人不遠千里從別國來看熱鬧。拉蒙旅店的生意倒是借此紅火了一把。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戈德溫·洛佩茲只是短暫休息一陣,趁世道和平換換心情。
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洛佩茲先生第三個孩子都學會了走路,大名鼎鼎的洛佩茲先生還是沒有半點放棄旅店的意思,甚至看起來很是樂在其中。
不知為何,奧爾本的新女王默許了這樣的行為。開始大家都在賭首都的使者什麼時候前來將他召回,可五年過去,誰都沒有來。
倒也不壞,裘德轉轉眼珠。
他只需要等洛佩茲離開旅店,出手幹掉這老太婆。
英雄又如何?那個傻老太太剛用完早餐,等自己把證據消除掉,洛佩茲有嘴也說不清。等時效一過,惡魔的毒素徹底分解,就算洛佩茲把這事情捅出去,八成也只能得到一個食物中毒致死的結果。
別說找不到凶手,洛佩茲的生意和名聲首先會被拖累。綜合來說,英雄先生得不到任何好處。誰會做那種傻事呢?
再說,那等大人物想必見慣生死,肯定不會對一個老太太的死大驚小怪。
裘德豎起耳朵,假裝品嘗酒壺裡的酒,小心地偷聽樓下洛佩茲先生和他那漂亮老婆的談話。
“十年了,戈德溫。”洛佩茲夫人搖搖頭,嘖了兩聲。“總不能一直去奧利那邊聚餐,咱們該在這裡舉辦個家庭宴會之類的。”
戈德溫·洛佩茲面色嚴肅地哼了聲,可這份嚴肅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威嚴感——不遠處,兩個小男孩正拿著樹杈打鬧。
年紀最小的女孩騎在洛佩茲先生的脖子上,使勁扯那頭金髮,咯咯直笑。
“上周他倆剛旅行回來,這次估計會再安穩地待幾年。要不這次請他們過來吃頓飯,怎麼樣?”
“我們可以一起去酒館。”英雄先生的聲音有點不自在。
“你想說什麼?”洛佩茲夫人抱起雙臂,氣勢驚人。“那個頭骨都在這院子裡待了那麼些年,我大哥來一趟也不會引發什麼天災。更何況,這本來就是奧利——”
“好吧,我承認我還有點心理障礙。但你想,那兩個臭小子已經開始記事了。”戈德溫揉揉太陽穴,“我們得想好怎麼解釋,現在他倆還能記住‘奧利叔叔’,再來個十年,我們得跟他們解釋為什麼奧利叔叔變成了奧利哥哥。黛比,你大哥他現在看上去也比你——”
“嗯?”黛比嗯地特別大聲,提高音調。
“比你年……”
“嗯???”
“……沒什麼。”戈德溫咳嗽兩聲,咽下後半句,迅速轉移話題。“奧利維亞,不要那麼用力扯爸爸的頭髮。”
“行啦,我們晚飯再聊這個。你先去隔壁鎮帶回新進的盤子,等你晚上回來一起吃個飯,我再去孤兒院那邊照料一下。”
“好。”
很好,裘德擰緊酒壺的蓋子,抹抹嘴。目送戈德溫·洛佩茲趕著馬車離開拉蒙旅店。
現在拉蒙旅店的主人不過是個漂亮妞兒和她的幾個小崽子,根本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戈德溫·洛佩茲至少有一件事做得符合邏輯,他娶了位足夠養眼的夫人。
裘德在喝酒的時候聽人聊過洛佩茲夫人,可惜那會兒他喝得太醉,沒聽見多少。不過沒關係,一個女人而已,想必翻不出什麼水花。
確定馬車已經消失在遠處的樹林深處,算準時間,裘德利落地撬開陽台門,進入房間內。老太太還沒有來得及表達驚訝,剛剛尖叫出一點聲音,就被惡魔的毒氣法術熏得暈倒在地。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確定毒素已經達到了致死量。裘德愉快地哼著小曲,轉向陽台——
洛佩茲夫人正用一個標準的傭兵姿勢半蹲在高層陽台上,目光冰冷。
令人恐懼的是,她的大兒子嘴裡還叼著樹枝,同樣笨拙地跳了上來。
“深淵魔法……我原以為是註冊過的惡魔信徒,看樣子不是了。埃迪,去通知駐軍。”
“好的,媽媽。”那小子擠擠眼睛,身影消失在陽台邊沿。裘德很確定自己沒有聽到重物墜地的聲音。
“混賬婆娘!”裘德從兜裡掏出個怪模怪樣的果實,直接將它砸上地面。
霎時間,充滿刺激性氣味的濃黃色氣體充滿房間。
黛比嘁了聲,揮開濃煙,衝去倒在地上的老人身邊。治愈法術和解毒法術在空氣中快速完成,可惜老太太體弱,惡魔毒性又著實太烈——眼下老人的確性命無憂,黛比還是沒有時間去追趕那個下殺手的惡魔信徒。
“媽媽!”她的小女兒在下面奶聲奶氣地呼喊。“有人往樹林那邊逃跑啦,雷尼要去追他!”
“揪住你二哥!”黛比一邊調整治愈法術,一邊向樓下喊道。“沒關係,他跑不掉的!”
“騙人!他明明就跑掉了!”她的小兒子努力尖叫,聽上去像是在掙扎。
“惡魔信徒要是逃向諾埃,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黛比清清嗓子,“混小子,別管他啦,去地下室拿點銀盞花粉和蛇血藤上來。尼莫舅舅會處理好這件事。”
“……哼。”
與此同時,裘德正在邊境森林中狂奔。
見鬼,看洛佩茲夫人年輕漂亮,他沒去做深入調查。足夠富有,臉也不錯,戈德溫·洛佩茲明明不會缺百依百順的美麗玩物……那個男人是受虐狂嗎?
看來洛佩茲夫人那副架勢,這任務八成要失敗。
但沒關係,裘德喘了兩口氣。
加蘭對惡魔的態度依舊寬鬆得多。只要他在路標鎮駐軍放出消息前混進諾埃,就能逃過可能的追捕。
這幾年一直行走在外,也是時候去曙光酒館喝杯酒,從同僚手裡買點新情報了。
約莫十二年前,曙光酒館原來的老闆塔爾博特·萬斯不知所蹤。兩年半的保留期一過,兩位出手闊綽的年輕人將它買了下來。
那段時間裘德剛好不在附近。等他再次踏入酒館,那兩位年輕老闆已經不在店裡,聽說是去遠途旅行了。
好在儘管裝修風格變了不少,曙光酒館仍然不排斥親近惡魔的客人。雖說沒了可以交流情報的萬斯有點可惜……
裘德用法術給自己拼命加速,等到了諾埃城的城墻底下時,他喘得活像一條害了肺病的老狗。
然而他不是一個人在喘。
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身黑色長袍的人將兜帽從腦袋上摘下,彎下腰,兩隻手扶住膝蓋,喘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當場窒息。
那人看起來三十歲上下,黑色的發絲被汗水黏在臉上,皮膚透出不健康的蒼白,眼睛是不祥的暗紅色。男人的臉龐倒是稱得上英俊儒雅,透著些高傲的味道。只不過那絲高傲眼下要被他給生生喘沒了。
男人的黑袍上別著枚錫章,看起來有了些年頭,圖案有些模糊不清。
雖然這人沒帶惡魔,但八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裘德抽抽鼻子,很確定自己聞到了墓土、骸骨和濃郁的藥劑味道。
兩個人沉默而尷尬地對視片刻,那黑袍男人率先停止喘息。一連串法術砸下,無數石台從城墻上浮出,對方先一步爬起了城墻。
裘德揪揪花白的鬍子,決定占上這個便宜——他抓住凸出的小石台,緊跟著那男人爬了上去,樂得輕鬆。
那陌生男人用紅眼睛困惑地瞄了他一眼,隨即扒在墻頭緊張地張望一圈,像是在警惕什麼人。
這傢伙很可能和自己狀況差不多,八成是個髒活失敗還被發現的倒霉蛋。裘德咂咂嘴,同樣攀上墻頭,先一步跳進墻內,向記憶中的曙光酒館跑去。
而那黑袍人在他身邊小跑,路線完全一致。
他們再次頗為尷尬地對視了一眼。
行吧,看來這小子八成也脫不了和惡魔的關係。裘德拍拍自己的惡魔,跑得更快了。
曙光酒館不在城中心,加上擴建了一層,十分好找。周圍沒有士兵奔跑的盔甲碰撞的聲響,看來自己逃得夠快。裘德舒了口氣,大大咧咧走進酒館,順手就向店裡女侍者的屁股摸去——
結果那隻手還沒碰到黑色侍者裙,就被梳著麻花辮的女侍者緊緊捏住手腕。帶著點雀斑的可愛女孩用古怪的目光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加大手上的力度。
裘德慘叫一聲,拼命掙扎。見那女人終於放手,裘德暗罵幾句髒話,悻悻揉著劇痛的手腕。之前曙光沒有女侍者,他還以為能揩點油水,安慰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今天自己的運氣簡直糟糕透頂。
和自己一同進來的黑袍男人早已衝去木台,向木台後身穿侍者服的年輕男人急急地說著話。
“萊特先生,借您的廚房躲會兒行嗎?”
“可以倒是可以……”那侍者是個漂亮的年輕人,黑髮在腦後綁著馬尾,看起來有點莫名的眼熟。不過裘德很是確定,自己不該認識這麼年輕的小傢伙。
“謝了。”黑袍男人沒多說,急急忙忙衝向後廚。
年輕的侍者看起來有點無奈,他拿起一本書,坐回自己的座位。
裘德蹭過去,還沒來得及點杯酒,就聽到外頭一陣越來越近的喧嘩。
“……拉德教的人……”
“為什麼審判騎士長會在這裡?”
“噓,噓,小聲點!”
裘德心裡咯■一聲,他緊張地瞅了眼肩膀上的危險惡魔,咽了口唾沫。
無論那是不是衝自己來的,現在逃也來不及了,避風頭要緊。
“萊特先生。”他有模有樣地模仿道,“借您的廚房躲會兒行嗎?”
那年輕侍者挑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露出一個微笑。
“當然可以。”他微笑著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