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賜名之父
賜名之父
由於尼莫·萊特的干涉力量過於強大, 毀滅法陣被提前發動。雖說計算到可能的時間差, 歐羅瑞已經盡早激活了傳送道具。可他沒想過, 萊特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後路。
一個願意為了人類情人直面毀滅的惡魔。
歐羅瑞沒來得及逃開,強大的毀滅氣息瞬間推上他立起的護盾, 將他直接炸向深淵之底。
還在從血肉透支力量的惡魔殺手捨棄了沒有完成的傳送魔法,將所有力量集中於防禦。急速的墜落和著陸只是讓他短暫失神了幾秒。
但他並非平安無事。
緊接而來的是透支力量的惡果,戴拉萊涅恩供給他的惡魔血肉在方才的戰鬥中所剩無幾。血管裡涌動的血液如同全部化為細針,疼痛讓人發狂。自己的力量在以一個可怕的速度潰散, 深淵之底的濃郁死氣更是加重了這一點。
戴拉萊涅恩在深淵入口附近等他,可是自己註定要違約了。唯獨在這裡, 他們無法進行聯繫,而他也徹底失去了逃離的力量。
歐羅瑞沒有感到怨恨或憤怒。
他將手中早已變形失效的傳送道具隨手扔進冰冷的沙地, 破敗不堪的盔甲裂成數塊, 沾滿血跡的侍者服露出大半。
歐羅瑞做了個深呼吸,撿起大劍的殘餘部分,搖搖晃晃站起身。
自己將要死在這裡。這個事實此刻無比明確。
不,應該說, 他將再一次死在這裡。
在數百年前,自己便決定再也不會讓意識回歸本體。而幾年前, 沒有意識的本體終於停止了呼吸。從那一刻起, 他其實已經“死去”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壽終正寢。
戴拉萊涅恩一直用自己的血肉吊著他的命, 讓他勉強保有最後的意識。不知對方是出於多年來的交情才這樣做,還是單純想要把自己當作一個案例來觀察, 歐羅瑞都存有些許感激。
在地表守護千年之久的“歐羅瑞”,如今只是餘燼中的一點點火星。
力量持續流失,虛弱感愈來愈強。歐羅瑞擦擦嘴角的血跡,衝面前的黑暗露出一個苦笑。
要結束了,父親。
可他似乎註定無法得到安寧——就在不遠處,一抹熟悉的氣息正在涌動。
尼莫·萊特沒有進行任何防禦,但不知為何沒有被毀滅法陣吞噬殆盡。那個愚蠢惡魔的氣息就在不遠處,和他喪失知性的父親在一起。
儘管萊特也是魔王的造物,但看起來似乎沒有承擔什麼使命。僅剩本能的魔王抬起一隻前肢,眼看就要將萊特徹底破壞——
歐羅瑞沒有猶豫太久。
他將最後的力氣聚集在下肢,趁魔王還沒有反應過來,硬生生將萊特脫離了魔王的攻擊範圍。他拽著昏迷的尼莫·萊特,向自己屍體的方向前進。
魔王在他們身後追趕,沒有憤怒、警惕或者其他情感,只有純粹的殺意。行動沒有一絲活氣,更像是由最簡單的慾望支配的傀儡。
他的父親,依舊沒有醒來。
魔王會一直這樣不管不顧地追殺他們嗎?歐羅瑞下意識向自己本體的屍體衝去,鮮血不住地從傷口涌出,肌肉似乎裂成碎片,可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奔跑著。
自己即將死去,可既然萊特能夠離開深淵,或許他仍然能再回歸地表。就算他們之間的仇恨無法化解,可尼莫·萊特如此深愛那個人類,並且與人類的當權者交好,應該會把這訊息傳出去。
用親身經歷告訴他們這次的魔王很危險,告訴他們幾百年內不要再次遠征,告訴他們……哪怕萊特為泄憤而殺死自己也無所謂。至少從萊特的能力和之前的表現來看,他不至於像那群人類那樣愚蠢到去刺激魔王。
歐羅瑞低笑兩聲。
希望萊特的強大的力量和犧牲的事跡能增加說服力,引起那些貪婪傢伙的警惕,讓地表更加慎重地對待深淵之底的異變。
……從而給父親爭取到更多休養的時間。
歐羅瑞不知道魔王何時能夠恢復記憶,但多一秒,就多一分希望。
一方面,他不清楚失去理性的魔王被殺死後,是否還有再次恢復正常的可能。另一方面,眼下的魔王無論對於地表還是深淵都太過危險,他必須盡量讓對方少受些無用的刺激。
這樣至少在死亡之前,自己還能再提供一絲聊勝於無的可能性,還能再贖一點點罪。
前提是,眼下他們能逃得掉。
力氣飛速流失,惡魔殺手幾乎無法再繼續前行。昏迷中的尼莫·萊特軀體越發沉重,歐羅瑞終於雙膝一軟,跪倒在冰冷的細沙中,死命喘息。
儘管眼前一片黑暗,可他仍能聽到血滴落在沙土上的聲音。
自己的屍體就在前方。
這就是最後了,歐羅瑞心想。他讓萊特仰躺在沙地之中,自己爬了兩步,倚上背後一隻惡魔的屍體。掙扎著動了動身體,面朝魔王追來的方向,他的心中一陣發酸。
這是一場勝率極低的賭。博。就算在魔王意識清醒的時候,也沒有對自己表現出太多的在意。更何況現在……
肢體摩擦沙地的節奏在變緩。
魔王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最終停在百米之外。
那無知覺的怪物在歐羅瑞本體的屍體邊安靜地站了片刻,而後緩慢離去。背倚屍體坐著的歐羅瑞微微仰起頭,淚水劃過臉上的血跡。
他賭對了,但這讓他更加痛苦。
……哪怕是到了這種地步,父親還記得自己的“存在”嗎?
“尼莫·萊特。”歐羅瑞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左手鬆開大劍,按住自己流血的傷口,灰白的長髮散亂在肩膀上。“你最好快點醒過來……”
他伸出血跡斑斑的右手,按住尼莫的眉心,掙扎著輸入僅剩的力量。
尼莫並不好受。
他的意識似乎被切為數片,被無數重要或不重要的情報衝刷、溶解。頭腦的狀態更接近於半睡半醒,可“自我”卻越發模糊。
那些記憶實在是太過冰冷而漫長。
枯燥而繁雜,夾雜著疼痛、瀕死的感覺以及他人的眼淚。自己如同在沼澤中下沉,緩慢而不可逆地走向消逝。那些要命的回憶不住衝擊著意識,尼莫瘋狂地護住只屬於自己的回憶,試圖將帶有陽光的記憶從無邊黑暗中分離。
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抗,蜂擁而來的意識讓他不知道從何下手。自己反覆在腦海中重複奧利弗的名字,然而這一秒愛人的名字能為他帶來甜蜜的光輝,下一秒卻是讓他自己都毛骨悚然的麻木。
最後只剩一片讓人窒息的絕望。
意識在尼莫面前漸漸拼湊成型——自己如同一個妄想憑藉血肉之軀阻礙海嘯的蠢貨。他終究還是太過樂觀,以為保下意識,哪怕化為怪物,一切也仍有轉機。
魔王不需要毫無用處的信息。
先不論那毫無憐憫的計劃細節,曾經的他甚至考慮到了如今的情況。被分離到地表、失去記憶的意識很容易被其他種族干擾,帶上不必要的感情和立場。
建立在虛假之上的仇恨與愛戀、親情與友情。
魔王從不需要那些東西,他只不過想要好奇的一瞥,從而推斷出地表的全部狀況。陽光、空氣的味道、諸多文明的發展等級……就連他之前想要從事圖書管理員這件事,都未必完全出於自己的意志。
“尼莫·萊特”只是黑暗投向地表的一次窺探,毀滅前最後的情報收集。
按照魔王的計劃,尼莫·萊特甚至不該覺醒。他本應該作為一個人類平凡地度過一生,或者死於戰爭、疾病或是同胞。在這平平無奇的死亡之後,血肉被破壞,意識將會回歸本體。
然後給地表帶來真正的災禍。
先不說凡人的意識與感情在龐大的回憶衝擊下完全不值得一提,如今尼莫清楚自己本體的特徵。一旦意識真的回歸本體,他會本能地篩去這些“毫無價值”的渺小感情。就像用濾網篩去泥水中的雜質。
那是無法遏制,如同心跳的本能。
再意外點的狀況,如果自己不巧有了什麼奇遇,恢復部分惡魔的特性。那麼為了防止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危害到自己的本體,他甚至連後備計劃都做好了——
魔王分出另一塊血肉,以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情報為基礎,設計了這個世界的生命能夠達到的最強的戰鬥形態。
充分進化過的第二個“尤裡瑟斯”。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這個沒有自我意識的戰鬥機器一開始只是沉睡在深淵角落。若地表的尼莫·萊特不幸覺醒,僥倖恢復了些許力量。深淵之底的“最強生命體”將被同時激活,再次開始活動。
並且毫無保留,殺盡自己面前的一切活物。
“尼莫·萊特”終究是為了融入地表誕生的,和一開始就為戰鬥而生的“尤裡瑟斯”天差地別。所以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尼莫·萊特”恢復了不少力量,並被地表影響或操縱,試圖攻擊深淵。事先準備好的尤裡瑟斯也會將他破壞,強行將意識收回本體。
然後地表仍將覆滅。
也就是說,就算他此刻能撐住龐大回憶的衝擊,勉強保住自我。等待自己的也將是無法逃離深淵之底的命運,以及面對尤裡瑟斯、勝率為零的殘酷戰鬥。
尼莫很清楚,別說是力量尚未成長的奧利,傑西·狄倫都無法干涉自己面對的命運。無論停留、放棄或是前進,等待他的除了絕望,只有絕望。
他茫然而混亂地保護著最後的理性,內心一片荒蕪。尼莫甚至無力為自己本體的樣貌驚訝,痛苦徹底撕裂了他。如果有感情,哪怕曾經的他只存有一點點“沒有意義”的感情,說不定……
就在此時,一股熟悉的力量從額頭涌入。相關的記憶如同尋得餌料的魚群,漸漸聚集在一處。
他記得第一次見這氣息時的場面。
提燈盲蟲是生活在深淵之底的上級惡魔之一,喜歡成群結隊地行動,在深淵之底慢慢轉悠。魔王對那種笨得像植物一樣的生命向來毫無興趣。
可在幾千年前的那一天,它們拋下了族群的新生兒。
當時的自己湊上前去,單純是因為剛好在附近,隨便檢查下狀況——一隻天生腿腳不全,無法行動的幼崽。它在原地蜷縮著,一動不動。
但和它的族群不同,它正散髮著無措和恐懼。
有趣,當時的他這樣想。一隻付出肢體代價,異變出超常智慧的幼崽。提燈盲蟲們絕對會因無法理解而警戒,被拋棄也是自然的。它們甚至會無法將它等同為自己的同類。
沒有視力,無法動彈,只剩聽覺和觸覺,甚至沒有學會進食。被自己的族群就這樣拋棄,它很快便會在恐慌和不解中死去。
當時的自己簡單猶豫了一番,尼莫記得很清楚。他考慮了會兒是拿它來當食物,還是繼續觀察這個特例。最終出於某種模糊的情緒,他選擇了後者。
他就那樣留在它旁邊,任憑那隻提燈盲蟲幼崽本能地驚懼尖叫。橫豎它無法結束自己的性命——等它害怕到沒力氣害怕,尼莫隨便拖了只上級惡魔的屍體過去,分解為瘴氣,看那隻幼崽生澀地進食。
地表生物偶爾會有飼養其他物種的行為,他心想,自己或許可以嘗試一下,看這舉動是否能帶來有益的價值。
定期喂食了一段時間,等那隻幼崽終於習慣恐懼,傳來的思緒不再混沌一片,尼莫開始有事沒事和那隻提燈盲蟲進行思想交流。
畢竟剛剛收留了一隻習慣包裹世界的浮游繭,指定了深淵與地表的邊界。反正擁有數不清的時間,為了將來做準備,他需要先研究出在不破壞深淵與地表邊界的前提下,將自己的意識送上地表的做法。
一片黑暗中,有個能交流的對象,的確讓自己提升了一點效率。
可那隻小東西終究和自己不太一樣。
它開始沉默地思考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尼莫完全無法理解它在考慮的東西。根據它的種種表現,或許它同樣擁有那些渺小生命中常見的“感情”。
【感情大多有害無益。】
尼莫曾這樣對它說明道。
【你看到了那些遠征軍,無論是什麼種族,都會在同伴死亡時悲痛。而那悲痛使得接下來的攻擊變得混亂……明明前來這裡是為了掠奪,也事先做好了死的覺悟,為什麼要悲痛呢?】【可能大家都不喜歡被丟下。】它卻這樣回答。
當時的尼莫無法理解。
【我想要一個名字。】
又一次遠征結束後,尼莫帶著重新凝聚的軀殼,給自己隨手養育的提燈盲蟲拖去食物。那無法動彈的生物第一次提出要求。
尼莫有點意外,地底只有他們兩個在交流,這樣的做法沒有任何意義。但這消耗不大,他同樣也沒有非常堅定的理由來拒絕。
他凝視著提燈盲蟲那些沒有絲毫視力,星辰般的白色眼睛。
【如果你很在意遠征。】他思考片刻,【之前殺死我的那柄劍,顏色看起來不錯。我不知道該如何準確地表述,但我希望能再次看到它。】【地表種族稱它為“聖劍破曉”,名字來源於日出的光輝。我沒有見過日出,如果日出是那副樣子,那麼看一眼也無妨。你給了我一個我無法理解的問題,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你無法理解的名字。】【“曙光”,歐羅瑞。說來,歐羅瑞,你想要去地表看一看嗎?】那是一切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尼莫:撿到小動物,養起來。
尼莫:這是我養的小動物!
歐羅瑞:父親——!
尼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