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溫柔風帆的飛航18

　　王佩珊沒想到，在她和陳紹祁緋聞滿天飛的時候，南姣依然願意抽出時間見她。

　　她們見面的地點約在了川城一家名叫「塑造」的陶藝館裡，是南姣提議的。她說那裡人少安靜，不會被打擾，適合聊天，這樣周全的考慮，王佩珊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王佩珊到達陶藝館的時候，南姣已經到了，她正站在大廳裡，一邊觀賞陶藝，一邊和年邁的館長聊天，兩人有說有笑的樣子，莫名觸動了王佩珊的心。

　　初見王佩珊的人，一定會認為她是個熱情的人，但其實，她骨子裡有無法掩飾的淡漠。而初見南姣的人，一定會認為她是個淡漠的人，但其實，她骨子有讓人著迷的熱情。她們是極和極般完全不一樣的人。

　　王佩珊帶著口罩和墨鏡，但南姣一眼看到王佩珊，就將她認出來了，她遙遙對她微笑並招手。

　　館長轉過臉來，也對她微笑。

　　兩人是一樣和善的面容。

　　王佩珊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她很快掩住了，她也對大廳裡的兩人笑了笑，快步進去。

　　「嗨，來啦。」南姣和她打招呼。

　　王佩珊點點頭，摘了口罩和墨鏡。

　　館長認出她來，驚呼一聲：「啊，我認識你。」

　　「你好。」王佩珊禮貌地笑。

　　「我看過你的電影和電視劇，我們一家人都喜歡你呢。」

　　「謝謝。」

　　館長看了看南姣，拍著她的肩膀：「難怪書語說今天我會收到驚喜。王小姐，等下走的時候，一定要給我合個影簽個名呐。」

　　「好。」

　　「那你們盡興地玩，我就不打擾了。」

　　館長笑著走開了。

　　館內的工作人員遞過兩個深咖色的圍裙來，南姣接過來，自己留了一個，把另一個遞給王佩珊。

　　「你不會介意吧。」

　　「什麼？」

　　「我把你約到這裡來，除了環境的原因，其實更多的是想滿足一下老館長的私心。」她一邊說一邊往裡走。

　　「當然不會。」王佩珊打量了一下這家陶藝館，裡裡外外都很考究，「你讓我知道了，我被這樣有才華的老人喜歡著，我覺得很榮幸。」

　　「很多人都喜歡你。」

　　王佩珊看了南姣一眼，她忽然覺得，南姣身上那種讓人舒心的感覺，和她的心理醫生卜若麗有點相像。只不過，蔔若麗是職業使然，而南姣卻是渾然天成。

　　因為今天是工作日，內廳工作室裡沒有其他人。

　　南姣和王佩珊面對面坐著，一人一個泥塑轉盤。

　　工作人員把泥巴拿過來，又仔細示範了一下拉胚機的操作方法之後，把空間讓給了她們兩個。

　　南姣很小的時候，母親沈姝玥就喜歡帶她到這裡來玩，所以，她對這裡的一切並不陌生，但王佩珊是第一次來，她對什麼都顯得很新奇。有一瞬間，南姣甚至覺得，她一定忘了今天約會的目的。

　　「這家店，一到週末的時候，就會有很多家長帶著小朋友來。」南姣搓揉著手裡的泥土，「聽說小孩子天生喜歡水和泥土，所以做陶藝，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自然的交流和釋放。其實，我覺得，對大人來說，也是一樣。」

　　王佩珊手裡的動作停下來：「你說得對，大人在玩泥巴的時候，內心也會產生一種樸素的愉悅感。」

　　「你呢？有嗎？」

　　王佩珊坦誠：「有。」

　　南姣笑了一下，笑出了小小的得意。

　　王佩珊繼續揉捏著手裡的泥土，她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但她一點都不著急，因為她知道，這不是一個任務，這是一個該享受的過程，此時此刻的她，思想應該是自由的。

　　「南船長，其實我約你，是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的。」

　　「你說。」

　　「對於這一兩天裡傳出來的我和紹祁的緋聞，我很抱歉。但你要相信，這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是，我們真的從來沒有在一起過。紹祁對於我而言，一開始是伯樂，後來，是朋友。」

　　「我知道，我也相信他。」

　　「你對他，信任到讓人羡慕。」

　　南姣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手裡的泥巴已經被她捏出了花瓶的形狀。

　　「我和紹祁，很早之前就傳過緋聞了。媒體之所以總是把我們捆綁在一起，是因為紹祁一直對我都很照顧。因為……」王佩珊頓了一下，「因為他知道我有抑鬱症。」

　　王佩珊說完之後，一直等著南姣抬頭。但南姣沒有，她不想讓王佩珊覺得，自己對這個病有什麼偏見。

　　「南船長……」

　　「你說吧，我聽著呢。」

　　「南船長……你有沒有過被逼到走投無路，覺得活著不如一死了之痛快的時候？」

　　南姣斟酌了片刻，沒有回答。

　　「我，如果我說，我每一天都要動一次去死的念頭，你會不會覺得不可思議？」王佩珊的聲音有點絕望的味道。

　　南姣啞然，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心疼。

　　「很多人覺得我矯情，甚至連我媽，都不相信我會得抑鬱症，在他們看來，我擁有一切，長得也不醜，比很多人都要優秀，自卑抑鬱根本不可能會找上我。」

　　「精神世界，就和宇宙世界一樣充滿奧義。金錢容貌權勢，並不是判斷會不會得抑鬱症的標準。有些人擁有一切，但是他的精神世界是孤獨的，有人物質世界匱乏，但偏偏精神世界富足，這些，都是造物主取捨出來的平衡。」

　　「對，你說得很有道理。但很多人不懂不理解，他們……」

　　「佩珊。」南姣打斷她，「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讓別人懂為了讓別人理解。雖然，我們很需要這兩樣東西，但是，當我們得不到的時候，也應該要釋然。剛才你問我有沒有想過要一死了之的時刻，我有。」

　　王佩珊眼眶濕濕的。

　　南姣沉了一口氣：「而事實上，當年的林書語，也的確死了。所以，現在，我可以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死亡很可怕。」

　　王佩珊不敢吱聲了。

　　「你『死』了之後，就再也無法見到你想見的人了，無論你多思念，你都沒有機會再去見他們。你的『死亡』，不會傷到那些謾駡你不懂你的人，但對於你的親人來說，就是捅在胸口至死都拔不出來的劍。人生在世，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如果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值得你畏懼？工作不開心，換了就是了，戀人不愛你，不要就是了，別人惡意評價你，捂住耳朵不聽就是了……為什麼要去死？為什麼要去死呢？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更好的，都在風雨之後。只要你能熬過去，總會遇到救贖。」

　　王佩珊的眼淚落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哭了。

　　或許，只是忽然清醒。她的確遭受過不公，但也遇到過很多的救贖，陳紹祁，蔔若麗，南姣，以後，還有更多。

　　人生就像是制陶的過程，練泥，成型，修坯，烘乾，補水，上釉，燒成，每一個過程都是命運的設定。而人生的煩惱，往往來自於自我認識的偏差。就像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完整的作品了，覺得未來已經沒有機會再改變了，但其實，她還尚且停留在成型階段，她還有的是時間去塑造自己的完美。

　　「南船長，謝謝你，願意和我分享『死亡』的感受。」

　　?

　　王佩珊召開記者會，宣佈退出娛樂圈了。

　　南姣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正和母親沈姝玥坐在客廳裡插花。空氣裡暗香幽浮，電視螢幕上，王佩珊的臉也格外的明豔。南姣想，她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內心一定是輕鬆的。

　　「這個姑娘不是拍《擁抱江南》的那個嘛。」

　　「媽，是《江南擁抱》。」

　　「喔是《江南擁抱》，這電影名字怎麼讀都順口，我老是記錯。」

　　南姣笑了。

　　「那電影好像是紹祁導演的吧。」

　　「嗯，是他。」

　　「紹祁這孩子挺有才的，長得好看，脾氣性格也好，你爸呀，每晚都得在我面前誇一遍。」

　　「這麼誇張？」

　　「可不，你姐夫昨天還在說，自從你把紹祁帶回來之後，他就失寵了。」

　　「姐夫不也挺好的麼。高大帥氣對姐姐好，還顧家。」

　　沈姝玥不住地點頭：「是啊，我這兩個女婿都好，我都滿意的很。」

　　電視裡，娛樂台的女主播正講到王佩珊的演藝經歷，陳紹祁的名字也偶有提及。

　　「喲，這個姑娘還和紹祁交往過呐？」沈姝玥手裡的花都差點掉了。

　　「假的啦。」

　　「紹祁同你說的？」

　　「嗯。」

　　「這些記者真是的，什麼都不搞清楚，就在那裡瞎報導。」

　　「八卦新聞嘛，本來就是茶餘飯後打發打發時間的，別當真了。」

　　南姣話音剛落，電視螢幕上的畫面又切換到了記者招待會的現場。

　　王佩珊正在做最後的離別演說。

　　「兩年前，我以《江南擁抱》出道，因為這部電影，我收穫了很多人的愛，也收到無數的質疑和謾駡。我是一個演員，我接受別人以各種方式說我演技不好，但我不接受一些人因為電影中的某些鏡頭來質疑我的人品，來詛咒我和我的家人。」

　　王佩珊眼含熱淚，有些悽楚，但更多的是堅定。

　　南姣有些觸動。

　　「那段時間，我因為網路暴力，患上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我選擇了自殺，是的，正如你們所想，我自殺過不止一次。」

　　場下的記者一片譁然。

　　「哦喲，這孩子怎麼這麼想不開啊。」沈姝玥放下手裡的剪刀和鮮花，專注起來。

　　「我原本不打算在決定退出娛樂圈之後還來重新回憶這些往事的，但是，我覺得如果我們一味的退讓，只會讓網路暴力越來越倡狂。在這個互聯網時代，人人都有了暢所欲言的途徑，這是好事，但同時，在虛擬的網路世界裡，也滋生了一批臭蟲，他們就是鍵盤俠。這些鍵盤俠明明是一群毫無責任心可言的跳樑小丑，偏偏要將自己偽裝成除暴安良的正義之士。他們披著馬甲，混淆真假，惡意編造，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在此，我呼籲所有線民，任何時候切勿盲從，要理性看待問題，不要讓自己變成鍵盤俠，也不要做鍵盤俠的幫兇。」

　　「這姑娘講得挺好的。你爸之前也一直在為怎麼處理網路暴力頭疼呢。」

　　南姣「嗯」了聲。

　　網路暴力這個問題，也的確應該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了。

　　「或許，很多人覺得，自己隨手一條評論一次轉發並不足以被扣上網路暴力的帽子，就像雪崩之前，沒有一片雪花覺得是自己的責任。但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人人都想捍衛自己的言論自由，但自由是基於道德底線的。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人言是可畏的，但只要每個人堅持底線，它也可以變得可敬。」

　　場下的記者們，都開始鼓掌。

　　沈姝玥在電視機之前也鼓起掌來。

　　南姣雖然沒有動作，但是，她打心底裡為這樣的王佩珊高興。這或許是她第一次在公眾場合說這麼多的話，但這些話，每一句都值得推敲與肯定。

　　如果說王佩珊之前只是娛記眼中胸大無腦的性感女明星的話，那麼之後，她的名字之前將跟上「睿智」兩個字。

　　這才是她最好的轉型之作。

　　得了鼓勵，王佩珊反而拘束起來，她對著鏡頭笑了笑：「另外，我在這裡公開我有抑鬱症的事情，也不是賣慘博同情。抑鬱存在於任何一個職業，任何一類人，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關愛抑鬱症患者。如果身邊有這樣的朋友，請多一點耐心，也多一點寬容，因為他們的黑夜，比普通人漫長。」

　　「佩珊，退出娛樂圈之後有什麼打算？」場下的記者開始提問。

　　「我暫時會出國。」

　　「為什麼要出國？」

　　「因為不想活在明星的光環下，不想成天戴著口罩墨鏡，我想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坐著，像個普通人一樣感知生活。」

　　沈姝玥頗有感觸，她拉過南姣的手，輕輕地握著：「當明星也不容易，書語啊，你真的想好了嗎？」

　　南姣眼神堅定：「媽，我想好了。我既然做了決定，就想到了任何的可能。」

　　沈姝玥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選擇攬過南姣的肩膀，不再多言。

　　「佩珊，不知陳導對於你退出娛樂圈這個決定，有什麼看法呢？」

　　「陳導是我的好朋友，他在我患病之初，就曾鼓勵我換個環境。我相信，對於我做這個決定，他一定也很支持。」

　　王佩珊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

　　場下的記者反應了幾秒。

　　「陳導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有抑鬱症？」

　　「你們只是好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那之前的緋聞，都是假的嗎？」

　　「……」

　　無數問題紛至遝來。

　　王佩珊調整了一下話筒，清了清喉嚨。

　　「本來這個問題，大家不提，我也是打算好了要在今天澄清一下的。我和陳導，一直都是普通朋友關係，而非大家所想的男女朋友關係。在知道我患上抑鬱症之後，陳導幫助了我很多，也為我承受了很多輿/論的壓力，我很感激他，一直尊重我的隱私，一直為我的病情保密。至於我和他的緋聞，不管是之前的流產還是前幾天的深夜密會，都只是捕風捉影的假新聞。陳導他有深愛的人，但那個人不是我。」

　　「那個人是誰？」在場的記者仿佛都聞到了八卦的味道，沸騰起來。

　　王佩珊神秘一笑：「是誰我就不說了，我只能透露，那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孩子。其他，大家就靜等陳導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