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沙雕城堡的嗚咽12
南姣的船行駛在遼闊的大海上,陽光下的無暇海,藍得發亮,像是蓋著一張金色的毛毯。風起,浪湧,海上一片安謐,卻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她的船後面,鎮北羅大叔家那艘載著很多工作人員的「宿舍船」也緊緊跟著。
今天早上,蔣文康忽然通知,因為白妃兒後期的行程有所調整,為了配合她的檔期,劇組臨時調整拍攝計劃,暫停海上的拍攝任務,將上岸先完成她與其他演員的戲份。
南姣對此沒有異議,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也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節奏。她吃過早餐之後,就開始檢查設備,南郝也沒有休息,兩人一直忙到下午出發為止。
從拍攝點到無暇鎮,大概有兩個多小時的航程,全程都由南姣一人掌舵,駕駛艙的門緊閉著,她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醢。
駕駛艙的小方桌上,還放著一副紙牌,疊得整整齊齊的,就那麼一小塊兒,整個早上進進出出都沒有人注意到它,但是,南姣看一眼都覺得戳心。
昨晚的一幕幕,清晰深刻地印在腦海裡,好像上一秒剛發生。
陳紹祁平時對她油嘴滑舌的,可是他的吻卻沉穩有力,讓她差點失守。那場賭局她明明贏了,卻好像反而一敗塗地…緹…
傍晚時分,船到達無暇鎮前的東青灘,順利停泊。
船上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下船,卻不急著搬運設備,而是脫掉鞋襪,在沙灘上奔跑起來。
「好美啊!」有人大叫。
南姣從船艙裡出來。
遠方的夕陽染紅了層巒疊嶂的雲,海鷗乘著雲彩飛翔,大海湛藍如鏡,沙灘潔白如銀,一切是那麼寬闊,溫柔,豁達,蕩漾。的確,美不勝收。
南姣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一群人在她眼前拍照打鬧,她只是靜靜地看著。
「在等我嗎?」身後忽然傳來了陳紹祁的聲音。
南姣回頭,看到他從船艙裡走出來。陳紹祁手裡拿著一件襯衫,上身裸著,看著樣子應該是剛睡了一覺起來。
他邊走邊將襯衫套在身上,一顆一顆系著扣子,那硬邦邦地腹肌和人魚線很快就被遮住了。
「不是。」
「那你站著幹嘛?」
「看風景。」
陳紹祁站到她身邊。
「我昨晚說什麼,還記得嗎?」
南姣沉默。
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與海的味道一起在她鼻間踫撞,莫名讓人有種迷醉的感覺。
「我們才認識多久,你不覺得自己的決定很草率嗎?」
南姣一點都不相信,半個月時間,足以讓他對她動真情。
「《泰坦尼克號》裡的男女主角認識三天就足以殉情了,我要追你怎麼了?」陳紹祁伸了個懶腰︰「愛情,本來就是一種被荷爾蒙支配的草率感覺。」
南姣瞟了他一眼︰「見解這麼獨到,多年的經驗總結吧?」
陳紹祁很坦蕩︰「我這個年紀和你談初戀你信嗎?」
「是不信。」
他點點頭,「但我這個年紀和你談未來,剛剛好。」
世界忽然靜謐,她卻思緒徜徉。
未來……
?
「啊!」
沙灘上傳來一聲尖叫,女人的。
南姣和陳紹祁互看了一眼。
「啊!」又一聲,聲音夾在風中,有點模糊,是白妃兒。
陳紹祁跳下了船,南姣跟著他,一大群人朝著聲源圍過去,陳紹祁和南姣跑在最前面。
白妃兒舉著相機跌坐在柔軟的沙灘上,裙擺被撲過來的海浪打濕了,人有點狼狽。她的面前,是一個不明生物的屍體。
「臥槽,這是什麼東西啊?」宋明柯大叫一聲,後退了幾步。
南姣把白妃兒扶了起來,交給身後的其他工作人員。她找了根木條,上前將那黑乎乎的一團翻了個身。
屍體散發著一股腥臭味,大家都捂住了口臂。南姣沒什麼反應,只是皺了皺眉。
陳紹祁眯了眯眼,有點怔,他還是頭一次看到膽子這麼大的女人。
「南船長,這是什麼啊?」有人好奇。
南姣蹲下來,將屍體上的黑色塑膠袋給撥開了個角。屍體露出了全貌,更加的醜陋不堪。幾個女人都發出「咦咦咦」的嫌棄聲,只有南姣輕聲嘆了口氣。
「是隻海獅。」她說,「海獅被塑膠包裝袋纏住了腦袋,為了逃脫險境,它一定奮力掙扎過,所以滿身是傷。只是,它最終還是沒有脫身,困死在海裡,屍體被海水衝到了岸邊,就變成了現在看到的樣子。」
「連個塑膠袋都逃脫不了,真夠蠢的。」不知誰笑了。
陳紹祁清淩淩的目光掃過那人,有點冷。
「是不如人聰明,可是蠢又怎麼樣呢,也是一條生命。」南姣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用木條將繞在海獅脖頸裡的塑膠袋解開。
海獅體積不大,看著還是個幼崽。它眼角掛著血痕,淒慘無助。
「我之前不讓你們隨意往海裡丟垃圾,不是故意針對誰,只是為了預防這種情況。很多東西,我們看著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致命,但是對於這些海洋生物來說,誤食或者被困,都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我們平時注意一點,海洋裡就少一個死亡陷阱,這些小傢伙也不用走得這樣痛苦。」
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一個人說話。
南姣低著頭,聲音稀鬆平常,甚至比她平時說話更輕一點。她沒有以上帝視角俯瞰誰,也沒有刻意責怪誰,張口就是「我們我們」,聽著,更像是一種反省。
然而,越平和,越有力。
「南船長。」剛才說「蠢」的高個工作人員撥開人群走出來,「你說得對,人與人之間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比誰高貴,物種和物種之間也一樣,是我錯了。」
「好!」
不知誰叫了一聲好,高個工作人員不好意思得臉都紅了。
「你現在要幹啥呀?我們來幫忙吧?」幾個男工作人員都跳了出來。
「把小海獅和垃圾分離,然後,把它送回海裡。」
「來來,我們來吧。」
南姣手裡的木條被搶走了。
劇組的幾個工作人員抽走了黑色的塑膠袋,合力將木條一撥,小海獅往前翻了個個兒,一個浪花卷過來,就把它帶走了。
「好了好了,也算把它送回家了。」高個工作人員說。
南姣點點頭。
人群慢慢散開了。
陳紹祁剛準備朝南姣走過去,半路就被王佩珊截住了。
南姣沒看他們,自顧自地往前走,宋明柯跟上去。
「姣姣妹妹。」
南姣應了聲。
宋明柯撓撓頭,「我也給你道歉。之前你把我踢下海裡,我還不知檢討罵你野蠻,現在想想,真是我活該。」
「我也過分了,當時不該動武。」
宋明柯笑起來︰「那這茬就算翻篇了,以後,我一定向你看齊。」
「好。」
?
大夥把船上的設備都搬上了岸,鎮上沒有旅館,蔣文康在這附近租了幾家居民房,劇組暫時借住在無暇鎮。
好不容易下船上了岸,告別了速食盒,整個劇組的人都蠢蠢欲動,想著上哪去大吃一頓才好。蔣文康適時出來通知,說晚上陳紹祁請整個劇組聚餐,大家頓時一片沸騰。
南姣在房間裡收拾東西,外面歡呼聲不斷,南景一臉羨慕,她沒什麼反應。
過了會兒,有人來敲門。
「小姣小景。」是蔣文康的聲音。
南景眼睛一亮,趕忙跑過去開門。
「蔣叔,什麼事兒啊?」
蔣文康朝南景擠擠眼,兩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等下陳導請吃飯,你倆還有南郝一起去。」
「歐耶!」南景興奮地大叫,「我就知道陳導一定不會把我們落下的。」
蔣文康往裡瞧了一眼︰「小姣,聽到沒有?」
南姣走到門口︰「蔣叔,讓哥和小景去吧,我想先回家。」
「姐!你別掃興啦。」南景抱著她的胳膊撒嬌,「現在劇組上了岸,以後我們天天都待在家裡了,你著急這麼一時半會的幹什麼?一起去嘛一起去嘛!」
蔣文康急著忙其他事,不給南姣反駁的機會,一錘定音︰「去吧,就這麼定了。」
南景急迫地點頭︰「嗯嗯,定了定了。」
南姣笑,不再多說什麼。
無暇鎮沒有大餐館,晚上的聚餐其實就是農家樂加燒烤。地點也是蔣文康選的,就在海邊的一處瓦房農舍裡,農舍連著沙灘,院子寬闊。
農舍主人叫孫瀟,是南郝的發小,以前在城市的酒店裡做過廚師,後來覺得外邊壓力大過得不自在,就回到了老家,一邊打漁一邊憑著掌勺的經驗接點小活兒。孫瀟的手藝不錯,鎮上無論哪家有什麼喜事需要宴請賓客的,都是他去幫忙。前段時間,孫瀟自己也娶了媳婦,小日子過得愈發風生水起。這樣一對比,就讓年紀相仿但既未成家又未立業的南郝受盡了自己母親的嘮叨。
南姣經常聽到別人說起孫瀟這個人,但真正見面,這是第一次,她隨著南郝走進院子時,孫瀟正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在洗菜。
「阿瀟!」南郝丟了身上的背包,張開手臂朝孫瀟大叫一聲。
「哎呀阿郝。」孫瀟從水盆前站起來,顧不得擦擦手,就跑過來抱住了南郝。
兩個男人一樣人高馬大的,但相較於南郝的壯實,孫瀟就顯得有些虛胖了,他的肚子圓滾滾的,讓人想起《功夫熊貓》裡的阿寶。
孫瀟的妻子過來打招呼,孫瀟才看見南郝身後還站著一個南姣。
「這是?」
「她是南姣。」南郝給孫瀟介紹,「我叔叔的大女兒。」
孫瀟和他妻子互看了一眼,頓時恍然大悟。
「哦,就是那位救……」
?
孫瀟話未說完,陳紹祁和那一大幫子的人進來了。
蔣文康跑在前頭。
「小孫啊,快來快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劇組的陳導。」他朝孫瀟招手。
孫瀟「誒」了一聲,對南姣他們說了句「先失陪一下」就趕忙過去打招呼。孫瀟的妻子有點尷尬,她對南姣笑了笑,說︰「你們先坐。」
南姣應了聲,她放下了自己的背包,走到屋簷下,找了處沒風的位置坐下。
天已經暗了,院子裡掛滿了燈,亮得像是白晝。
陳紹祁站在院子中間,身後的人都已經散開各玩各的了,他還在和孫瀟交代著什麼,孫瀟不停地點頭。
南姣的目光又找了一下南景,南景和洛子光工作室的幾個人站在一起,他們有人帶了吉他,正在起哄讓洛子光彈一首,洛子光搖搖頭說自己不行,一旁的宋明柯立馬使壞指了指陳紹祁。
大家都看著陳紹祁笑起來,然而陳紹祁並不知情,他和孫瀟說完話,就徑直朝南姣走過來,只是走到一半,就被人截住了。
「陳導。早就聽說你才華橫溢,今天趁著大家都在,飯前給我們來一首唄。」洛子光的助理笑著把吉他往前一遞。
陳紹祁看了看吉他,又看看洛子光的助理,沒接。
「聽誰說?」
洛子光的助理瞟了宋明柯一眼。
宋明柯趕忙擺擺手︰「不是我說的,娛樂圈裡誰不知道你音樂細胞發達,妥妥是個被導戲耽誤的歌手啊。」
大家被逗笑了,都圍過來,給陳紹祁鼓掌,氣氛熱烈。
陳紹祁不太買賬,他開玩笑道︰「怎麼?給你們吃好喝好不夠,還得賣藝唱歌把你們都哄好伺候好才行是不是?」
周圍又是一陣笑聲。
「陳導,你就來一首唄,我們都很想聽呢。」陳紹祁的助理回頭衝大家使個眼色,煽動大家的情緒,「是不是啊大夥?」
「是!」劇組的人發出整齊的一聲應和。
洛子光的助理又轉頭看著一人反方向坐著的南姣︰「是不是啊南船長?」
南姣沒想到話題繞著繞著會繞到自己身上來,她怔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她不好掃人興致。
「是。」南姣說。
「陳導,你看你看,大家都想聽吧。」洛子光的助理衝陳紹祁挑眉。
陳紹祁沒再猶豫,伸手就把吉他接了過來。
大家都興奮地起哄。
陳紹祁笑了一下︰「都別得意,我這是給南船長面子。」
大家愣了幾秒,隨即起哄的聲音更大。
南姣忽然覺得如坐針氈,但顯然,如坐針氈的人不止她一個。王佩珊朝她看過來,目光轉瞬就有了深意。她剛剛還在隨人群一起開懷大叫,此時卻忽然像是一隻失聲的畫眉鳥,眼神充滿了表達地意欲,可是,她只是沉默。
條件有限,洛子光的助理找了半天只給陳紹祁搬來一張長凳,陳紹祁也不挑,抱著吉他往凳頭上一坐,就開始試手。
人群漸漸圍成了一個圈,但卻沒有圍嚴實。南姣坐著的位置望過去,正好開了一個口子,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專注地模樣。
陳紹祁平日裡多數時候都是嚴謹認真的,唯有面對她時才像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一開口就沒個正經。相較於他油嘴滑舌的時候,南姣更喜歡他現在這樣,沉穩如山,還有點性感。
她有點走神了。
耳邊漸漸有了吉他聲,悠揚,婉轉,還有他的聲音,低沉,乾淨。
沒有音響,沒有話筒,人群還有點細微的說話聲干擾,她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但即使如此,她已經陷進去了。
孫瀟他們在廚房裡開火了,南郝在幫忙,時不時傳來「滋溜」的下鍋聲,還有笑聲。
海風吹拂,空氣裡漸漸彌漫了誘人的菜香。
世界漸漸安靜下來,她聽到他的歌聲,充滿了豐沛的感情。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願你獨自走過風雨的時分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我不願眼淚陪你到永恆」
天徹底黑了,頭頂星空璀璨,遠方燈塔明亮。
南姣側著身子,靠在牆沿上,心頭泛酸,明明那麼多人在,可是她卻被突如其來的孤單擊中,久久難安。
陳紹祁坐在人群中央,他低著頭,白襯衫隨風飄揚,黑眸裡有微光閃亮,他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像個詩人,也像個救贖者。
「其實,我最後一個奢求的可能
只求你有快樂人生
只求命運帶你去一段全新的旅程
往幸福的天涯飛奔
別回頭就往前飛奔……」
?
孫瀟手腳麻利,菜很快一個個上了桌,剛才還圍在一起玩鬧的人聞到菜香,都自覺地散開找位置落座。
劇組人多,屋裡屋外整整搭了三張大圓桌,才勉強夠坐。陳紹祁和洛子光他們一群演員坐在一起,南姣和蔣文康他們坐在一起。兩張桌子挨得很近,南姣一轉頭就可以看到陳紹祁,他坐在朝南的位置,手邊是洛子光和宋明柯。
桌上是各色各樣的海貨,大家在城裡很少能同時吃到種類這麼多的海鮮,都興奮地大快朵頤。
南姣不太喜歡吃魚腥,一個人坐在那裡,就著一盤花生米,小口小口地喝著青啤。她沒什麼酒量,但今天就是特別想喝酒。
桌上的盤子都擺滿了,可廚房的孫瀟還在炒著什麼。沒一會兒,孫瀟的妻子又端出好幾個菜,不是海鮮,就是幾個家常小炒,有葷有素,搭配得當。
「怎麼還有啊?」蔣文康問。
「哦,陳導剛才交代了,說可能會有人不喜歡吃魚,讓我們額外再多炒幾個菜。」
可能會有人不喜歡吃魚……
南姣的筷子正夾住一顆花生米,聽到這話,花生米都掉了。
「哎呀,我都老糊塗了,還是陳導細心周到啊。」蔣文康拍拍額,將這幾個菜推到餐桌的中央︰「來來來,有海鮮過敏或者不喜歡魚腥的同志,多吃點陳導為你們準備的菜。」
桌上一陣應和聲。
南姣抬眸,看到南景正朝她擠眉弄眼的。
「幹什麼?」
「姐,我看陳導是個有心人。」南景靠過來,給南姣碗裡夾了一塊紅燒排骨,她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這裡還有誰不喜歡吃魚呀,不就你一個嘛。」
南姣沒作聲,默默地夾起了碗裡的紅燒排骨。她胃裡空空的,幾顆花生米的確填不滿。孫瀟的手藝偏江南,紅燒排骨帶點粘稠的甜味,這絲清甜一直從南姣的舌尖,甜進了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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