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事後
只是……正好走到她門口就頭疼難忍？哪裡有這麼巧的事， 便是當真，吳琴就在正房住著， 也該是叫人去主屋才是， 還是， 這本就是她的琴姐提前使的什麼手段？
甦弦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 捂著被子在床頭坐起了身還是壓低了聲音擔心道︰「春眉……在外頭……」
昨夜裡是春眉在守夜，若無差遲， 她這會兒應是就在一旁的矮竹榻上歇著， 與王不過幾步之隔。
「無妨，她睡了。」王聲音淡然，頓了頓又不容置疑道︰「這丫頭叫/春眉？瞧著就不妥當，明日本王與你換個好的。」
春眉歷來心懷大志， 上輩子更是抓住了甦弦侍寢之夜時擾的王性質全無的機會爬上了侍妾的位置， 之後也很是得了幾日寵愛。
這樣的丫鬟對甦弦來說自然不能算是個好的，可這……與王爺何干？他又怎的莫名其妙的提起了這一茬？
甦弦一聲不吭，只是雙手抱膝躲在床角，心內亂糟糟的，似乎想到了什麼， 卻始終不得重點。
簾外身影一動，接著忽的矮了下去，只留一個頭戴冠的背影印在了床沿之上， 甦弦先是一驚， 之後才後知後覺得反應了過來， 王爺這是就這麼坐在了腳踏上？
「王爺， 可要叫人給您找個大夫來？」甦弦小心翼翼問道，這麼下去，總不像話。
「不必，哼個曲子吧，什麼曲子都成，本王歇一陣就好。」王這話說的頤指氣使，可口氣並不凜人，甚至隱隱透出幾分求肯，可帳內的甦弦聞聲卻是猛然一驚，模糊不清的記憶瞬間清晰了起來——
上一世的王，先是因差事出錯被聖人訓斥禁足，之後又得了怪病，只一次醉酒，醒來之後就忽的癱在了床上。
初時，還輪不到甦弦這個不起眼的上來貼身時候，可時候久了，王的病卻是毫無起色，最後連王爺身邊的貼身總管魏公公也忽的手足僵硬，被傳了王一樣的毛病，接著，又有傳言說是王當初賑災時活活燒死的幾萬疫魂回來索命，非但要害了王，連他身邊親近的下人也不放過。
傳言越來越厲害，之前還相爭侍疾的妻妾下人們，就一個個不是有病便是有事，唯恐跑的不夠遠。最終王妃眼見著不像話，便以王爺病前最寵愛吳次妃的理由當眾點了吳琴去侍候，吳琴這會倒是想起了甦弦這個「妹妹，」隻去了一日，便在王妃面前推說得了風寒，怕傳給了王爺，推脫說讓姐妹一體的甦弦去替她。
本說的是替個幾日，可吳琴的「風寒」一直不見好，漸漸的侍疾的差事竟都落到了甦弦一個人身上，到了最後，問心院裡更是連一個下人也無，就連送膳送藥的婆子都是遠遠的將東西扔在院門口，再高聲叫甦弦去拿，唯恐也被王傳去了這「癱病」一般。
甦弦那時自然也是怕的，怕王活死人一般的乾枯臉色，怕王面上眼中的瘋狂陰狠，更怕也染了這要命的毛病日後站都站不起來。
只是即便如此，甦弦也著實狠不下心來將王棄之不顧，他那會兒實在太可憐了，堂堂一個當朝王爺，有爹有娘，有妻有子，分明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錯事，卻是誰都不來搭理，落到了她若不管便當真沒吃沒喝，便溺都在身上的地步。
甦弦那時猶豫再三，還是強忍著恐懼給他喂湯喂藥，擦拭換衣，好在那會當家的王妃雖不敢過來，東西用物倒是從沒缺過，她換下的衣服被褥也不用費勁洗曬，全都在院裡一把火燒了了事，省事不少，時候長了，連問心院裡那顆大槐樹都叫她燻的半死不活。
就這般過了幾個月的功夫，甦弦見自個身子依舊好好的，甚至還因為天天干活有勁了不少，心裡的擔憂害怕就也消了許多，對著王也不再像之前躲瘟神一般照顧完就躲的遠遠的，也有了些心思偷偷打量他，給他刮鬍子梳頭，閒極無聊了也會對著他絮絮的說些閒話，當他是個尋常人一般，埋怨他鬧小孩脾氣不好好喝參湯，威脅他若再不好好聽話自己就也不搭理他，甚至仗著王不會說話，言語之間妄議君王，詆毀陛下不顧人倫、連自個親兒子都不管，又打聽當今後宮娘娘有幾位，可是都如天仙一般，會不會也有丑的……
雖然王沒法回答，甦弦倒也不在意，權當是給自個說著解悶。
時候再長些，王病的越來越厲害，身體一日日的瘦弱乾枯，頭鬍鬚都一根根的變白，骷髏一般瞧著越可怖，可甦弦這會卻反而看慣了，丁點不覺著害怕，冬日裡最冷的那幾日，甚至都敢在王的拔步床內整出一塊地方來，蹭著他屋裡上等的銀絲炭捂著被子暖和暖和。
也就是在那時，甦弦才現了王這病不光是動不了，身上還會疼的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雖說沒什麼用，可甦弦現後還是會每夜裡拍著他，哄孩子一般，給他哼幾句她小時候聽劉嬸給紅菱唱過的安眠曲，那會歲數太小，曲裡的詞她早就忘了，隻零零落落的幾句調子，來來回回，王不知是當真聽困了還是嫌她哼的煩，總之聽著這調子夜裡總算是會閉上眼睛，略微安靜一會。
王爺此時想聽的……可就是這幾句調兒？
眼看著床帳外的王還在一動不動的等著，甦弦回過神，神情木然的張張口咳了一聲，聲音嘶啞的哼起了記憶中的小調。
甦弦半夜起來本就是想要春眉給她倒口水喝的，可眼下這個情形，她是能就這麼披赤足的自個跑出去倒，還是敢叫堂堂王給她送一杯水進來？
事實上甦弦這會也壓根顧不得口渴的事了，她這會兒簡直是神思不屬、心亂如麻，這是怎麼回事？是踫巧？還是王也回來了？是何時回來的，那他這回是不是不會再惹陛下不快，也不會被禁足了？可是後來的病呢？人吃五谷，這癱瘓的怪病難不成也有法子避得過？
甦弦叫這事嚇得不輕，哼出的調兒都一聲三顫，磕磕絆絆，再加上沒喝上水的乾咳嘶啞，簡直如女鬼夜哭一般，莫說安神了，便是當真睡著的只怕也要被嚇醒過來。
外頭的王似乎也是聽不下去了，忽的站起了身，沉聲道︰「罷了，你歇著罷！」接著黑影微微一動，甦弦又聽到了一句簡潔的安撫保證︰「別怕，沒事的。」
說罷這句，帳外的身影便是當真消失不見了，甦弦依舊一動不動的等了許久，身上也終於緩緩鬆了下來，聽出王最後話中的安撫之意，她多少也放下了心。
若是湊巧便罷了，即便王當真也是重活一回，就算她那會兒不是自個想去侍疾的，但比起王府裡那些壓根見不著臉的，她便是做的差了些，總該也有幾分苦勞，最不濟也能算得上功過相抵了，更何況王爺又不知她也重活了一遭，只要她這回安安生生的，王爺總不至於為了此刻還莫須有的事便定了她的罪名。
被王這麼一嚇，甦弦已是睡意全無，又不敢出去，便隻悄悄重新蜷回了被褥裡，這般雜七雜八的胡亂琢磨，本以為這一夜定時就會這般瞪著眼睛過去了，但直到第二日清早，甦弦才現自個竟是這般心大，非但沒有一夜未眠，反而如春眉一般睡得死沉，連去給琴姐兒與王妃請安的時辰都睡了過去。
「昨個在外頭亂跑了半天不說，瞧瞧這是什麼時辰了？大小姐都去王妃娘娘那請安了，你倒好，死豬一般！」
聽著白鷺在外頭低聲責怪春眉的話，甦弦有些愣神的坐在床頭，看著窗欞裡斜斜灑下的明媚春光，一時竟是分不清昨夜裡是真是幻，王爺也重活了一回，還半夜跑到她房裡了？別是她睡迷了，作了個春秋大夢罷？
春眉聽起來也是滿腔冤屈，在外頭揚聲反駁︰「都說了我也不是故意的，許是這廂房太潮冷了，我這會兒還頭疼著呢！」
「好好好！眉姑娘身嬌體弱，趕緊去歇著罷！這等瑣事也勞不了您！」白鷺不願在甦弦面前鬧騰，強忍著怒氣撂了這麼一句話便甩開春眉，掀簾行了進來。
對著甦弦，白鷺面上便換成了沉穩︰「既是已然遲了，也沒法子，姑娘不如等大小姐回來去告個罪？不然也太失禮了些。」
「哦，好。」甦弦無可無不可的答應著，依舊有些回不過神，對著眼前瑣碎鮮活的場景，越顯得昨夜的荒唐像是南柯一夢。
可王並沒有叫甦弦懷疑多久，只過了半日，就在甦弦在吳琴房裡告罪閒話的時候，王身邊最得用的內總管魏赫便忽的帶了兩盤子的珠玉賞賜上門，立在琴姐兒跟前傳了話︰
「王爺見甦姑娘跟前的丫鬟春眉得用，方才已將春眉要到了前院書房伺候，這些玩意兒給姑娘當作賠罪謝禮，除此之外，特又帶了個丫鬟過來，供姑娘差遣使喚。」
話音剛落，眾人面色皆是一變，若是甦弦這會兒已是王府姬妾倒也罷了，受用她幾個丫鬟也是無可厚非，偏偏甦弦此刻還不過是客居的親戚！
表妹來表姐家中借住幾日，便叫表姐夫要走了自個的貼身丫鬟！這話說到哪去也是叫人張不開口，往厲害裡說，這姑娘這輩子也算是丟了清白名聲，門風講究的人家，是絕不會聘這樣的女子回去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