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年沒見過母親了,他甚至有點記不清楚她的模樣。
“雲雲,”女子輕輕捋了捋他的頭髮,“受罪了是不是?”
雲集是大人了,哪怕被她問得眼眶發酸,也只是很平靜地搖搖頭。
“錯不在你,”女子向前傾身摟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錯不在你。”
雲集抿了一下嘴唇,微微抬著頭,想把脆弱忍回去。
“你就是把自己繃得太緊了,其實媽媽對你們從來沒有那麽高的要求。”女子松開他,幫他整理了一下頭髮,“你小的時候媽媽就跟你說過很多次,作業寫不完就不寫了,練字練累了就歇一會兒,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要求任何人愛你,你自己愛自己就夠了。怎麽媽媽走了你就全忘了呢?”
沒等他說話,她就把她剛理好的頭髮又揉亂了,“雲雲啊,別人有什麽重要的呢?就像是爸爸想要小妹妹,我們雲雲還是可以喜歡小弟弟。別人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如你自己重要。”
“雲集,成為優秀的人固然很好,但我更希望你記得善待自己。”
“可能開始總是很難,但慢慢就會適應的。”
雲集根本沒來得及開口,那一抹明亮的溫暖就消失了。
他有點懊惱,好不容易重新見到一次母親,怎麽就趕上在這露怯。
雖然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卻不似之前的灰敗不堪。
雲集在無數重重疊疊的回憶間如同大夢初醒,在黑暗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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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雲集轉出了重症監護室,叢烈每天都要跑十幾趟護士站,每次都問同一個問題:“他怎麽還不醒?”
那些小護士一開始看見他還會害羞臉紅,好心安慰他,“這種情況就是有個過程的,患者什麽時候醒要看自身的身體素質,已經脫離危險了,造成永久損傷的概率是很小的。”
後來護士站所有人看見他就恨不得躲出去,因為叢烈就像一個複讀機一樣,會反覆問:“他真的脫離危險了嗎?為什麽他還是不醒?”
這兩天護士都不忍心躲他了,只能再次一遍一遍跟他重複“會醒的,再等等”。
不忍心不光是因為叢烈那副心急如焚的樣子,還因為他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問話問得太多了,叢烈起初咳嗽了兩天,後來聲音就全啞了,一張嘴就跟磨砂紙一樣,說話也是說得清楚的,就是啞得讓人不忍心聽。
雲舒在入院第二天就被雲家的人強行帶走了,直到今天音信全無。
但他走了沒兩天,旺財就一整個悄無聲息地蒸發了。
網上沒有任何關於旺財和雲集受傷的相關報道和討論。
只是一夜過去,旺財就好像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病房這邊是叢烈和傅晴輪班守著。
傅晴還要忙瀚海的事,基本只能在每天晚上過來替一兩個小時。
其余的時間叢烈都在。
梁超中間過來給叢烈送換洗,嘴上也沒敢提檔期的事,只是把最近工作日程的時間表發給他,不出預料全部石沉大海。
今天是雲集轉普通病房的第四天。
因為對外隻說是他生病了做個小手術,又婉拒探視,病房裡有很多各路合作者送來的鮮花和果籃,在一側的牆角堆成了小山。
丹增一推門,露出一顆新剃乾淨的光頭。
出事之後他沒有立刻回甘市,而是留在京州配合調查於隋卿的事,這兩天也常過來醫院幫忙。
他看見雲集躺在床上,兩頰白得沒有半分血色。
要不是床頭的心率監護儀上還緩緩劃出一個個規律的尖波,丹增甚至不確定他還在呼吸。
“還沒醒?”丹增背著雙肩包進來,聲音放得很輕。
叢烈的臉色也沒比雲集好到哪去。
他搖了搖頭。
丹增從包裡掏出來一個銀色保溫袋,打開了擺到叢烈面前,“嘗嘗,我媽包的肉包子,熱乎著呢!”
雲集能活下來很大程度上多虧了丹增給的那串銀手持,所以叢烈還是挺有禮貌地拒絕了他:“不用了,謝謝。”
“你肯定在想,一個和尚怎麽能吃肉包子,對吧?”丹增找了張乾淨的紙巾,包住一隻熱氣騰騰的包子放進叢烈手裡,“首先呢,我爸媽對我出家這事一直不接受。尤其是我媽,總是尋死覓活的。要是我連她包的包子都不吃了,她可能真的要當著我的面上吊。”
叢烈聽他說的話,不由皺了皺眉。
他很難想象丹增一個出家人,張嘴閉嘴就造自己家人的口業。
丹增又掐起來一個包子,“再就是因為我媽包的包子,是真的,唉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他自己先咬了一大口,吃得很香,“特別好吃。”
叢烈沒心思跟他閑聊,把手裡的包子放回了袋子裡。
他握住雲集的手,很輕地揉了揉。
乾燥,而且有些涼。
叢烈把輸液管的流速又調慢了一些,小心把雲集的手焐著。
丹增看了他一會兒,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包子也放下了,“怎麽著?雲集不醒,你就要把自己活活餓死?殉情?”
“謝謝,我吃過了。”叢烈簡單地回答了他一句表示拒絕談話,嗓子啞得幾乎不成聲。
“那你知道他為什麽不醒嗎?”丹增正過身,端坐回自己的板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