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叔叔!”達瓦跟一位僧人熱情地揮手。
那人看見她,笑起眼角的魚尾紋,“達瓦。”
達瓦跟雲集介紹,“這就是我來的路上跟你說過的,那位多然巴格西。”
雲集大概知道這是佛學裡面很高的頭銜,向他點頭,“您好。”
那位高僧倒是很溫和,“施主,內地來的?”
雲集一聽他口音,挺親切,“我聽達瓦說,你也是京州人。怎麽稱呼?”
“我俗名不用了,”高僧笑笑,“你叫我丹增*吧。”
雲集跟他兩個人,沿著轉經長廊慢慢走。
丹增手裡搖著一隻小經輪,“你心裡有很重的事。”
攝像頭都在追著其他幾個人拍,四周的人很多,卻莫名讓雲集內心安寧。
他低著頭,不置可否,“你當時怎麽想到這兒來了呢?”
丹增笑著駐足,沒端架子,“俗人看破紅塵,十之八九是受情傷嘛。”
雲集偏頭看他。
丹增很英俊,雖然歲數稍長,身上也穿著紫紅僧袍,眉宇間卻還有幾分風流情態。
“不負如來不負卿,你一定聽說過。”丹增垂眸看著轉經筒上的小串珠,“人在俗世外,尚且不能想出雙全之法。身處世俗之中,日日被求不得和愛別離纏繞,苦得沒法子了,就去讀經。”
他說著輕輕笑起來,“一讀經就犯困,總得想個辦法堅持,我就說那去考試吧!一層一層考上來,就留下了。”
雲集沒想到故事是這麽個走向,也跟著笑起來,“什麽人都可以考嗎?我也可以考嗎?”
“除了密宗不傳,都可以考。”丹增瞧見他後面逐漸轉過來的攝像頭,“不過我看你,大概還機緣未到。”
一扭頭,雲集就看見了叢烈握著一把細香,正沉著臉看向這邊。
“丹增,你不是僧人嗎?也看綜藝?”雲集搖頭笑了。
“阿彌陀佛,僧人就不能磕CP了嗎?”丹增狡黠一笑,“貧僧只是讀經參世道,又不是村裡沒通網。”
雲集啞然失笑。
“不過沒關系,”丹增把轉經輪放進雲集手裡,“如果你真的解脫不了,下決心要皈依我佛,就來找我。我一定把考試經驗傾囊相授。”
雲集低下頭,那轉經輪很精致,黃銅質地的滾輪上嵌著漂亮的綠松石,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
“雲集。”叢烈走過來。
他手裡那把香還沒點著,已經斷了好幾根,枝枝杈杈地被他攥著,似乎是份送不到佛祖那裡就已經消弭的心意。
雲集稍微一怔,扭頭看他。
“時間差不多了,”叢烈打量丹增的眼神不帶任何敬畏,又很快看向雲集,“我們該回去了。”
丹增也看著叢烈,很淡地一笑。
日光隔著轉經筒漏過來,映得他鼻直口方,眉目慈悲,“施主,一切皆為虛幻,諸苦以愛為本。”
“謝了,我不信佛。”叢烈一把抓起雲集的手,匆匆朝著寺廟外走。
其他人走得早,已經在駐馬處等了。
達瓦看見雲集過來,要拉他的手扶他上馬。
“我帶他。”叢烈跟達瓦說:“他跨坐時間長了不舒服,我帶著他他可以側坐。”
其實達瓦個子太小,帶雲集確實吃力。
而且一路上叢烈獨自騎馬都騎得很好,達瓦相信他的確是會騎。
但她有點擔心哥哥的黑馬不認識雲集,“那你們一起騎小白馬吧,它乖一些。”
雲集一看叢烈那身板,又看看白馬,挺為難的,“它駝得動兩個男的嗎?”
達瓦猛點頭,“它很厲害的!駝得了我阿爸阿媽和我。”
又是騎馬又是走走停停,雲集確實腰酸得難受,被扶上馬的時候幾乎都坐不直了。
“靠著點兒,”叢烈一手撐著他的腰,很輕地揉著,“你放松,別繃勁兒。”
雲集被他一按,腰差點塌了,皺著眉小聲說,“你別揉了,我用不著。”
“行,那你稍微放松點兒,靠著我。”叢烈看他累得毛都刺棱起來了,沒跟他硬碰硬。
“你抓好韁繩看前面。”山路沒那麽平坦,一顛一顛的讓雲集心慌。
扛機器的攝像用腿的,很快被叢烈甩下一截。
他一手抓著韁繩,一手穩穩扶著雲集的腰,“那個和尚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恰好都是京州人罷了。”雲集皺皺眉,不想跟他多做討論。
“你……”叢烈似乎換了好幾種說法,最後才問:“以後還準備再來這兒嗎?”
“會吧,這兒不挺好的嗎?”雲集稍微向前傾身,減少腰上的承重。
“你……”叢烈又遲疑了半天,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不是很愛吃肉嗎?”
雲集明白了。
叢烈以為他和丹增一樣,也要出家了。
他之前倒是沒考慮過,但讓叢烈這麽一說,好像以後搬到這邊來住,確實也沒什麽太多的不好。
吃住這些身外之物,時間長了總會習慣。
雲集或許真的會信神佛。
如果他沒有重生過的話。
他信這世上有善有惡。
但他哪怕在最絕望最無助的彌留之際,也不曾祈求過哪位神佛來救自己。
因為他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又真的能有如炬慧眼將他的苦難明察,卻眼睜睜看著他被五花八門的苦痛淘洗,那大抵是世間的苦難實在太多太多,比他嚴重緊迫的也太多太多,以至於他死了,也不曾有一隻手能騰出空伸來搭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