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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一世 - 第6章字體大小: A+
     
    ☆、第五章 南氏的南北(2)

      她的動作,漸漸停滯。

      可這一聲輕響後,卻是讓人窒息的安靜。

      沒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的手摸著牆壁,用眼睛找尋這響聲的來源。只住過短短的一日夜,她並不熟悉這房間裡的所有東西,所以,任何一個地方,對她來說都是陌生而危險的。

      手心的皮膚,緊貼著牆壁。

      甚至能感覺到,表面那層凹凸有致的藤木紋路。

      忽然,又是哢嗒一聲。

      是上膛的機械聲?

      她腦子裡浮出這念頭的剎那,手也被人按在了牆面上,同一時間就有個高大的身體貼上來,悄無聲息壓住她的身子。

      “這裡是射擊死界,”是程牧陽在說話,耳邊有溫熱的氣息,低低地擦過去,“北北,不要亂動。”

      就是想動,也沒有什麼機會。

      兩個人嚴絲合縫地貼著,手臂和雙腿的所有關節都已被他制住。她甚至感覺到自己脈搏被金屬壓迫著,跳的急促,如此質感,應該是他手腕上的表。

      她從來不知道,如果你想要不傷害而完全制住一個人……要用這樣的方式。

      經過消聲器的過濾,仍能聽到彈頭在空氣裡超音速的飛行的尖嘯。

      然後又是手動退彈殼,再上膛。

      應該只是狙擊手在給大部隊補漏,或者只是兩三只野貓來襲?

      她抬頭不能,也低頭不能。

      鼻尖蹭著他的襯衫,就這麼遷就著,夾在他和牆之間,動彈不得。

      背脊上的傷,被藤木牆壁壓迫著,反倒少了些讓人煩躁的癢,雖有些疼,卻意外地舒服了些。從小到大,真正在槍火下用身體給她擋過危險的,只有過兩個人。

      而今晚,程牧陽成了第三個人。

      沒有時間的衡量標准,她判斷不出這場對峙維持了多久。

      “好了,”最後,程牧陽終是放寬了和她之間的距離:“結束了。”

      清涼緩和的聲音,有著鎮定人心的魔力。

      她聽到有物體碰撞玻璃的聲音,余光看到小風單手拎著狙擊槍,把三個金屬彈殼規規矩矩地放到了玻璃台上。就像是小孩子玩夠了玻璃球,交還給父母。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瞥過來,很快又收回去,默默拿著槍,默默回到了露台。

      合了窗子,倒在藤椅上,蜷著身子繼續睡覺。

      “出汗了?”程牧陽伸手,輕輕替她撥開額頭的瀏海,“睡房的空調壞了嗎?”

      他的手指有特殊的味道,她大概能辨別出這是什麼。

      剛才那個彈殼掉落的響聲,應該是他在手動退彈殼,而不是小風。

      “我受不了空調的冷風,”她說,“尤其是睡覺的時候。”

      南北說著這句話,窗外忽然就有道刺目的光劃過。

      他轉頭看出去,一瞬間只有紅色的光,勾出那側臉的輪廓,幸好他的五官並不十分硬朗。如此模樣,反倒讓人覺得他只是休息的間隙,被人打斷,去欣賞窗外的煙火。

      她被光刺的眯起眼睛:“你這個小老板也做的不安穩,如果早估計到這種事,怎麼還住在這裡?”

      “這裡非常安全,整幢建築都是最高防爆系數,”程牧陽說,“如果你不是忽然醒過來,或許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什麼也不知道。”

      她仰起臉,和近在寸許的眼眸對視:“那你在做什麼?打野貓?”

      “我?適當的示弱,”他給她做著簡單假設,“你看,程牧陽帶了這麼多人在身邊,卻仍要時刻防備,是不是身邊人有問題?或許真有機會制於止死地?”

      她嗤地笑了:“風雨飄搖,還自得其樂。”

      兩個人這才分開,他走到桌上,把小風留下來的子彈都扔進垃圾筒。

      “你讓我想起小時候抓猴子的事。知道豚尾猴嗎?獼猴的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的趣事,“以前我在雲南,是很小的時候,總想要抓住偷我東西的小豚尾猴,我用了很多方法,甚至學它們交流的方式,眯眼,噘嘴什麼的,來逗它,都沒成功。”

      他聽得有趣,打開牆櫃,拿出冰鎮的紙巾。

      冰櫃月白的光,成為房間裡僅存的光源,把他的影子投在牆面上。程牧陽擦干淨手,卻不見她繼續說:“然後呢?”

      “然後,就是用示弱的方式,抓到的它,”她現在想起那只小猴子,仍舊覺得很懷念,“不過我抓它,是用來陪我玩,不像你,是為了趕盡殺絕。”

      這雙手,在她的記憶裡是很干淨的。指甲從來都修剪的一絲不苟,喜歡握著純黑色筆管的水筆,寫下來的公式讓人如墜雲霧,是個冷清幽默,偶爾有些難以琢磨的男孩子。

      在她的生活裡,兒時是潮濕而毒蟲繁多的密林,後來是在無數槍械守護下的,平淡無波的山莊。只有那麼幾年,對她來說,彌足珍貴。

      而他也被當作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被封存在記憶深處。

      如今這個男孩子忽然從過去走出來,以深不可測的名字出現,讓這次偶然的台州之行,變得越發超出掌控……

      回到房間,後背的皮膚奇癢難耐,她不知如何處理時,老阿姨竟就如神算般,拿著藥膏出現。她趴在床上,任憑阿姨拿著細軟的刷子,給自己上藥,聽到老阿姨說是程程下樓,拜托她們來看看,是不是藥膏已經因為她不老實的睡姿,糟蹋了干淨。

      她臉埋在床褥中,笑而不語。

      難怪小風要乖乖把彈殼收拾好,如此才能不驚動在熟睡的局外人。

      “我們程程啊,疼人是真疼,就是不會說話。”老阿姨的手保養的很好,指腹竟然還很柔軟,刷完藥膏,慢慢用指腹替她又揉按了一次。手指永遠是最好的藥刷,只有人的皮膚溫度,才能讓藥膏徹底軟化,滲入受傷的地方。

      老阿姨似乎問她了句話。

      她強迫自己醒過來:“什麼?”

      “我是說,囡囡的家在哪裡?”

      “雲南,”她的聲音有些不清楚,真是困了,“瑞麗市畹町鎮。”

      老阿姨似乎很感興趣:“也是旅游聖地嗎?”

      “游客並不多,”南北懶著聲音,在半夢半醒中說,“瑞麗市三面都接壤緬甸,畹町算是西南的一道國門,往西北去就是中印邊境。有山有水,有熱帶雨林,也有最小的國家級邊防站,東南亞人很多,屬於非常大的集散市場。”

      “很多東南亞人?”

      “非常多,有時候一個村子五六十戶人家,有多半都是跨國聯姻。”

      “那麼,我們的囡囡也個是混血兒?”

      “應該沒有吧。”這真是個好問題,其實她自己也不敢打保票,誰知道老祖宗有沒有娶過幾房東南亞美嬌娘。

      老阿姨聽著越發有趣,追問了很多問題。

      她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

      只是有些話,總不能說。

      比如,畹町連接著中國內陸,是中緬和中印的主要通道,那裡最有名的並非是地上的什麼集散市場,而是地下東南亞的最大黑市。

      以軍火、翡翠、紅木、野生動物和毒|品為主。

      所有人都以為南家是中越邊境不可碰的姓氏,可當真正走進這個市場,會發現南家覆蓋的邊境不止是中越,還有緬甸和老撾,甚至是印度。

      真正意義上,他們也是生意人。只不過政治色彩更濃烈些。

      以紅木為例,收藏界近十年最熱的海南黃花梨、東南亞紫檀木,在流通的過程中,都要經過南家的手。海南黃花梨,在清末接近絕跡,世上存留的家私數量不會超過萬件。

      而如今那些正在生長期的黃花梨,還要等待數百年生長,才有可用的大料。

      數百年?哪個收藏家能等待數百年?

      比起那些被十幾個國家聯手炒高的血鑽,這才是真正的“有價無貨”。

      敢於收藏這些的人,大多是為了填充自己的私人博物館。限量的商品,絕非財力可達,而是身份。所以,與其說南家做的是生意,倒不如說他們做的是政治。

      可即便如此,她也有過顛沛流離。

      當一個家族動蕩時,任何光鮮靚麗的姓氏都是無用的,想要真正得到安全,就需要出現個強大的人,站在這個家族的最高處,鐵腕統治。

      南淮做到了。否則她永遠都要遠離畹町,不能重返故土。

      所以,她才能像個游客,孤身一人來到台州。單單這個姓氏,就足以保她平安無事。

      今晚的事,讓她想起了曾經的哥哥。

      究竟是什麼人,能有膽量挑釁程牧陽?

      早晨醒來,是因為哥哥遲來的電話。

      大意就是問她的行程,何時回到雲南。她輕描淡寫地說了沈公忽然改變行程,要從海上返台的意思,南淮意外沉默了幾秒,忽然問她:“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她想了想,沒有刻意去提程牧陽。

      不過倒是記起自己給沈家敗出去的那個玉鐲,軟著聲音撒嬌說:“小哥哥,最近有沒有看到什麼好的翡翠?”

      南淮笑了聲:“怎麼忽然喜歡老女人的東西了?”

      這是她曾經不屑一顧時說的話,那時特意給她請了師傅,鑒別翡翠玉器,她學得痛苦,就這麼抱怨了句,沒想到平素大度的南淮,偏就記得這件小事。

      她不得已坦白:“我把沈家這裡一個值錢的玉鐲送人了,想要補上謝罪。”

      電話另外一端的男人應了,替她還這個人情。

      南淮結束通話前,告訴她:“沈家之行,背後是很誘人的一筆生意,記得我的話,你只需健健康康回來,余下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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