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對他的全方位碾壓,他唯一一次是從藺泊舟那兒體會到的。
“是朕輸了……”
宣和帝緩緩地抬眼,先看見兩節修長的手指。
那手指很長,骨節分明,和他想象中的掐著脖頸的手差不多,瘦削而有力。
再往上,詭異又驚悚的壓迫感消失了,是一截雪白乾淨纖塵不染的白袍,領口交疊籠罩在脖頸附近,坐姿十分的端莊,雅正,一絲不苟。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宣和帝猛地抬起頭。
眼前的棋待詔雙目覆著白紗,修長的手從雪白的袖口微微探出,舉在半空,神色有點兒病態的倦容,對著宣和帝的方向。
聲音,是皇兄的聲音。
人,也是皇兄這個人。
藺泊舟聲音平穩,和他剛才感受到的陰冷殺意沒有任何關系,他病蔫蔫的,語氣疲憊。
“罪臣藺泊舟,參見陛下。”
第110章
“是你!”宣和帝猛地大叫了一聲,手腳支地往後退去:“皇兄,怎麽是你!”
皇兄不是死在遼東了嗎!就算沒死,怎麽會突然來到京城?還出現在皇宮?
他冷汗直流,心裡的驚嚇比他想象的還盛,身後護衛嘩啦豎起刀鋒,說了聲“護駕!”後將他攔在背後。
刀鋒之下,藺泊舟白衣穩坐不動,神色沉靜:“臣受冤屈,來求陛下做主。”
他聲音平緩端正,除了坐在原地沒有別的動作。
“……”
宣和帝慢慢冷靜了一些,扭頭看見“撲通”跪地磕頭的裴希夷,擦了把額頭的汗:“皇兄。”
從驚嚇之中清醒,再聽到“冤屈”二字,取而代之是難以言喻的複雜:“你沒死嗎?朕知道你的護衛軍回了團營,你消失遼東不知去向……沒想到你居然回京了……”
說著,宣和帝心中湧出一股憤怒。
他對藺泊舟萬分埋怨,認為自己相當仁慈了,僅僅只是想收回他的兵權、甚至並不想加害他的性命,可當時藺泊舟竟然燒城逃走,還圖謀造反。
宣和帝喃喃自語:“你還敢來見朕。”
現在的藺泊舟,形容憔悴。
可語氣還是像從前教導時一樣板正,又著疏遠,一字一句,都是宣和帝熟悉的穩重和分量。
“臣蒙受了不白之冤,要向陛下面陳。”
宣和帝惱:“什麽冤屈?”
“鎮關侯聯合監軍太監假傳聖旨,趁臣雙眼不便,坼州得勝兵馬俱在城外時,圖謀加害於臣,臣不得已燒毀城池逃走,孤身流落難民中半個月,而鎮關侯卻在此時竊取戰功,汙蔑臣造反。”
藺泊舟雙目緊閉,“臣清清白白,從無二心,望陛下明察。”
宣和帝扭過頭來看他。
“什麽……”
這和他看到的軍報可完全不一樣。
軍情中明明白白寫著,藺泊舟拒不交出帥印,率領護衛軍與團營兵鏖戰後,燒城而逃不知去向。
宣和帝腦子裡嗡嗡響。
他隱約意識到自己好像被騙了,但又不肯承認。這是他脫離藺泊舟第一次下重要聖旨,可居然被人蒙騙,在犯蠢嗎?
“陛下不信,可以叫鎮關侯和崔朗來對質,坼州一役的實情誰更了解,一問便知。”藺泊說。
“朕為什麽要——”
聽從你的話,讓你和他們對質。
但宣和帝看到了藺泊舟這滿臉的病容,被白紗覆蓋著的眼睛,比起以前的皇兄,現在的皇兄蒼白潦倒了好多倍。
獨身回京見他,誠意已經讓宣和帝不得不動容。
宣和帝問:“崔朗呢?!”
“禪師抱病,沒來宮裡。”
“叫他過來。”
宣和帝滿頭都是汗,慢坐了下來。
他看著藺泊舟白紗覆蓋的雙眼:“你的眼睛?”
“坼州戰前兩天臣眼疾複發,至今沒有痊愈,”藺泊舟道,“路上問過幾個大夫,都說眼睛瞎了。”
“……”
宣和帝又怔住了。
一股冷汗和脊梁的放松感同時襲來。
藺泊舟瞎了對他來說是好消息,皇位不會允許身有廢疾者繼位,而且……眼睛再也看不見,意味著藺泊舟這個人也完全廢了。
宣和帝輕松了許多:“你怎麽想到獨自回京?”
“坼州贏了,遼東的局勢春天可以穩定下來,不必再由臣干涉。再者,陛下對臣起疑心,臣卻對陛下忠心耿耿,便決定回京,向陛下表露清白。”
宣和帝沉默,他有些動容了。
交還衛所軍。
獨自進京。
只有最忠的忠臣才會舍棄一切,只求清白。
但是,他還有生氣的事並未發泄:“如你剛才所說,鎮關侯那晚想加害於你,你才燒城而逃。可鎮關侯只是想拿你的印綬,押解你回京而已,並不想害你,你是不是反應過度了?”
藺泊舟忽然抬起下頜,視線看著宣和帝的方向。
“陛下所言極是,臣的確反應過度。”
他終於承認,宣和帝不由得自滿。
“被朕說中了吧,你貪慕權勢,熱衷名利,就算沒想過造反,但也不願意把權力交還給朕。你回到朝廷表露忠心,為的是你攝政王位置能繼續穩當,繼續對朕視而不見獨攬大權。皇兄,朕不是小孩子了,你的想法朕也能看的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