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著謝子臣,又怎麽會愛其他人?
桓衡覺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按在了水裡,無法呼吸。他整個胸腔都快炸了,忍不住佝僂了身軀。
可他不能停下來,他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逃避的少年,他得往前走,他得bī著自己,去看清所有的一切,bī著自己,哪怕是踩在滿路荊棘之上,也要往前走去。
“那麽,阿嵐,”他艱難出聲:“你走過的路,我都走過了。你嘗過的苦,我都嘗過了。你拋棄一切送我北歸,我不顧北方混亂用我所有與皇帝jiāo易送你南回;你不顧生死將我護於羽翼四年,我以北方為盾護你官途順坦至相位。如今你魏家就缺一個州府軍隊就可直接晉為一流世家大族,那我將荊州送你。”
說著,他直直看著蔚嵐,一字一句,仿佛是剖開了自己的內心,慢慢道:“你我之間,算不算兩清了?”
蔚嵐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內心劇烈疼痛起來。
她垂下眼眸,慢慢道:“你要同我兩清嗎?”
“對。”桓衡握著她的手,覺得那個人的溫度給了他巨大的力量。
“阿嵐,你我之間,都不該自欺欺人。我不是你弟弟,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日後也不是。我對你,從來都只有非分之想,男女之qíng。你我之間若拋開這些,不過只是各據一方的政客,若需合作,你我聯手,一如當初。若需對峙……”
桓衡覺得每一個字都是他bī著說出來,用盡全身力氣。
他從北方而來,他日夜兼程,耗盡心血。
他本來以為自己趕得及,也本來以為自己能夠阻止她。可當他在門外bī著自己等待天明時,當他感受到當年蔚嵐所體會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時,他便明白,他趕不及。
在當年那一晚上,蔚嵐沒有來得及那一晚上,他就已經晚了一生。
錯了一次,也就是錯了一輩子。
於是他也就明白,為什麽最後是謝子臣。
因為這個人太清楚知道所有人的弱點,這個人知道,自己無需cha手太多,只需要默默等待,守候,在那個人滿身láng狽時候,乘一葉扁舟而來,將她帶回去。
待她歷經紅塵,自然會來到他身邊。
這個道理若他早些明白……若他早點明白……
桓衡bī著自己不去想這些如果,他繃緊了身體,聽上方人無奈說一句:“若需對峙,你要如何呢?”
“自然是,”他身體搖搖yù墜:“該如何,就如何。”
蔚嵐沒說話,她含笑垂眸。
她二十多歲的時候,也是這樣看待這個世界的。以為一切都能恩怨分明。以為只要和對方說了恩斷義絕,就一切可以了結。
等她四十多歲的時候,她便明白,這樣的想法何其幼稚。
人之所以是人,就在於他們有著遮掩變化多端的qíng緒,這些qíng緒如透明的絲線,纏繞在這個世界方方寸寸。人從來不是機器,感qíng說斬就斬,說斷就斷。
她知道,所以她再不作出這傷人傷己的許諾。
“阿衡,”她終於開口:“你終究還是太年輕。”
“我不是!”桓衡大喝出聲,猛地放開了她的手,怒道:“蔚嵐你看清楚,我馬上要到弱冠之年,我是桓家的家主,是北方三州六十萬軍的統帥,我再不是當年跟在你身後那個少年!”
“你休再要,”他紅著眼眶,讓他的話都變得格外軟弱下來:“你休再要,說這樣的話。”
他喜歡別人說他太年輕,他太過憎恨“年輕”這樣的形容。
這個形容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到底是怎麽失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的。
可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在蔚嵐每一次提及這件事的時候,都在預示著,他又做了怎樣幼稚的事。
這一生,她都在徐徐緩緩教導他。
他想追上她的步伐,他總希望能成為她心裡真正期望那個桓衡,可每次他以為自己做到的時候,對方就會悠然歎息——阿衡,你還是太年輕。
那麽到底怎麽樣,他才做得對的?
要怎麽樣,他才能和她、和謝子臣一樣,不再被她歎息說出這句話來。
他想拉開那窗簾,想嘶吼著問出這句話來。可是他又怕她發現自己這láng狽的心思,這樣小心翼翼,追著她腳步的心思。
他捏緊拳頭站在一旁,蔚嵐卻仿佛是讀出他的心思,慢慢道:“阿衡,每一個人的長大,都是要經歷很漫長的時光,失去、擁有、打磨,你只需要記得,再聰明的人,終究不過是人而已。”
“抵不住yù望,藏不住黑暗,有感qíng,會難過,哪怕是痛哭流涕,這都沒什麽láng狽或者難以面對。阿衡,”
她掀起簾子,露出那美麗的面容。
三年不見,她眉目jīng致得越發像個女子,可一生疏朗坦dàng之氣,讓她有種混合於男女之間驚人的美麗。
她凝視著桓衡,他如今已是一個成年男子的模樣,線條剛毅俊朗,眉目深邃,五官立體,將年少時那份漂亮徹底張揚開來。
他愣愣看著她,感覺內心怦然而動,聽她慢慢道:“順心而去,等到你把所有的路走過,你自然會明白,自己該走到哪裡去。在此之前,我對你說再多的道理,你也不會明白。”
“多少言語,都抵不上你自己把路走上一遍。”
“那要是,我傷害了你呢?”
他苦澀出聲,蔚嵐笑了笑:“若這真的是你的路,這也是免不了的。難道我同你說不要傷害我,你就不會了嗎?”
“阿衡,每個人做出的選擇,都是他骨子裡所選的,只有在被傷害之後,他才會真的明白自己錯了。我當年同你說了那麽多遍,只有遇到愛的人,才能去做那些事,你又聽過我的嗎?”
“如今你後悔,也不過是因為,在你隨意做下決斷同唐莫在一起、囚禁我之後,徹底失去了我,這才覺得自己做錯了而已。”
“阿衡,”蔚嵐輕笑起來:“有些人注定是無法擁有的,早或晚,你終究會放手。”
桓衡沒有說話,他近乎貪婪注視著面前人的容顏。許久後,他終於閉上眼睛。
再舍不得,終於還是有回去的時候。
“阿嵐,若你說的真的是對的,那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荊州給你,你我兩不虧欠,我給你三年時間。”
“三年後,”他冷然睜眼:“阿嵐,我再不會留什麽qíng面。”
蔚嵐一時不知如何言語,謝子臣掐著時辰走了進來,雙手攏在袖間,意態風流。
他上下打量了桓衡一眼,淡道:“說完了?”
不等桓衡說話,謝子臣便gān脆道:“說完了趕緊滾,這是我家。”
桓衡轉身就走,本來他是不想給謝子臣說這句話的機會的,誰知道謝子臣嘴太快。
桓衡往外走的時候,魏華轉頭對蔚嵐笑了笑,用口型道:“恭喜。”
而後留下一封信,便追著桓衡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