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還活著,她又問我了。”
謝長寂輕輕閉上眼睛。
“師叔,”謝長寂聲音很輕,仿佛是跋涉千裡的旅人,倒下前最後一句呢喃,“問心劍一道,我已無路可走了。”
說話間,光粒從謝長寂身上散開。
昆虛子愣了愣,隨即意識到謝長寂在做什麽,驚呼出聲:“長寂!不要!”
然而謝長寂卻平靜閉著眼睛,仍由道心破碎,修為化作漫天靈氣,一路四散而去。
青絲瞬間轉白發,血肉頃刻作枯骨。
兩百年延遲的歲月似乎突然報復式回歸到這人身上,好似天壽已盡,人至窮途。
昆虛子慌忙抬手布下結界隔絕了與周遭的動靜,抬手點在謝長寂身後穴位之上,引導他保持正常筋脈運轉。
“長寂!別犯傻!你已經走到這裡了!就差一步便可飛升,你有什麽看不開的?!”
昆虛子激動出聲。
然而謝長寂閉著眼,卻感受到了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
他感覺自己好似回到十八歲那年,走在鄉間小道上,白衣紅繩系發的少女蒙著眼睛,從後面走來,輕輕握上了他的手。
少女手上帶著常年習劍的劍繭,有些冰涼,但是柔軟異常。
他渾身一震,聽見對方撒嬌:“謝道君,我看不見路,你拉著我嘛。”
當年他守矩拉開她,然後將自己的劍遞在她手中。
而這一次,他反過手,輕輕握住了她。
他們走在鄉野小道上,走了好久,好長。
然後又回到那一夜,他們一起被高手圍困,有人想殺她,他為她擋了一劍,身受重傷。
她背著他一路逃竄,最後到了一個山洞,她守著他,看著他血流不止,驚慌失措。
他被傷了金丹,靈力無法運轉,而她一場大戰之後,本也是強弩之末。
也就是在那個雨夜,她靠在他胸口,聲音很輕:“謝長寂,我們成親吧。”
無數次回憶起來,他都會回避這場情事。
他都假裝自己當時不知。
但其實內心深處,他清晰知道,當她吻上他雙唇時,他內心悸動與渴望。
他主動擁緊過她的纖腰,與她糾纏。
那是他一生所擁有過,最放縱的美好。
因為過於沉淪,以至於不堪回首。在第二日醒來,慌忙離開。
那一夜,她一遍一遍問,謝長寂,你喜不喜歡我?
他從未給過答案。
而這一次,他終於伸出手。
擁抱她,佔有她,親吻她,然後告訴她那個始終不敢承認的答案——
我喜歡你。
比洪荒周宇永恆。
比亙古歲月長久。
花向晚。
這個名字出現刹那,所有記憶都變得模糊。
他眼前清晰浮現出一個身影。
對方終於不在是兩百年前的模樣,她穿著嫁衣,姿容豔麗非凡,而她身後是合歡宮滿地鮮血,斷旗殘劍。
那一刻,他突然湧起巨大的渴望,朝著她伸出手。
他該在。
兩百年前,如今,未來。
他都必須在她身邊。
他錯了。
他不該讓她獨自一人守在合歡宮前與眾親死別;
不該讓她一個人走過這兩百年,獨守孤燈;
不該讓她毀了劍道;
不該讓她受人欺辱。
巨大的渴望充盈他生命所有,始終壓抑的執著翻湧而上。
執念確定那一刻,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息。
昆虛子感覺靈力運轉驟然停止,他僵住身子,愣愣看著眼前已經成為一具乾枯老人模樣的身體,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然而驚慌不過片刻,便覺周遭靈氣匯聚,天上雷雲集結,而後只聽一聲雷響,靈氣如龍朝著那已經沒有生息的人轟然而下!
昆虛子猛地睜大眼,磅礴靈力將他猛地震飛。
他滾落在地,一口鮮血嘔出來,身後突然有人扶住他,急道:“怎麽了?”
昆虛子還來不及說話,旁邊第六峰峰主白英梅就驚呼出聲:“長寂這是……破心轉道了?!”
眾人震驚抬眼,愣愣看著不遠處華光中的青年。
破心轉道,這僅存於古籍猜測之事,從未有過真人記載。
修士修道,道心乃其根本,所謂道心,即修道之目的,元嬰之下,修為、靈根、神識決定了一個修士的上限,然而元嬰之上,道心堅定與否,才是他們最終能否飛升的關鍵。
對於謝長寂這樣已達渡劫期、差一步就可飛升的頂尖修士而言,道心便是最重要的存在。
道心有瑕,走火入魔,難得飛升。
道心破碎,則修為盡散,坐化成灰。
唯一只有一種情況,可以讓修士在道心破碎之後,還延續生命——乃至修為不落。
那就是,他的道,本就不止一條。
在其中一顆道心消散之時,另一份信念足夠堅定,堅定到足以支撐他如今全部修為。
可古往今來,一顆道心修道能成者便已極為稀少,更何況有兩份執念?
眾人愣愣看著面前近乎於神跡的情況,滿是震驚。
看著華光中的人仿佛是被重新注入生命,枯白的頭髮逆轉情絲,血肉也迅速充盈,重新回到二十出頭最英俊的面容。
看著雷霆雲集在高處,他身上一道一道金光亮起,周邊威壓一層一層往上攀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