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雲隨風動， 短暫地遮住了太陽。天色顯得有些陰沈，河風陣陣微涼。

　　又是一陣長久地沈默。

　　沈燁喘息著平復著自己混亂的思緒， 最終還是問道：

　　「為什麼？」

　　「你自己明明知道……你根本不是這樣的。」白晗將自己的聲音平復下來， 又看向他， 眼尾紅紅的：「我說不用解釋是因為我相信你，你何必這麼妄自菲薄？」

　　相信？可他又憑什麼相信？

　　沈燁與他對視片刻， 又猛然移開了眼， 背對著河面，望著遙遠長空。

　　是， 他本來不會這麼敏感。

　　母親尖銳的話語只是一個小小的鋪墊，可是他太在意白晗對自己的看法了，於是他的「不在意」， 就成了一根一點即燃的導火索。

　　「對不起。」沈燁聲音有些嘶啞，低聲道：「我不該這麼對你說話。」

　　白晗定定地看著他頹喪的後頸，沒有回應。

　　過了許久， 沈燁重新看向白晗，又道：「我只是覺得，我們的婚姻和協議都已經沒有了持續的必要， 而我也不想再有牽絆， 所以， 離婚， 廢除協議， 對你， 對我都好。」

　　「父親和母親現在已經知道我們兩個是裝出來的， 早晚也會知道那個協議的存在，所以，已經沒有了假裝的必要……更何況，你覺得我們以後還能繼續若無其事的裝下去嗎？」

　　白晗許久沒有說話。

　　「我們早晚是要離婚的，不如趁著現在當機立斷吧。你覺得呢？」沈燁輕聲問道。

　　「……不。」

　　沈燁從那聲音中聽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固執，意外地轉頭看他。

　　「你可能需要冷靜一下，」白晗說：「……如果覺得煩的話，就出國，你不是說過想去斐濟嗎？去斐濟，夏威夷……或者迪拜……哪裡都好，等你覺得情緒好了，再回來。」

　　「白晗……」沈燁不解。

　　「左逸那件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

　　「……」

　　沈燁定定地看著他，從他的側臉上看到一種前所未見的鎮定和篤定。

　　「……為什麼？」

　　沈燁再次問道。

　　從懷孕開始他不是就已經把自己排除在未來的生活之外了嗎？如果不是因為顧忌父母和爺爺的感受，他們兩人早就該分開了，為什麼現在還要堅持？

　　白晗在他的注視下有些想要躲避。

　　但他無處可躲。

　　「那天……」白晗的聲音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嗓子，又說：「媽去榕悅府住的那天，你不是說……一起生活，也挺好嗎？」

　　沈燁怔住了。

　　「……原來那天你醒著。」

　　白晗點了點頭。

　　沈燁想到自己那晚的失落和忐忑，自嘲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也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白晗沈默以對。

　　——一點也不好。他心想。

　　……可是，比起從此以後天各一方，要好。

　　他知道自己心中執念太深，不能接受什麼「愛過」或者「相忘於江湖」，所以只能這樣耗下去。

　　牽牽扯扯的，讓彼此都痛苦，可是卻始終不願意放手。

　　他或許該放的，可是卻始終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做出決斷。

　　就算是像以前一樣很久才見一次也好，哪怕是偶爾才能看到沈燁溫暖的笑意，很久才可以體驗一次他悉心的關懷，哪怕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也好。

　　而他的沈默，在沈燁心中又是不同的意味。

　　在沈燁說「在一起也挺好」的時候，他沒有回答，顯然並不是真的認同。可是偏偏此刻，在自己失去所有的這一刻，白晗卻要讓兩人繼續綁在一起。

　　沈燁失笑：「所以，你現在是在可憐我？」

　　白晗錯愕地看向他。

　　而沈燁卻沒有看他，只是苦笑了一聲，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你不需要可憐我，白晗，你搞清楚，我是那個佔據了你的位置二十餘年的人，而這些原本就該是你的，你沒必要同情我，更不需要為我將就……」

　　「我沒有！」白晗顫聲說道，看著沈燁的眼神中帶了一種讓他讀不懂的憤怒。

　　沈燁不知道他在憤怒什麼。

　　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千頭萬緒中什麼都抓不住。

　　「那，為什麼？」沈燁和他對視，看著他的眼睛，疲憊地說：「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那一瞬間，白晗只覺得心中有種沒來由的委屈。

　　這種委屈讓他幾乎喪失理智，讓他對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有一種深刻的憎恨，也讓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中呼之欲出的感情。

　　「……為什麼……」他吸了吸鼻子，強行抑制住鼻頭的酸意，避開沈燁的眼神，聲音沙啞。

　　最終，那句他以為永遠也說不出口的話語，脫口而出。

　　「因為我喜歡你。」

　　……

　　河風陣陣，此刻竟然無車經過，四周安靜地過分。

　　「……什麼？」

　　沈燁心中倏然一空，以為自己聽錯了，重復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白晗幾乎是帶著憤怒喊出了這句話，他猛然看向沈燁，眼眶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沈燁聽得清清楚楚，腦海中嗡的一聲，一時間愣在當場。

　　白晗看著他的反應，心臟一點一點地下沈，指尖無措地顫抖。

　　可是當最初的一句說出了口，心中積存了太久的情意和委屈就再也無法抑制，如流水般傾瀉出來。

　　「所以我不離婚。」

　　「我不想離婚。」

　　「從一開始，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你。」

　　白晗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將這一切都說出來。

　　他看著沈燁震驚的眼神，心中酸澀，只好別開了眼睛。

　　「所以你說要假裝結婚，我立刻就答應了，你根本無法想象我當時有多開心。」

　　「我明知道之後的事情可能根本就無法控制，卻還是一頭栽了進去，到後來事情真的失控了，我卻還是心存幻想，不想結束……」

　　「今天爸媽說你不是沈家的親生兒子，我才是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沒有過去我所經歷的一切，沒有你我的父母，沒有你所說的那些未來的一切好處……我想的很簡單——我的腦海裡全部都是你！」

　　「我在想你會不會恨我，我在想你會不會覺得無法面對我，我想你會不會想要和我徹底分開，想我們將來會不會形同陌路……」

　　「我一點都不期待將來和他們在一起的生活，正相反，那一刻，我幾乎在怨恨他們……」

　　「我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人，我不需要父母也過得挺好……可是我這麼多年只喜歡了這麼一個人，我好不容易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是表象也沒關係……為什麼要打破這種平衡，把他從我生活中奪走！」

　　一直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倏然落下，看得沈燁心中一顫。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想要觸碰白晗的肩膀，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你說我和父母還有爺爺很親近，可是那只是和睦的假象而已……我根本就不習慣！只是因為你在，所以我才做出那種樣子，如果沒有你，我和他們也不過就是陌生人而已……」

　　「我不需要什麼親生父母……」

　　「我根本就不想改變……」

　　「現在這樣就很好，沒有什麼需要修正的……」

　　白晗的聲音愈發地壓抑，他眼中水光閃爍，全身都在輕輕顫抖，重復道：「……沒有什麼需要修正的……」

　　……

　　沈燁靜靜地聽著，過了許久，依然無法從心底劇烈地震顫中回過神來。

　　他張口欲言，卻找不到詞彙。

　　那雙手終究還是落在了那輕顫的肩膀上。

　　沈燁雙手微微用力，將白晗的身體扭轉過來，面對自己，然後用拇指拭掉他臉上的淚水。

　　白晗的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脆弱，帶著孤注一擲之後的慌亂，顫抖的睫毛上沾著水痕。

　　沈燁此刻心底像刀割一樣的疼，又滿是狂喜，各種情緒紛至沓來，讓他幾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要哭……」

　　可是話音剛落，白晗的眼淚就流的更凶了。

　　他急急忙忙地把白晗攬進懷裡，從未感覺到自己如此笨拙。

　　「不離婚，」他趕忙說道：「我們不離婚。」

　　嗚……

　　白晗松了口氣，心中低鳴一聲，沒有掙扎，順著他的力道，靠在他的胸口，堅實而溫暖的懷抱讓他找到了一些安全感，可內心又為自己感到悲哀。

　　他身體僵硬，帶著哭腔說道：「沈燁……如果你，不喜歡我……你就不要這樣對我……不要給我希望……」

　　沈燁心底更是疼的厲害，輕撫懷裡人的頭髮，低聲道：「我喜歡！怎麼會不喜歡……」

　　可是白晗卻又想到兩人剛剛發生關係的次日早晨，沈燁也是隔著那扇門，說「我很喜歡你。」

　　那時他還因為沈燁的不夠真心而覺得委屈，但是此刻，他什麼都顧不得了。

　　「我後悔了……」白晗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我想重新選擇……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們在一起。」沈燁連聲答應。

　　「那，你以後還回來住，好不好？」

　　「好，以後都陪著你。」

　　沈燁的鼻頭也有些發酸，他從不知道，白晗對自己竟然有這樣濃烈的感情，自己以前到底都錯過了什麼……

　　他一直都以為，就算沒有在一起，自己可以為白晗遮風擋雨，卻不曾想，原來這麼久以來，自己正是他的風雨。

　　白晗得到了承諾，終於心安。

　　他太貪戀這一刻的溫暖，就像一隻快要渴死的魚一躍而起，全身心地撲進一個小小的水塘里。

　　他忽然覺得，就算只是喜歡一點點，也沒關係。